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事先没有听到先前沈濯心声的话,他甚至怀疑是这父子俩做戏给他看。
裴瓒盯着沈濯这个元凶,想看看他怎么把戏演下去,没想到沈濯却哀求到他头上。
对方泪眼婆娑地看过去,泪珠更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流。
【小裴大人!成败在此一举!快说是我推得你!】
【快骂我啊!小裴大人!】
裴瓒一刻不松地按着金扳指,冷眼扫过沈濯,联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裴瓒并不着急跟他算账。
他掀开身上的被褥下床,用着不太合适的姿势,和沈濯一起跪在了盛阳候面前。
比起委屈求饶的沈濯,裴瓒默默地认错。
一看就是懂事听话的孩子。
裴瓒主动把责任往身上揽:“侯爷,今夜之事绝非世子一人的过错,真论起来也是下官有错在先,是下官不该与世子爷争执,这才起了冲突,搅了今晚的佳宴,还请侯爷宽恕!”
【啊?啊?啊?】
【你们裴家人什么时候这么谄媚了?】
【是我故意推得你!小裴大人,你看清楚!一切都是我干的!】
裴瓒忽视了沈濯心里的咆哮,他继续说道:“世子年轻气盛,下官本不应该硬抓着世子的错误不放,这是下官的一错。
“二来,世子尊贵,下官只有规劝的道理,可下官却出言不逊,惹恼了世子。”
话还没说完,裴瓒站起身,就在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他撩起月白色的衣摆,郑重其事地再度跪下去,拿出十成的认错态度跪在盛阳候面前,声音虽沙哑却气势十足:“下官铸成大错,还请盛阳候责罚!”
【小裴大人,你脑子摔傻了?】
别说沈濯,连盛阳候都有些手足无措。
早就想好开什么条件安抚裴瓒,他却一股脑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甚至主动地把台阶搭到盛阳候父子的脚底下,生怕他们不顺着往下走。
盛阳候是个直肠子,他看不明白。
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儿子,却发现沈濯同样迷惑地盯着裴瓒。
按着盛阳候对自己儿子的印象,今夜的闹剧绝对是由沈濯惹出来的,怨不得裴瓒半分。
这小裴大人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难道说裴家这代出了个头脑活泛的,也开始攀高结贵了?
盛阳候一时间面露难色,站在原地不该如何处理。
“侯爷……”
裴瓒跪在地上,拢了拢松散的衣裳,他微微俯身,散乱的头发垂落到地面,湿润的发尾在地毯上晕出一小圈水迹。
那张脸恢复了些血色,但看起来依然苍白。
特别是他微蹙着眉头,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自己身上时,那副身在下位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姿态,让向来高傲的盛阳候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副模样,还穿着那身一眼看上去就廉价的月白长衫,活脱脱地就是他们盛阳候府在仗势欺人。
这不是把沈濯架在火上烤嘛!
【贱人!!!!】
【你骂我两句得了!装得这么可怜干什么!还把错往自己身上揽,显着你了!】
“小裴大人,其实——”
“侯爷觉得下官罪无可恕,下官实在不敢辩驳,但请侯爷责罚后,容许下官挨家挨户地去向各位大人解释,还世子公道!”
“倒也不必如此。”盛阳候不想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今夜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丢脸了,就算裴瓒把过错揽过去,也不能掩饰他们侯府的待客不周,反而会让人觉得侯府欺压无辜。
盛阳候伸手把人扶起,着重拍了拍裴瓒的手腕,意味深长地说道:“小裴大人不是生事的人,今夜之事濯儿也有过失,不过,既然小裴大人不计较,那此事就暂告一段落吧。”
“侯爷宽宏大量。”
裴瓒表情真挚地奉承几句,暖场的话还没说出口,盛阳候就借着还有宾客没安置好的理由离开了。
一时间,是非之地只剩下他跟沈濯二人。
【你到底揣着什么心思!】
沈濯没着急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他的眼神仿佛淬了寒意,像一跟尖锐的银针刺向了眼前的裴瓒。
“啊!世子爷怎么还跪着呢!”裴瓒故作惊讶,心急地踉跄两步,走上前把人扶起来。
沈濯气得咬紧了后槽牙,纯粹的笑意却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眼神中。
他搭上裴瓒的手臂,目光灼灼,一副感动到不行的模样:“小裴大人当真是在乎我呢!明明就是我害得小裴大人落水,你却还愿意帮我遮掩,这份恩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呢!”
