作者:砂金流渚
何晓栋收下,对罗爱曜说了几句片儿汤似的新年祝语。他攥着红包,好一阵之后才问施霜景:“你有红包吗?”
“有。”施霜景将兜里的红包露出一个角,让何晓栋看见。
何晓栋好想好想问:如果你是我,我让你收一个陌生年轻男人的红包,说是为了以后应急用,你会收吗?何晓栋不知道施霜景的答案。钱很重要,没钱就没有脸皮。这时候谈脸皮好像有点可笑,施霜景说的是实话,而且他们都需要钱来应急。何晓栋或许更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收钱?尽管大家都在互联网上开些玩笑,有没有富婆看看我,但,施霜景,好久不见,你在哪里认识了“罗老师”?他是谁?从没见过你对谁这样。何晓栋觉得自己像施霜景的穷亲戚,亲戚过得好,理应为亲戚高兴的,但又忍不住在心里酸一酸,接红包的时候当然开心,背过身去就怨自己还是不中用。何晓栋觉得自己还像其他的什么角色,可他此刻没办法想明白。
施霜景其实完全没想这么多。他忘了自己对罗爱曜最初的一千块是多么慎重,甚至还想要两块钱一首歌来抵这笔借款,现在他只记得没钱救猫时心里多窘迫。
罗爱曜就静静地听这一切。他不是耶稣基督的神,下意识就判断人有罪无罪,谁承罪谁赎罪。佛对七情六欲有一种天生的淡漠,视角拉高,我全知晓,可我不干预,我劝你成空。只有以人的视角最合适,你们都有理,这就是成长,接受的,失去的,糊涂着就过了一生,你们不必停下,反正新的会盖过旧的,重要的是让时间的流水经过。
小孩子的红包每人五百,大孩子的红包每人两千,一视同仁,施霜景拿的不比何晓栋多。比较让人意外的是,施霜景也给小孩子们准备了红包,亦是一人五百。
“你们要把钱收好了,不要乱花,听到没有!”高大爷收拾东西,他准备回家,看见孩子们把红包揉来揉去,翻来覆去地看,他忍不住提醒。
毛豆问施霜景,她能不能买一个手机?施霜景说,你还太小了,现在用手机还太早。很快孩子们就会去上小学,或是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一些孩子留不住钱,一些孩子太吝啬用钱,但总归给一点盼头——刘茜在的时候,每年也会给小孩子们一人五十块的红包。他们现在或许对五十和五百还没有概念,但他们很快就会有了。
很开心,但也很累。
这是施霜景对今年过年的想法。
做了不少活,身体会累,心理也不轻松。施霜景总觉得自己会想些有的没的。之前他只能看见自己以及自己的生活,现在他有些余力,想要照顾其他人,可这种隐隐约约的道德和教育压力令他无法忽视。
做大人好难。想那么多,能做的却很少。最多就是留下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往好的方向走。
施霜景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悄悄问罗爱曜:“你给孩子们发红包,他们应该不会欠你什么吧?”
“你把红包翻过来,看我写了什么。”
施霜景掏出自己的红包,发现罗爱曜写的是“送礼人施霜景一家贺”。
“啊,那我岂不是重复送了。”施霜景感慨。
“想送就送吧。”罗爱曜无所谓。
晚饭毕,大家聚在活动室看春晚,冰箱里有现成的饺子皮,施霜景调好了馅,准备九点的时候再包饺子,现包现吃。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施霜景打电话给刘茜,想告诉她孩子们的情况,施霜景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打过去第一回,超时,无人接听。
刘茜大概是在忙吧,或者手机不在手边?隔了二十分钟,施霜景又打了一次电话,这回刘茜接了,但刘茜在那头语速很快,说不方便接,之后再回电。施霜景捏着手机,第一次听刘奶奶用这样的语气,乍一听是厌恶,实际是仓惶到失控。她怎么了?
