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他们的眼里也含着隐隐期待,都怀着共同的想法,想让裴瓒以巡按御史的身份,以京都朝廷的身份,立刻把这作恶多端的县令杀死,还给城中一片清明。
如今天色大白,街上逐渐多了些吵闹的动静,甚至早有百姓从县府衙门经过,透过半开的大门,瞥见了里面混乱的场景。
此刻才刚安定下来,就有三五人站在门槛之外向里面张望,他们怔怔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没想到欺压他们数年的县令,就这么被人拿剑抵着。
“城中百姓遭遇十年欺压,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京都竟浑然不知,实属朝廷过错。”
裴瓒清清嗓子,将剑还给陈遇晚后,面对衙门内外百姓,俯身一拜。
“裴某心生愧疚,更深知各位将县令杀之而后快的决心,不敢包庇罪人,只是希望留与裴某半日时间,待其认罪画押之后,再交与各位处置。”
城里百姓哪见过官员向他们行礼,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反而是陈遇晚,从背后用剑柄捅着裴瓒的腰,低声说道:“你倒是很会包庇京都那帮人啊,都到这份上了,还为他们说话?”
裴瓒回头苦笑:“我好歹也是京官,您见谅。”
第59章 救火
县令没被即刻处死。
脑袋一热时, 气得想杀了这作恶多端的罪人,但是真到让裴瓒动手的时候,他反而明白不能鲁莽行事。
不过, 他并非是觉得这人不该死。
而是想着回京之后,落实县令的种种罪行,至少,不能只是死了,好歹也要发挥作用, 让陛下知道, 当地的百姓饱受苦楚, 生活得很是艰难,最好是再拨点银子赈济百姓。
裴瓒没有明说他的想法, 眼前的百姓却莫名支持他, 一个个地都同意让裴瓒先审, 留给他时间,审完再杀。
“升堂。”
天色大亮,晨光透彻。
裴瓒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他们的眼睛里隐含期待或者是惊魂未定, 但无一例外,都在等裴瓒还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结果。
以此来平复这十年里,他们遭受的所有欺压。
陈遇晚亲自弯腰把县令提起, 先人一步扔进公堂里,而后裴瓒才转身跟着入内。
然而, 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 裴瓒的余光里突兀地扎进了一枚飞镖,形制小巧,做工独特, 分明没有见过,却让他觉得眼熟。
他心中悸动,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
只是在袖口抚过门框时,不动声色将飞镖拔下,藏在手心里。
裴瓒高坐公堂之上,青色衣袍被背后壁画上的朱红太阳衬得格外显眼。
海水朝日图之前,要求的是公正廉明。
抬眼扫过聚在衙门口的百姓,两侧衙役鱼贯而入,虽不整齐,但照旧呼出了威严庄重的气势。
堂中跪着县令和主簿,看起来像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此刻都惨白着脸,满头虚汗。只是比起颤颤巍巍的主簿,县令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吓破胆,甚至都敢挺起上半身,狠狠盯着高堂上的裴瓒。
陈遇晚冷眼扫过平静的裴瓒:“大人何不先打他二十杀威棒?”
裴瓒没有开口。
反倒是被迫跪在地上的县令猛地起身,向陈遇晚那边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直接弄死我!”
“好啊,我成全你!”
下一秒,陈遇晚就安耐不住心中怒火,抽出了剑。
昨夜听完掌柜的那番话,他早就恨不得将这县令杀之而后快,只是碍于裴瓒,他才始终压着脾气。
可这人却胆大包天,非要找死。
只见银光一闪,陈遇晚二话不说就提剑上前。
“陈遇晚!”
裴瓒一嗓子把人急急喊住。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陈遇晚转身蹙眉抱怨的功夫,县令迅速起身,直往陈遇晚的剑刃上撞去。
裴瓒顿时拍案而起:“按住他!他要寻死!”
陈遇晚都没反应过来裴瓒说了些什么,只是余光瞥见县令靠近,下意识地一脚踹出去,踢在县令肩上,直把人踹出去两三米远。
而后三四个衙役一哄而上,拿着棍棒把人死死压住。
“杀了我!你不是御史吗!直接杀了我啊!”
裴瓒怒视着堂中挣扎叫骂的县令,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县令背后肯定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否则他不会这么想死。
看一眼旁边的同伙主簿,这人可是怯懦得很,一直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知道自己要死,眼里写满了惶恐。
但是县令全然没有这种情绪,他眼中的畏惧,应该是怕被裴瓒审出些什么。
他背后的秘密,所牵扯出的事件绝对要比他在城中犯下的恶事大得多。
绝对不会是私征商税和逼死百姓这么简单。
甚至,赈灾银也不及他心中隐藏之事的严重程度……
如此说来,那便只有一事——内鬼,极有可能勾结北境敌国的内鬼。
想到这,裴瓒觉得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这人活着。
他抬手,想示意陈遇晚把人绑起来。
但是话还没说出,衙门之外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呼喊,那人高指着天空中的浓烟:“不好了,着火了!”
