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既然如此,裴瓒可要说正事了。
“赵闻拓……”
人名一出,谢成玉果然警惕起来,话语里虚弱的病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怎么了?他为难你了?”
“没有。”裴瓒摇摇头,忽略了在竹林院发生的事情,“督粮将昨日说的事情,边关无粮,你可有什么想法。”
谢成玉稍作停顿,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但是很快又像先前那般笑着:“言诚,这不是在学堂,如今我在户部,你是言官,若是我说不好,你岂不是要参我一本?”
道理裴瓒都懂,也知道谢成玉不过是开玩笑,他本想着身为朝廷要员,这些政事时时刻刻都要考虑,却没想到是言官的身份阻碍了他。
他本想顺着谢成玉的提醒,暂时放过这件事,不料谢成玉根本不把他当外人。
“国库缺钱,不仅是边关节衣缩食,水涝灾区的百姓也叫苦连天,言诚不妨去我屋中书案上瞧瞧今日的税收,根本填不了空子。”
谢成玉负责得是越州一带,不算是特别穷苦的地方,每年的各项税收加起来,在大周也算是名列前茅的。
这样的地方都说没钱,更别提其他了。
谢成玉苦笑着摇摇头:“督粮将的苦楚,我自是清楚,不过粮草一事,言诚就算是要参我,我也拿不出钱财啊。”
身在户部,想把自己完全摘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谢成玉显然已经有了推卸责任的想法,不管他本人的想法如何,为了谢家的前程,他大概率不会蹚浑水。
裴瓒来找他,谢成玉肯说出只言片语,就已经是念旧情了。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第5章 责任
“我还记得在学堂时,你我曾谈起过抱负,谢兄问我,为何入仕?”
裴瓒压根没有印象。
纵览历史,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奸臣的。
只有太多太多的能人志士,在这场纸醉金迷的权利漩涡中迷失了自我。
化成了泥潭中的一片金箔,点缀着肮脏的繁华盛世。
风过,花藤微微晃动。
几片浅紫花瓣打着旋飘落。
石桌上的茶也凉了,没有那股浓郁的热气拖着,清雅的茶香变成难以入口的苦涩。
裴瓒意有所指地说:“我这才来了多久,谢兄的茶就已经凉了,可见院里风大。”
不知道谢成玉有没有听见,他盯着薄毯上吹落的花瓣,回忆当时的语气,喃喃地问了句:“言诚为何入仕?”
裴瓒没说话,他不知道当时的答案。
答案只有谢成玉知道。
“为国忘家,为忠忘身,言诚是觉得我为官不正,入仕以后只想着以权谋私了?”谢成玉绕着一缕发尾,似笑非笑地看着几步之外的人,说出来的话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谢兄——”
【小古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遇到事都上赶着来教训我。】
【哎,言诚可饶了我吧。】
【我也有苦衷啊……】
裴瓒才想说自己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听到谢成玉的心声后,又悄然闭了嘴。
这一个个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头顶上有要事压着,他非得弄清楚在学堂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闻拓跟谢成玉又是什么关系!
裴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绝对没有埋怨谢兄的意思。”
“我知道。”
【没有才怪,你那点儿心思全写脸上了】
“……”裴瓒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听别人心声约等于打自己的脸,于是摸了摸脸颊后继续说,“不管谢兄怎么想,反正我今日绝不是来埋怨你的。”
而是来拉拢你的。
这倒是在谢成玉的意料之外。
以往他俩意见不和的时候,裴瓒总是耷拉着脸十天半个月的不理人。
谢成玉自诩是兄长,对着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弟弟自然是多加忍让,还从未有过裴瓒率先低头认错的时候。
没想到,裴瓒这次反而豁达了。
是因为什么?
谢成玉眯眯眼笑着:“那言诚是来做什么的?”
