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如果的确收到幽明府的消息,千面红也不会为了寒州官员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一旦发现裴瓒是骗她的,那就刚好随了她的意,一刀了结。
反正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裴瓒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出去的,暂且招待几日,等探听到外面的风声,再做打算也不迟。
心里的慌张,裴瓒并没有表现出来。
步履平稳地跟在千面红之后,裹着旁人递过来的斗篷,登上软轿,晃晃悠悠地启程。
他始终瑟缩在轿撵的一角,拉紧斗篷,颤颤巍巍,毛茸茸的狐皮领绕在脖颈一周,只露出被冻得发红的脸。
这一路他什么都没有想。
寒气侵体,脚边碳炉越热裴瓒就觉得越冷。
浑身上下的冷气止不住地往外冒,直到晃动的轿撵停下,才勉强缓过来。
“大人,咱们到了。”
虽说是千面红要挟,让裴瓒不得不来到寻芳楼,但千面红却依旧用那娇柔婉转的声音说话,就像是使出浑身解数才把人请来的一样。
裴瓒掀开轿帘,十几米外,三层高的木质建筑灯火通明。
站在后院门外,抬头遥望二楼。
不知道是哪家的富贵公子高呼一声,大把的金叶子撒向窗外,悠悠飘落,如同数九寒天的雪。
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裴瓒粗略估算着路上浪费的时间,一个时辰,按照轿撵的速度,现如今应该是在渠县。
他不知道寻芳楼所在的具体方位,往四周瞧一眼,皆是酒楼瓦舍之类的娱乐场所,纵使不都是在夜间开门赚钱的营生,但附近也看不见寻常人家的院子。
此处应该是城中最为富庶的地段了。
推开后院小门,裴瓒仿佛进入了新世界。
原本站在外面,最多只能看见楼上风光,隐隐约约听见院中声响。
但在开门的一瞬间,金光冲面。
明晃晃的灯笼映着满树珠翠,一时间的华光宝气耀得裴瓒睁不开眼。
随着千面红的步伐在小路上穿梭,裴瓒的视线却始终黏在身旁金灿灿的树枝上,瞧着那质感绝对不是在树枝上涂了层金粉那么简单。
“大人在瞧什么呢?”
千面红察觉到身后缓下来的脚步声,回头问了一句。
看见裴瓒的眼珠都要贴在那些花花草草上了,她解释道,“大人别见怪,寒州冷,不比京都有那些千姿百态的花草,这里常年雪封,除了耐寒的松树外万物不长,只好用金银翡翠制成花草以供观赏了。”
裴瓒听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居然是真的金枝玉叶!
千面红看他满眼震惊,故意问道:“怎么京都城里没有吗?”
裴瓒呆愣地摇摇头。
别说京都城了,就算在皇宫里,他也只看过金银珠宝做的盆景而已!
“哈……”千面红轻笑一声,转身从属下手中接过灯笼,提醒了句,“大人小心脚下。”
裴瓒顺着灯光看过去。
才发现,他们脚底下踩的路面竟是宝石铺成的。
一瞬间,裴瓒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劲了,垫着脚,心里还极度不平衡。
一个不留神,裴瓒摔进了金银堆砌的花草里。
几人见状立刻去扶他,不等起身,裴瓒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楼主可真是叫人好等啊。”
这声音像是天天在耳边出现的……
不过说话的那人刻意压低着声线,听起来又不太真切。
裴瓒透过金枝的缝隙向声音主人的方向张望——身材高挑,眉眼明艳。
居然是沈濯!
他怎么会在寒州?
裴瓒不动声色地捂住嘴,继续从缝隙里打量拦住去路的沈濯。
月余未见,沈濯清瘦了许多,此刻一袭素衣,站在珠围翠绕的金光里,越发脱俗。
而他更像是不怕冷似的,前襟敞开,露出胸前肌肤。
呸,勾栏做派。
裴瓒在心里暗骂几句,抓着旁边的树枝站起来,故意佝偻着身体缩在寻芳楼的打手背后,不仔细看完全察觉不到。
毫不知情的沈濯,继续挡着去路,对千面红微微一笑:“夜色已深,不知楼主又去哪里寻欢了?”