罗爱曜那边也不太平,施霜景见罗爱曜又出去接电话,夜里的福利院走廊好像随时就要消散的一抹沙,幽黄色,罗爱曜说话吐出白气,与灯色模糊成沙画的风沙和白雾。电视里声音吵闹,厂区里禁放烟花,屋内屋外,闹与静,并没有鲜明的分界线,事物就这样毛糙地融合了,仿佛能摸见冬草与春草的过渡。
九点,施霜景去搬了包饺子的馅料和饺子馅来,清空活动室的大桌,带小朋友们一起包饺子。何晓栋不愿参加,先上楼休息了。施霜景正教着孩子们怎么捏饺子皮,刘茜的电话回过来,是视频电话。
施霜景将手上的面粉草草擦了擦,就接电话。电话那头的刘茜捂着一边的脸,身后是一道惨白的白墙,她说:“我在派出所……小景,院里还好吧?”
“您怎么在派出所?!”施霜景惊了,“怎么捂着脸?脸怎么了?”
刘茜微微挪开手指,整个左下脸都肿起来,嘴角破皮,新鲜的钝伤甚至没来得及转为乌黑,肿胀的地方乌突突地发热。“我买了明天早上的车票,明天我就回院里。”刘茜边说边拨拉散落的头发,很快便落泪、哽咽,她不愿意多说,兀自抹眼睛,施霜景才发现,透过视频里看刘茜的手,她已经是十足的老人了,可她这么大年纪竟然还挨打。
施霜景咽下上涌的泪意,说孩子们现在准备要包饺子了,给奶奶看看孩子们。摄像头从前置转为后置,施霜景让孩子们对奶奶说“新年快乐”。施霜景介绍饺子馅,白菜香菇猪肉和韭菜鸡蛋;春晚正在播传统舞蹈的节目,女子婀娜多姿,竖立的一字马如一根根玉簪;摄像头还囫囵地照见孩子们的新衣、新鞋、新玩具。刘茜让施霜景开免提,她说:“我明天就回来哦,你们要好好听小景哥哥的话,乖乖睡觉,晚上不要乱跑,小心被年兽带走……你们要谢谢小景哥哥……”
原本施霜景想找个角落继续同刘茜说几句,可刘茜只说她还在警局,不方便说太多,忽然话筒里又插进来男人的咒骂声,刘茜闭着眼睛,半捂着耳朵,然后挂断视频电话。
施霜景瘫坐在木椅上,仿佛被抽走半身力气。罗爱曜进门时给手机关机,面色也不好。两人对上眼神,施霜景重新站起,半推着罗爱曜复又出门。
“刘奶奶被打了。”
“是么——真是给新年开了个坏头。”
“我以为我们一起经历这些……”施霜景语顿,斟酌用词,“……她会被庇护。可为什么她还在受苦?”
“众生皆在受苦,这无法避免。”罗爱曜说,“你提到‘庇护’,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切都有代价?她之前所付的代价与功劳不够抵掉她这一生将要吃的苦。”
罗爱曜略有不耐,但他知道这不是施霜景的错,施霜景只是天真。施霜景觉得,他很幸福,可那么多人在受苦,所以施霜景想让罗爱曜管管——为什么?罗爱曜不是为这人间主持公义来了。人有人的法,罗爱曜就连管施霜景都是出于某种玄妙的必要性,其他人为什么要找上他。
施霜景心很乱,他想换个话题,“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关机了?”
“柳闻斌求我去找他老婆和儿子,之前拍卖会上没有拍到佛像的商人找上他家,他老婆和儿子被商人带出门去,柳闻斌现在才发觉不对劲。那个商人只是想要我的佛像,我让柳闻斌卖给他,柳闻斌又不愿意。”说着,罗爱曜往后捋了捋额发,心下非常郁闷,“我为什么会给你们这样一种错觉——觉得我是来为你们实现愿望的,觉得我很好说话。寺里那么多慈眉善目的金身,求他们就好了,何必求我这个没有涅槃的密教佛子?”
“可是别人求你帮忙……你如果能帮,他们如果愿意付出代价,你是不是也可以帮一下?”
罗爱曜仿佛听见世上至好笑的事,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直白说了肯定伤人。可施霜景竟然凑近,又问一遍,非要听答案。施霜景这是在得寸进尺,罗爱曜沉下脸色,他知道楼上的年轻人在偷听,所以罗爱曜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吃人吗?”