粮草的事情谈不下去便先搁置着,来日再说,裴瓒是来示好的,不能因为这件事把关系闹僵了。
他提起了手中一直攥着的布包,将外层的锦布扯开,递给了谢成玉:“之前得了本诗集,写得还算不错,干脆手抄一本给你瞧瞧。”
谢成玉接过去,还以为他有什么深意,便临时翻了两页。
接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有眼睛微微放大。
【看不懂。】
【这是什么字?】
【吃了那么大的亏,言诚的字都毫无长进。】
裴瓒闭紧了嘴,暂时不打算问他这本诗集写得如何。
不料谢成玉动作轻柔地诗集合上,指尖抚了抚封面,开始睁眼说瞎话:“甚好,言诚喜欢的东西自是不错。”
“当真?”
【哄你开心呢。】
谢成玉笑笑:“当真。”
裴瓒一时哑然,没想到这京都里的人一个个的都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假话。
也难怪系统会送这么一个金扳指给他,否则看着谢成玉那真诚的笑容,他还真以为这次送礼物送到对方心坎里了。
谢成玉哄他,他也懒得找刺激。
既然表面上大家都装作满意的模样,裴瓒也没有必要拆穿。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谢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担心着有些话会不会跟原主说过的不一样,多数时候也都是谢成玉在说,他时不时地点点头,权当听进去了。
慢慢的,日到正午。
温度升高,额头上逐渐蒙上薄汗,说到兴起时,更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裴瓒看着谢成玉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的脸色,生怕他跟昨天一样昏过去,便提议道:“谢兄,外面有些热了,咱们进屋吧。”
谢成玉微微一愣,答应得有些勉强。
裴瓒率先起身,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抬脚就往屋里走,等他走出两步之后,突然听见一声冷嘶。
声音来自谢成玉心中。
【嘶,疼……】
裴瓒还以为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缘故导致的,一直没敢回头,直到他听见身后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又渗出血了,别让言诚看到。】
裴瓒迅速回头,果然在谢成玉的衣袍上发现零星的血红,位置在膝盖那里,绝对不会是他脑补的原因导致的。
“我没事,不过是晨起时摔了一跤。”
谢成玉着急解释,一下没扶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裴瓒手疾眼快地架住他,眼中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是……”
裴瓒欲言又止,看向谢成玉的眼神不免写满了担忧,只是以他的身份,牵扯到对方隐私的事情似乎不能多问。
他缠着谢成玉的胳膊,沉默地把人扶进屋里,思虑再三后才说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
放置在窗户旁的书架挡住了屋外的光线,阴影落到谢成玉脸上,衬得他有几分阴郁,特别是一言不发的时候,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散着冷气,在日头正盛的中午,愣是让裴瓒感觉到了寒意。
裴瓒摸了摸扳指,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甚至屋内和谢成玉的心一样死寂。
“要不,我先回去……时辰也不早了。”裴瓒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打破寂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先跑为上。
可惜谢成玉不让他跑:“言诚不想问些什么吗?”
“不想问。”
裴瓒好奇死了!
他恨不得谢成玉自己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吐露,只是看着对方阴沉得几乎凝出水的脸色,他一点儿都不敢把好奇心表达出来。
就在裴瓒以为谢成玉生气时,对方却突然笑了。
谢成玉摇摇头,表情中带了些无可奈何,看着裴瓒的眼神也不似方才那样阴沉,反而像是长者看待在自己面前玩小心思的后辈,哪怕是裴瓒撒了谎,也阻挡不住他的溺爱。
“言诚,你说你今早见过赵闻拓了,对吗?”
谢成玉的话自带让人无法回避的魅力,逼着裴瓒点了点头。
“我和他之间有些绕不开的旧事,不管是昨日在朝堂上争执,还是今日你与他的会面,都脱不了干系。”谢成玉垂着眼眸,坐在椅子上将长袍撩开,紧接着再弯下腰,把唯一的里裤卷上去。
“还有我的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瓒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青紫的膝盖,在肿得最厉害的地方,更是血肉模糊一片。
很难想象,谢成玉就这样跟他说了一上午的话。
“我去找大夫!”二话不说,裴瓒立刻往外跑,但是没几步就被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