烟气弥漫,纷纷有人抬头望去。
在嘈杂的声响中,一人着急忙慌地跑进裴瓒视线里,他没有进到公堂里,在外面噗通一声跪下,顶着满是烟灰脸喊着:“大人!大人!归纳档案的库房着了!”
库房?
裴瓒立刻感觉大事不妙,一挥手让衙役把县令看住,他和陈遇晚急匆匆地往县衙后院赶去。
库房那种地方向来存放着县衙里的重要物件,特别是归纳档案的,整个县的人口户籍,税务账册,刑狱案件和来往公文,容不得丝毫马虎。
怎么偏偏这时候起火了呢。
裴瓒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库房里绝对有县令要销毁的重要证据。
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才发现不仅是存放案牍的库房着火了,周围连着几间屋子,皆是浓烟滚滚,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火光冲天,直接将刚刚放亮的天空烧得火红一片。
最重要的是,库房与后院县令的书房仅仅隔着一道院墙。
此刻,火势已经顺着院墙蔓延到了隔壁。
视线之中,成片的浓烟相连,根本分不出哪里着火,哪里还是完好的。
“快救火!”
裴瓒一声高呼,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想方设法地开始灭火,两三人抬来水缸,或者是一人提着水桶进进出出,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是能装水的此刻都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一桶接一桶的水泼进火场里,火势没有见小,反而升起滚滚浓烟,呛得人喘不上气,特别是提着水桶来回跑了几趟的,被浓烟一熏,更是瞬间难受得不行。
再这么下去不行。
眼前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倒了大量的火油,很难扑灭,如果不是天降大雨,基本上就得等到库房里的东西烧干净才行,否则是扑不灭的。
但是,裴瓒深知库房里存放着重要物件,不仅影响着整个县城,甚至还可能跟大军之中的内鬼有关,会影响前方战事和大周的生死存亡。
他绝对不能看着所有的证据被白白烧没。
裴瓒猛得拽住陈遇晚,神情严肃,不容置疑地吩咐着:“你盯着这边,务必把火扑灭!”
“那你去哪?喂!”
陈遇晚没等到回答,甚至都没搞明白裴瓒要做什么,眼前的人就迅速地奔了出去,完全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他也顾不上手头的事情,直接提着盛满水的水桶就追着裴瓒跑了出去。
全然没想到,裴瓒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骑个马都能把自己摔半死,发疯跑起来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让陈遇晚废了些功夫才把人追上。
但停下来之后,他才发现,并非是他追上了裴瓒,而是裴瓒被后院小门上的火烧了一下,被迫退了回来。
“后院火势不小,别冲进去了!”
陈遇晚劝了一句,没劝住,裴瓒弯腰用打湿的袖口掩着口鼻,愣是撞开小门钻进了院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再往里就是县衙后院的范围,通常情况下是县令办公居住的场所,偶尔会闲置,但是之前裴瓒听见旁人说,与库房仅隔着一堵院墙的房间就是县令的书房。
虽说库房里的档案很重要,但裴瓒觉着,县令还没傻到把重要文书放到库房的地步。
最重要的,最核心的,县令最想销毁的那些肯定会放在最隐私的秘密场所,比如书房。
而外面库房里燃起的大火,说不定只是调虎离山,故意吸引他们前去,目的就是留出时间让人销毁书房里的物件。
想到这,裴瓒的步伐越来越快,在完全陌生的县衙后院里横冲直撞,全凭着浓烟最多的地方寻找书房的具体位置。
他绕过假山,盯着院墙上高涨的火苗,沿着石子小路一个劲地往那边跑去,忽然,“嘭”得一声,书房近在咫尺,他却在矮门处与人迎面相撞。
裴瓒吃痛,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撞上的那人是何相貌,就突然被人扼住脖颈。
“啊——放开!”
这人应当是知道裴瓒的身份。
相撞的一瞬间便立刻反应过来,直接掐住裴瓒的脖子,强行把他往燃烧的墙角树丛里拖。
裴瓒反扣住对方地手,奋力挣扎着,可半个身子处于烈火之中,周围尽是呛人的浓烟浓烟。
还没怎么挣扎,他的眼前便蒙上了层水雾,脖子又被人死死掐住,怎么也喘不上气,慢慢的,反扣着对方的双手逐渐没了力气。
“噗——!!!”
他眼前发黑,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恍惚之间,似是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落到他的脸上。
紧接着,脖颈上钳死的力道没了,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出了火堆,一桶凉水从头浇下,裴瓒瞬间觉得呼吸通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