“人们低估了‘许愿’这回事。他们可以在那些已作空无的佛前许愿,自我安慰,或是用小小的代价去换小小的前进,这都无所谓。他们找上我,我是现世最强大的愿力机器,人类向我发愿,如同向我发誓,他们的愿成为‘因’,我带领他们得到‘果’——这需要他们用一生来还。太多人拿到‘果’就忘记了要将他们的一生用于修行,严守我的戒律。”
“打破誓言的人,无力实现誓言却非要强求的人,我会提前收走他们的性命。”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一颗心贴一颗心,关系那么暧昧,说出的话却像寒夜里忽然亮出的一把匕首,仿佛那把匕首在施霜景颈侧冰冷地拍了拍。
“你不必担心你的誓言或代价,这些在你身上不作数。”罗爱曜问,“我们还回家过年吗?”
“我今晚可能要陪着孩子们,刘奶奶明天就回来,我得交接。”施霜景退后一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当我没说过刚才那些。”
“你明早过来也是一样的。”
“那我如果晚上还是回家,我们能不做吗?”
“新年第一天就谈条件吗?”
施霜景的后脊依旧很凉。他甚至痛恨会害怕罗爱曜的这个自己。完全不受控。施霜景非常勉强地开了个玩笑,“你拒绝帮柳司机,就是为了和我跨年上床啊。”
“嗯。我知道你不想,也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但我要说,是的。”罗爱曜说,“这是你答应的,我认下了,就不希望你食言。”
第107章 细马春蚕篇(五)
想着刘茜脸上的伤;想着关上灯又关上大门的福利院像公交站的广告灯熄灭,连带着画幅也熄灭;想着鬼子母神像在静悄悄的大年夜,代这些不负责的人类尽责;想着街边掠过的所有高树矮楼……手上的塑料袋发出嚓嚓声响,浴室里暖雾迷蒙,施霜景吹干头发,撕开塑料包装袋。
想象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施霜景这人好像就这个样子,死没趣味,不知道摆冷酷脸色给谁看。他不是对谁都能扮热络的人,他装不出来,热络就是真热络,冷淡也是真冷淡。施霜景抹除镜子的水汽,半回过身来,系上QQNY的后带。几根线,几块布,穿出来果然很拙劣,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施霜景甚至对镜前倾身体,调整这些系带,艳俗红色框出特殊的区域,正常人应该结出小粒果子的地方,他的软塌且下陷,医生向刘茜解释的说法是:他的两性发育既明白也不明白,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系上项圈。套上卫衣。离开浴室。
楼下的孩子们出动了,跨年时刻,厂房禁放烟花,但炮仗什么的也没说不让玩。不能选如鞭一般长的卷筒鞭炮,拆出来一粒一粒点了也有乐趣。手举的烟花筒也五光十色,有时哗啦啦地亮闪,可以射到四楼,窗帘外就忽然一阵粒子的光影,像抛豆子一样四散开来。手机上显示十一点十八分,施霜景手脚并用地爬上床。
罗爱曜用手指将施霜景的卫衣衣领勾下来,“你竟然真的穿了。”
“跟没穿一样。”施霜景自评道。
施霜景赶紧钻进被窝。他没穿KZ,洗过澡,温暖还残留在皮肤上,遇空气则冷却,空调造出的室温再热也不会如人体一般热。
换罗爱曜去浴室。施霜景伏在枕头上,困意爬上他身,化作另一床软被,哄着他睡了。往年的新年给人红灿灿的印象,今年却是幽蓝颜色,如丝如绸,如云如雨。再醒来,夜静悄悄,罗爱曜和施霜景两人的脸相对,床头灯早已关了,料想时间肯定也已经跨过了零点。施霜景睡得浑身酥软、懒怠,下意识又贴得更近,长腿交织,施霜景才发现下面的那几根线已经被扯掉,再一感知,好像卫衣里的也不见了。他们没有做,施霜景浑身清爽、轻松,罗爱曜看施霜景睡了,也没有闹他起来。睡梦中的罗爱曜看起来光洁凛然的,施霜景尤其喜欢罗爱曜眼眶骨到鼻梁的光影之衔接。手伸过去,摸进罗爱曜的睡衣里,轻轻地搔他的肋骨和侧腰。夜那么静了,施霜景屏住呼吸,手再往下,摸到罗爱曜那河谷一样人鱼线,再往下甚至要摸到毛发的边缘了,这时罗爱曜才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我真不知道你想搞什么。一想到回家要做,就不高兴。让你睡,又把我闹醒?”