第9章 顽劣
沈濯长得极具欺骗性。
无论是谁看见他那张脸,都会在最大程度上消了火气。
当然,不少人对沈濯以礼相待的原因,除了他让人惊艳的外貌,还有他身后的长公主和盛阳候府。
忌惮沈濯背后庞大的势力,又受用他看似乖巧纯良的笑脸。
以至于无论是普通官员还是和他地位差不多的皇亲贵胄,都很难表达出对他的不满。
哪怕沈濯顽劣不堪,也有人帮他说话。
“世子爷年轻气盛。”
“小世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冠冕堂皇的奉承话数不胜数。
沈濯早就厌烦了。
听得耳朵起茧子,听得他想离开京都。
本以为裴瓒这种刻板守旧的小大人,会在他故意把人推下水后,义正辞严地站出来指责他,没想到裴瓒的所作所为跟他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非但没有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替他说话,沈濯觉得相当不对劲。
“瓒儿?瓒儿!”
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裴瓒一改故辙,屋外便传来阵阵焦急的呼唤。
那声音,裴瓒听着很耳熟。
顾不上跟沈濯虚假地客套,裴瓒直接扯开了对方的手。
仓促间,自家心急如焚的老父亲推门而入——
然后,直愣愣地顿在了原地。
再看一眼他们两个。
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面对面地站着,彼此的眼神慌里慌张地移开。
知道的是刚从水里捞上来没多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
裴父倒吸一口凉气,冲进了两人之间。
他按着裴瓒的肩膀:“可伤到哪里?”
“没什么大碍,只是呛了几口水,现下好多了,父亲不用担心。”裴瓒略带幽怨地扫过沈濯,落到裴父身上时就正常许多,也没有卖惨撒娇的意思,只像在公事公办地诉说实情。
裴父依旧不放心:“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天气虽然还有些热,可是夜里河水凉,要是凉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不必了父亲,侯爷早已请了太医看过,没什么事的。”
听他这么说,裴父总算是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沈濯,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对方的身份地位,开口就想责骂他。
连沈濯看了,都吓得后退半步。
但是裴瓒先他一步开口:“今夜的事情,不是世子爷故意为之,父亲就不要追究了,孩儿累了,父亲带我回家吧。”
“好,咱们先回去。”
一句话就把盛怒的裴父拽走了。
轻描淡写,却又极其自然,用不着下跪求饶,更用不着在外人面前装得父子情深……
沈濯盯着父子二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近二十年来,脸上第一次出现无所适从的神情。
都知道世子顽劣,他却说不是故意。
而且裴瓒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巴结盛阳候府,或是索要什么好处,只是轻飘飘地把事情放过去了,没有表现出任何“正确”的目的。
就好像,本就一无所求一样。
沈濯一头雾水。
房门没有及时合上,屋里攒聚的热气争先恐后地往外散着。
沈濯的目光跟着月白色的身影一起离开。
如同世间最纯净的一缕月华,从舫船到河岸,勾着他的视线,带动他的脚步。
他在几米之外摇摇晃晃地跟着。
只穿了里衣,先前披在裴瓒身上的红袍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无数仆人凑上来问候,也被他视若无物。
沈濯始终追随着那清逸的身影。
仿佛他的视线只要移开片刻,那人就会烟消云散再也不见。
直到,月白色的外袍被深色的斗篷盖住,裴瓒登上马车,青石板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沈濯才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逆子!你站在这里丢什么人!”
沈濯看着几步之外横眉倒竖的盛阳候,他破天荒地没有撒娇讨好,而是有些木讷地望过去,声音也冷冷清清的:“父亲,孩儿知错。”
“知错?你竟也会知错!”
面对他的服软认错,盛阳候没有丝毫表示,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猛得甩起袖子,瞪着眼进入回府的金顶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