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只好依着床头,微微阖上眼。
他将手心紧贴胸口,内里噗通噗通的心跳无一不在暗示他的慌乱。
只不过,他的紧张并非单单是因为陈遇晚的几句话,更多的还是出现在系统空间里的那道虚影,以及对方所说的话。
裴瓒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起先,他看到的并非是系统空间,而是阴冷潮湿,看似漫无边际,实际上却把他困于一隅的黑暗。
摸索着所谓的“边界”,在那时转身,看到了沈濯。
“沈濯”说自己死了,死于路上的流寇。
裴瓒不信简简单单的几个流寇就能杀死他们三人,但是后来系统的几句话,却让他不得不深思。
濒死状态,意识已经脱离本体?
这几句话不难理解,甚至裴瓒可以很简单地认为——他离死不远了。
甚至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那这种情况下,见到的沈濯又会是什么?
鬼魂?
难不成沈濯真的在半路被流寇害死了!
那岂不是,他也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裴瓒心慌得不行,小心脏也一个劲地狂跳,分明说好了要当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起乱力怪神那一套。
“他肯定不会死的,他怎么能死呢!”裴瓒攥着前襟,止不住地念叨着。
莫须有的鬼神之说。
就算沈濯倒霉,死在了半路,他又怎么能看见鬼魂!
系统不是说了嘛,这个世界依托他而存在。
虽然暂时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裴瓒觉得这个书中世界根本不会存在鬼魂呢。
压根就没这个设定好嘛!
裴瓒举起手,正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杜绝这荒诞的念头。
可是巴掌尚未落下,他便怜惜地看着自己烧伤的手臂,有些于心不忍,最终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脸颊,全当惩戒过了。
打完自己,他又低声念叨着:“那狗东西,肯定不会这么窝囊地死了。”
都说祸害活千年,裴瓒对此深以为然。
不说沈濯神通广大,而是像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大祸害,怎么会死在小小流寇的手上的呢!
绝对没这个可能!
裴瓒笃定地点着头,一个劲地默念沈濯不会就此丧命。
虽有些不着调,但逐渐也把自己哄得心安。
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斜斜地倚在床头,双手搭在腰上,摸索几下,拿出了先前从门框上拔下来的飞镖。
放在眼下端详两眼——
整只飞镖细窄小巧,通体乌黑,只有尖端呈现出一点锋利的亮色。
裴瓒并不知道这东西属于谁。
但是很显然,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陈遇晚并没有人会用这个。
不过,陈遇晚始终用剑跟敌人对歭,整个过程落在他的眼里,没有机会甩飞镖。
先前,他也并未留意到陈遇晚身上有类似的东西。
还能是谁的呢……
裴瓒抿着嘴,眼眸半阖,将整只飞镖攥在手心。
其实在他的心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看这东西的材质和颜色,他一眼就能想到是谁,或者说是谁派来的人在暗处使用。
但他不敢肯定,毕竟那人才刚昏过去没多久,应该没机会继续遣人跟着他。
裴瓒盯着手里小巧的飞镖,不知不觉间舒展了眉头,他的视线移向窗子的位置,隔着层层纱帘,瞥着外面耀眼的光。
院里没有丁点儿积雪,少了些寒冷的意象。
反而是多了些在寒州并不多见的竹子,和耐寒的花草,虽然枝叶大多枯黄,让人仿佛处在秋日,可是澄明的光线倏忽落下,枝叶在风中摇摆,垂影错落,也别有一番趣味。
特别是算了算如今的时间,京都城里应当秋意正浓。
岁月正好啊。
来到寒州后,裴瓒还鲜少有如此闲适的时光。
他伸伸懒腰,仗着身上的伤口算不上疼,便自作主张地下了床,在屋里慢悠悠逛了一圈。
再绕到院里,才看到几米之外被烟熏得发黑的石墙。
“寒州,果真凶险。”
父亲,谢成玉,甚至是沈濯都对他提过,寒州凶险。
只是裴瓒也没料到,上至官府衙门,下至江湖门派,一个个的都是冲着他的项上人头来的。
就好像,哪怕他能活着查清一切,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一样。而他自己,非但不知自保,还发疯似的强闯火场。