“佛子,新年快乐。佛子,万事如意。佛子,步步高升。”施霜景说,“我们现在做也来得及。说好新年要做的。”
说罢,施霜景倒退爬进被子里,蛄蛹着脱掉卫衣,浑身赤裸。施霜景趴在被子里,很有主动的意味。
罗爱曜的手在被子里摸到施霜景毛茸茸的脑袋,罗爱曜便揉了揉施霜景的头发,再顺着脸侧的弧度滑下去,食指弯钩,勾了勾施霜景的下巴,逗他。
罗爱曜的声音隔在被子外,施霜景一边听,一边自动补全罗爱曜的话:“贪心狗,一定要我先流露善意,你才对我有好脸色。我要你说几句好话哄我的时候,你就全担心你那条小命了。这不公平吧?”罗爱曜一边反问,一边又捏了捏施霜景的下巴,有时候还会滑上去再捏捏施霜景的耳朵。
施霜景刚醒,脑子里不处理任何话语,不管了。被子里空气不流通,施霜景伸手掀了掀被子,可罗爱曜从那头拦住。施霜景没办法,只好调转方向,从侧面掀起被窝,探出脑袋来长长地呼吸一口。施霜景顺势打开床头灯,这才真正望见罗爱曜的表情。
事实上那时的罗爱曜表情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就是他惯常的那副等施霜景再爬回来的样子。只是今晚跨年,好像跨过了非常糟糕的过去那年,要洗去上一个大运十年的颓丧,迎来新年时会感到莫名的战栗。
地上的红色线绳QQNY根本不□□,施霜景睡着的时候罗爱曜推起他的卫衣,从上到下地观览施霜景——所谓罗爱曜的新年礼物。罗爱曜果然不喜欢。他开始对这段关系的深度感到不满。浮于表面的、人云亦云的、邯郸学步的……罗爱曜转念又一想,何必要为难一个俗人。真要爱上一个如海般深、如历史般深的另一人,罗爱曜则会有种照镜子的双重悲凉。只是施霜景的潜力就到此为止了。施霜景是一个没有前世的新灵魂,说来罗爱曜其实也是这样的新灵魂,只是罗爱曜有接引人,而施霜景流俗了。罗爱曜会成施霜景的接引人吗?所以,你的悟性在哪里?我如此投入的理由又在哪里?罗爱曜没法不想这些问题。
心里愈来愈火炼般灼烧,罗爱曜手上却只是找着线与线的接口,怎么系上的就怎么解下来。兴许这早早晚晚如翻页的生命,只是一首短歌。罗爱曜不是在等任何一个同类。恰如俗人不能理解的,其实涅槃是远离之外的更加远离,在罗爱曜看来,就是最强烈的消散,是死。那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使命没有达成吗?没办法,只能开始审视这一切。
施霜景展开手臂拥过来,这样骑坐在罗爱曜身上,抑或单手撑着床头,低头的人,抬头的人,神说要有光,你知道一个自小受伤的青年人愿意舒展开怀抱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一个所谓畸形的身体这样彼此取悦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一颗闭锁的心毫无保留地拔下鳞甲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本不必说的话被说出口要承负的代价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允许你用最锋利的刀往他保护数年的软肉上刻,刻印你的存在,刻印他的虔诚,最后他收拢鳞羽,珍藏流血。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拙劣的化用。缟素是天际落雪,流血是五步后一切如常,伏尸是有先有后、你我不见、死得其所。悉达多亦有前世与来世。罗爱曜将这一切思索都留在今日今时今刻,明日太阳升起后再不去想。随去缘分,随来因果。
施霜景怕也怕,爱也爱,纵情新年,被抓起来按在身下翻来覆去地捉弄,来不及铺毯子就弄了一床,大年初一不浣洗,直做到天边泛白,将布料团成团,塞进洗衣机,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晚,施霜景身上罕见地留下许多伤口,罗爱曜头一次做得心狠。大大小小咬伤或手指深深抠进肉里的凹口,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大腿内侧的地方也给牙勾破了,日后施霜景做梦都会想到这一晚,无数张嘴在细细密密地啃他、吃他,施霜景还傻乐呵。晚上那蓝色的氛围随着疼痛的加深,好像又见到了新年的赤红。白天罗爱曜选择性地治了一些,留下了那些痕迹多于痛感的。
施霜景在福利院挽起袖子,旁人都会看见他掌根和手腕的半圈或是整圈牙印,施霜景借了罗爱曜的高领毛衣来遮掩痕迹。施霜景很乐天地想,这挺像佛子在他身上刻经。好死不死真让他猜对了。有关伤害的苦行,某种酷刑的决定,二人的共业,罗爱曜开始与施霜景分担。
“佛子,要不你就在停车场等我,我去接刘奶奶就行,一会儿我们来停车场找你。”
“佛子,你真的要去帮柳司机?”