“我这寻芳楼已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何必再去旁的地方。”千面红见惯了风月场,哪里会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倒是公子您,对我这好去处不满意吗?”
“呵,都是俗物,哪里比得上……”
沈濯微微一顿,眼神扫过千面红身后的若干人等,突然发现了一只紧攥的拳头。
手指细长,皮肤也比旁边人白些。
值得注意的是,那只手上也有个丑得出奇的金扳指。
感觉有些不对劲,沈濯立刻哑了声。
千面红没预料到他突然沉了脸。
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皮相不错,未尝不能浪费时间陪他玩玩。
于是拨弄几下发髻上的绢花,手指抵上对方的前襟,隔着薄薄的衣服,似有若无地划拨几下。
她风情万种地一笑:“比不上谁?又比得上谁?”
“咳咳咳……”好不容易调整角度,看见了躲在旁人身后的裴瓒,沈濯夸张地装起来柔弱,不受风寒似地猛咳。
一边咳,还一边往后躲着把衣服拉好。
“你没事吧?”千面红眼里写满了嫌弃。
“无妨无妨,只是有些不耐寒罢了咳咳咳!”
尚未解释清楚,沈濯就马不停蹄地跑了,头都不回一下。
【莫名其妙。】
千面红在心里嘀咕。
虽被败了兴致,但是身后还有人在,不能不顾。
她抬了手指向一侧的雕花木门:“大人这边请吧。”
裴瓒凝视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直到对方混入人群之中,彻底看不见,他才略微垂眸,大步流星地往楼中走去。
沈濯,你给我等着。
后院景致造价昂贵,屋内亦是如此。
富贵迷人,暖香扑鼻。
万金难买的流光锦被当做随处可见的帷幔,穿着珍珠玛瑙一类的珠宝,直接从三楼垂到地面。在京都城也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倒成了不值一提的破石头,随意地被恩客舞姬当做取乐的玩具。
奢靡,裴瓒想都不敢想的奢靡。
那些官员天天上书说赈灾银不够,可他到寒州之后,看到百姓安居乐业是假的,但秦楼楚馆里的奢侈无度却是真的。
瞧着醉生梦死的男女男男,裴瓒一步一步地踩在楼梯上,他的视线却越发阴沉。
金玉楼中凌霄舞,草木深处皆白骨,倘若眼前这些富家公子们的骄奢生活,都底层百姓的生命换来的,那裴瓒也不得不考虑一下“代天子巡狩,先斩后奏”了。
“哼……”
裴瓒将这一幕幕都烙印在脑海中,转身踏上了三楼。
千面红引着他走到最深处,推开一间装潢雅致的房间,说道:“大人暂且在此小住。”
【等查清了你的身份,再收拾你。】
裴瓒板着脸没有回应,径直走进去。
屋内的陈设很是素雅,不同于楼下的浮华,整间屋子的格调更像是文人墨客的书房,连墙上的挂画都是与众不同的墨竹。
不过,从梳妆台上的首饰来看,很明显这是一位女子的房间。
裴瓒瞥见小桌上的胭脂水粉,刚要说他不适合住在这里,门外的千面红就对着他微微一拜。
接着,房门从外面反锁。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裴瓒迅速扑到门边。
“大人别急,奴家这楼里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留意到大人了,奴家也是为大人着想。”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来的路上除了沈濯,并没有谁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而沈濯落荒而逃时的表情,也实实在在地表明了他看见了什么,不得已才夹着尾巴溜走。
千面红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不清楚这俩人的关系,但是以防万一,她必须要把裴瓒单独关起来,否则倒霉的只能是她自己。
裴瓒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他不担心对方会苛待自己,而是在想,沈濯出现在这,便可以尝试着向他求救。
只是自己被单独关押,想要联系上对方恐怕就有些难度了。
况且,瞧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都不想说他!
“在京都惹了一堆烂摊子,却不远千里跑到寒州来花天酒地,真有你的啊沈濯。”
裴瓒嘀咕几句,愤愤不平地坐到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