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陈遇晚沉吟片刻,费劲吧啦地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些片段:“幼时随父亲入京都,有过接触,不过我与他年纪并不相当,也就不怎么熟悉,离开之后,更是没了来往,只从旁人嘴里听到过几句议论。”
“年龄并不相当?”
裴瓒疑惑,他瞧着陈遇晚也就十七八岁,跟十九的沈濯应该是差不多吧。
陈遇晚闭着眼轻咳,神情不太自然:“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二十六?”
裴瓒立刻跑到桌边,压着桌面凑过去看陈遇晚那张脸。
他实在不信。
瞧着陈遇晚的状态,皮肤紧致白嫩,像是二八少女,哪怕是今日吹了大半天的寒风,也很快就恢复了,没有半分粗糙的感觉。
说他二十岁上下可以勉强信一信,可若是再添上六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离我远些。”陈遇晚面对裴瓒凑上来的脸,直接伸手推开。
裴瓒狐疑地将人打量一遍,也没再发现旁的奇怪之处,虽然疑心未消,但并没有抓着不放。
关键是他现如今没有扳指,想追究对方的身份也没有证据。
而且陈遇晚从相识到现在,也就只有年龄瞧着有些小,其他的,无论是通身的气派,还是出手的阔绰程度,都不至于让裴瓒怀疑他的平襄王府世子身份。
陈遇晚装模作样地理着衣领,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盛阳侯府的世子了,难不成还要让我去学学他的做派?”
“那倒不至于。”裴瓒连忙摆手,“我跟他打过交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阳侯府!”
陈遇晚着重强调了句,提醒他说话要谨慎。
毕竟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沈濯可是代表了盛阳侯和长公主的势力。
然而裴瓒丝毫不惧,态度很是嚣张:“这里就你我二人,又没有别的,怕什么,他为人心术不正,行事癫狂,还不许旁人说三道四了?我回京都之后,迟早参他。”
参沈濯都是轻的,他都想直接上去给人两拳。
眼见着裴瓒越说越气,陈遇晚及时打断:“打住——你提他做什么,他又不在这里。”
裴瓒看着地上虚晃的影子,讲心里话说出来:“我隐隐觉得,他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给你送信的人。”
“怎么可能。”陈遇晚拖着长腔,话里话外都觉得沈濯没这个本事,“母亲偶尔在府中说起他,说他行事乖张不成器,时常惹得侯爷和长公主生气,还说怕是盛阳侯府的气运要到头了,就算是傍上长公主也没救了。”
“你不了解他,沈濯并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裴瓒一步冲到陈遇晚身边,很想趁热打铁,把沈濯干得那些好事都抖搂出来。
但是一想到沈濯做的事情,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要说上几句,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他,裴瓒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也尴尬地僵在半空。
说也不是,不说……
此刻陈遇晚的兴致还被提起来了,竟然用隐含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哎!”裴瓒叹了口气。
将茶杯当酒杯,仰着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才故弄玄虚道,“有些事涉及皇室秘辛,不好告诉你,但你记着,在京都城里每个人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身处其中,就像身在沉静的湖畔,一眼看上去湖水清浅,可一脚踩下去,才知道底下的淤泥有多深。”
“裴大人还真是见解深厚啊。”陈遇晚最恨这种话说一半就不说的,此刻敷衍两句,紧接着就问道,“可你还是没说,沈濯跟那封金泥印信,到底有什么关系。”
裴瓒端着茶杯,眼神流转,最后落在陈遇晚身上:“他的母亲可是长公主。”
陈遇晚眨眨眼,而后严肃地说道:“长公主要用这件事跟陛下争权?”