“他们会有什么代价?”
“我啊……刘奶奶这件事确实是我要帮忙来着。你能打个折吗?我可以还上吗?”
“我是特殊的啊。那我就放心了。一会儿见。”
“什么意思?——比庄晓那件事应该轻松一些吧?”
“行。我会照顾好我和玉米。”
“不吃个晚饭再走吗?今天是大年初一。”
“就不治了,估计等你回来就全好了。你说过的,总是拿你当治疗仪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还要发消息报备啊……”
“你偶尔能不能给我发点消息?”
“知道。李婉萦老师大年初七以后就上工了,我会好好看书。”
“你不会大年初七都不回来吧?”
“要想我。”
施霜景隐隐地知道,罗爱曜其实本来就应该常处于这种忙碌的状态。既然决定要涅槃,确实要努把力。还剩下两位护法,再没有送上门来的鬼子母神或是龙王护法了。罗爱曜在像施霜景所希望的那样,去做一个有所回应的佛子。施霜景不应该感到任何的空虚或是孤单。施霜景应该要为罗爱曜感到高兴。只要罗爱曜还挂念他就行了。
第108章 细马春蚕篇(六)
施霜景咬笔头,全神贯注地做题,眼睛看至某一行,忽然松口,让一口长气得以缓缓送出来。在福利院写作业的日子终究还是回来了。食堂一角为他留了灯,白惨惨的,施霜景就想起中考前的那个冬天,大考与大考的记忆好像会自动连成线、连成桥,无数学生的生命就如流水、如溪河,考试越过了人,其实没有任何一位赢家哪怕是状元。
罗爱曜不在,施霜景也学习。无事可做。施霜景连歌都很少唱了,越少去K歌群就越心虚,久而久之甚至不敢打开,纠结着要不要设置不提醒,然而大家各自忙去了,群聊自然地冷却,只过年那天许多人冒泡贺了新年。
拿了红包的何晓栋偶尔想进城,问施霜景去不去,施霜景都说不去。久了,何晓栋就纳闷为什么施霜景白天不回家,那个罗老师做什么去了?“他原来真的是你的老师?”何晓栋翻着施霜景的数学笔记本,公式都在书上,笔记本记一些乱七八糟“诀窍”,只有施霜景能看懂。
“他真的会好好教我。我已经在家自习几个月了。”施霜景将他的对题本递过去,何晓栋翻看,发现里面的对题竟然不少。
“你们是那种关系,他还负责教你题……真是……”何晓栋词穷。
“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施霜景说完,觉得太道貌岸然了,显得他成绩很好似的,就又补充了自己的想法,“考上大学有奖学金,考不上大学我就得去找个店或者工厂打工。现在那些电子厂和食品厂一班至少上十个钟头,必须住宿舍……家里还有只猫在等我。不过打好几份工也很累……”
“你现在又不缺钱了。那个罗老师会给你钱。刘老师让我不要多问,你不用回我,我说的话你都当放屁,就让我猜猜——罗老师是哪里人?B市?他是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和家里出柜被揍出来了?……哎,无所谓,反正你从他手里要到钱就行,这样你就有钱租房子养猫,也不用去打这些工。被包养好爽。”
施霜景觉得刘茜说得对,“你别乱猜了。你很缺钱?”
“谁不缺钱?我还缺房子、缺车子、缺女朋友、缺爱……你说我要是能顺利进厂,能交到女朋友吗?”
“会交到的。”
“你骗鬼呢?”何晓栋摆弄着施霜景的作业本和教科书,一本本摞得整齐,“她们连你都不喜欢。你以前有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