“咳咳咳——”
喉咙间有些痒,裴瓒没忍住轻咳几声。
受了屋外的冷风,他立刻缩了回去,打算翻出件斗篷披上后,再去前厅找陈遇晚,可他一扭头,就看见了书桌上那堆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东西。
当时他并没有来得及翻看,只是看到什么就拿什么。
一股脑地把双手能够碰到的书本信件,全都揽在了怀里,还总感觉拿得不够多,想贪心地多带出去几本,这才在书橱下呛了浓烟昏过去。
可现在粗略地瞧一眼,便知道就算是给他再多的时间,能拿得也不多。
他迅速往成堆的书信文件走去。
在些完好的物件旁边,还能看见些烟灰和被烧得所剩无几的残章,估计是灭火之后,又有人重新进入书房费尽心机地找出来的。
他随意翻了两本,以为是陈遇晚做的。
但是定睛一看,那些残缺的文书被摆得整整齐齐,他便清楚绝不可能是陈遇晚的手笔。
多半是那位典史俞宏卿做的。
裴瓒本不想如此潦草地开始翻看这些文件,至少也要等俞宏卿审出个大概,他再翻看这些书信,瞧瞧能不能发现些与内鬼有关的消息。
但他刚拿起的第一本册子,就是近两年的赈灾银账簿。
而且,他手上这本貌似也不是县令专门做的假账。
翻看几眼,记账的方式颇为独特,不是朝廷专门要求的格式,而是用几句通俗易懂的话记着每笔银钱的去向。
譬如,某年某日,有多少银钱发到了百姓手里,又有多少装进了私人荷包。
就连每笔钱送给了哪位大人都记录在册。
无比详细的记录,让裴瓒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甚至他的两颗眼睛都要钻进账簿里去了。
“荒唐……”
粗略地估算一下,归属本县的赈灾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用在了百姓身上,还并不是单纯地下发到百姓手里,而是开仓施粥、修缮房屋,疏通道路……这些林林总总地加起来,才用了不到十分之一。
至于剩下的那些,有小部分被县令私吞,小部分用来上下打点关系,拿去给上司买礼物了。
可是,这三项加起来,也仅仅是半数。
那另外的一半赈灾银呢?
总不能凭空飞走了吧!
更别提,落到县令手里的赈灾银还经过了层层盘剥,到最后真正能落到实处的,也不过是纸面数目的零头而已。
裴瓒掐着眉心,将整本账簿从头到尾翻完,也没有发现有哪一项条目是他遗漏的。
他隐隐觉着,缺失的那部分赈灾银,绝对不是被县令充作私用了,极有可能是用在了某件事上,甚至不只是一个县城如此,说不定整个寒州都是这样,都有一部分赈灾银被取走,耗费在同一件事上,或者被同一人带走。
只是,十年来都是如此的话,这并不是笔小数目,到底什么样的事需要耗费这么多银钱呢?
裴瓒一时想不明白,心里着急,便手忙脚乱地翻着桌上的物件,挑挑选选地飞速看过,除了类似的账簿之外,并没有旁的值得注意,而且另外的账簿记载的内容也差不多,同样没有交代消失的一大笔银子去了哪。
就当他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想要停下来休息片刻时,视线却忽然落到搁置已久的堪舆图上。
“北境堪舆图?”
裴瓒有些奇怪,堂堂县令有张舆图并不算什么新奇事,说不定只是个人爱好,或是用来收藏,可偏偏这张是北境敌国的舆图。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拉开舆图。
还不等看清其中的字样,“叮当”两声,舆图包裹的东西掉落到地上,裴瓒捡起来一看,发现那也不过是用来固定舆图的小钉。
他随手将小钉放在一旁,将整张舆图横展开,在桌面上铺平。
裴瓒发现,这张舆图上所绘制的北境疆域与旁的不太一样,至少跟他曾在京都城里见过其他舆图的不同。
这张舆图上,北境疆域要大得多,东西两端至少延伸了足足一倍,一眼看上去,呈笼罩之势压着大周。不仅如此,原本属于大周境内的寒州和其他几个州府,也被划归到北境的疆域范围之内。
看着这张舆图,裴瓒不知道是该说绘制者痴心妄想,还是该说对方胆大包天。
站在桌前,一寸寸地看过舆图上所描绘的内容,本是想仔细研究一下这广阔到夸张的疆域都覆盖了哪些地方,他却在俯身细看时突然发现,舆图上有许多细小的孔。
像是被什么扎出来的。
用手摸过,果然如此,特别是寒州与真正的北境搭界的地方,被扎的小孔格外多。
裴瓒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钉,巡着原本的位置扎上去,这样一来便明显的多。
不过,绝大多数被扎下痕迹的地方他都未曾涉足,也没办法通过小孔和铁钉判断这些位置有什么特殊的战略意义。
只是他隐约记着,这图上唯一他经过的小孔位置,似乎是座关隘。
不对劲!
好端端地在关隘上扎个洞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