裴瓒立刻否认:“我的意思是,他是陛下的外甥,极有可能从陛下那里得知此事,当然,他怎么得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为了自己那点为非作歹的心思,将这件事传出去。”
过程虽是裴瓒胡编乱造用来圆谎的。
但是沈濯的那点心思,他可一句都没说错。
用象征尊贵身份的金泥印信送消息,这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平襄王府消息不容置疑吗,还特意赶在平襄王离开之后,把信件送到陈遇晚手上。
如果说沈濯不是故意为之,那就算打死裴瓒,他也不信。
第53章 试探
“你这么说, 就算金泥印信真是沈濯送来的,可事关重大,没有陛下的授意, 他怎么敢。”
虽说,沈濯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一直不行,他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会让人不奇怪。
但陈遇晚仍旧不信,有人能张狂到,随意将足以撼动江山的事情外传, 特别这人还是皇帝的外甥, 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
传出去, 哪怕是假的,对沈濯也没有好处。
“不, 他敢。”
不仅敢, 还唯恐天下不乱。
裴瓒不清楚沈濯到底抱有怎么样的最终目的, 但是他知道,这件事如果让沈濯知晓,沈濯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其利用起来,并且发挥到完全符合他心意的结局。
说什么撼动江山……
沈濯才不在意江山易主。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沈濯居心叵测,那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被陈遇晚直白一问,裴瓒愣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
盯着桌面上那盏烛台, 火苗攒动,影影绰绰, 裴瓒如梦初醒似的意识到, 他对沈濯的了解其实也算不上深刻。
看似比旁人深入些,知道沈濯并非表面那般混不吝。
可实际上,他也仅仅是看透表面而已。
让他说说沈濯的真实情况, 他也仅仅是一知半解,略微比别人知道些神秘莫测的背景,真要裴瓒开口,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没有过分深入,也不止于浅显的表面。
就像是被当做棉花制成冬衣的芦花,既不能保暖,还叫人无法戳破。
裴瓒缓缓地坐回长凳上,目光沉凝。
像是陷入了难以自证的思维陷阱,哪怕绞尽脑汁,也不过是在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地沦陷。
“我就说吧,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陈遇晚抱着手臂,觉着自己的说法有理有据,连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得意。
裴瓒眼神平淡地望向他。
很想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总觉得跟沈濯的关系卡在若即若离之中,十分微妙,让裴瓒没办法以任何身份去评价沈濯的所作所为。
裴瓒思考着跟沈濯的关系,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嘴角,脑海中浮现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梦”。
没办法,他只能把那些真正发生过的荒诞,当做梦境,甚至,是哪怕当做梦境,他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跟沈濯重逢时,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自处。
胸口一阵憋闷,脸色也倏忽变红。
只是他面上的变化并不止来自尴尬的梦,还有些许的惆怅和气闷,因为对方的举动,把他害到如此窘境,打着“心动”的名义,做的事情却一点点地把他推远。
裴瓒都怀疑,这人根本分不清喜欢和一时的心跳加速,只是理所应当地把心悸当做心动,取悦人的方式也学成了折磨人的手段。
完全都是错的。
“算了,你说得对。”裴瓒扶着额头,他满脑门官司,暂时也没心思跟陈遇晚争论写金泥印信的人到底是谁。
等着掌柜烧好饭菜的时间,他伏在桌上,将写到一半的供词翻看了几眼,再零零散散地填上几笔,整个过程都在勉强自己,不要去想沈濯。
“二位大人久等了!”
一道冷风吹来,掌柜端着几盘热菜,风风火火地从后院小跑进屋。
裴瓒即刻坐直身子,温和笑道:“劳烦掌柜。”
“大人慢用,后厨还熬着粥,大人待会用些,暖暖身子。”
客套完,二话不说裴瓒就拿起了筷子,只是菜色并不多,两道白灼青菜和一盘腊肉,虽说掌柜还特意熬了粥,但是也绝对算不上丰盛。
比起裴瓒在驿站和寻芳楼里受到的招待,可谓是天壤之别。
不过,就算如此,在这里吃饭不用担心总有人盯着,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不用去焦虑下一步怎么办。
为此,裴瓒还算满足。
他饿了一天,肚子里除了几滴水和硬得硌牙的冷饼外,什么都没有,以至于在饭菜端上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便亮起来了。
哪怕没几道菜,色香味也没什么出彩的,但裴瓒仍旧吃得不亦乐乎。
一手掐着热腾腾的烧饼,另只手忙不迭地往自己碗里夹菜,要吃相没吃相,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不到一刻钟,盘里的菜就被扫荡大半。
反观坐在他邻位的陈遇晚,忙活一整天,也就比他多啃了半张饼,但此刻看起来却优雅从容。
特别是举筷子的动作,慢条斯理的。
轻轻地将那没什么油水的菜夹到碗里,再略微抬手遮掩着嘴巴,嚼起来的时候幅度也很小,完全不像裴瓒一样恨不得把牙咬碎。
总之,一整套流程下来,陈遇晚像是在品尝什么世间珍贵的佳肴。
裴瓒忙里偷闲瞥了他一眼,恍然意识到自己好歹也算是朝廷官员,在身份尊贵的世子爷面前,更应该讲究礼节。
至少也代表京官,代表朝廷,在百姓面前不能失了体面的规矩。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速度。
只是没料到,他才稍微停了停筷子,陈遇晚直接大手一挥,直指装着腊肉的盘子,两根筷子上下一碰,迅速将所剩不多的肉片全数夹走。
陈遇晚嘚瑟地冲他挑了挑眉。
“……”幼稚。
“裴大人怎么不吃肉啊,是不爱吃吗?”
裴瓒顿时憋了嘴,想骂他几句,但是嚼着的烧饼有些噎人,没能第一时间咽下去。
掌柜连忙上来打圆场:“两位大人慢些吃,别着急,小的再去后厨炒几个。”
听着掌柜的话,裴瓒暗暗跟陈遇晚用眼神较劲,但是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两人还勉强维持着体面,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