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所以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等着皇帝有足够长的清醒时间,留一封诏书昭告天下,或者聚集群臣……
她的盘算不无道理,可是以唐远为首的太医院看得太紧,她也不怎么信任在沈濯身边待过的鄂鸿,这事便一直搁置着。
直到今日今时,阿察尔已死,再也没有拖下去的理由了。
长公主垂眸,望着眼前桌案上的朱笔金印,这是她此生的追求,如今近在咫尺,却在无边无际的野心里生出几分不坚定。
谢成玉眼神微暗,说道:“殿下,时机稍纵即逝,不可再犹豫了。“
“殿下……陛下!”陈欲晓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陈家,愿为陛下马前卒。”
一瞬间转换的称呼,再度为长公主熊熊燃烧的野心添了把柴,然而她蓄势待发的眼神再度落到裴瓒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裴瓒依然没有抬头,声音却传了出来:“臣有一策。”
“但说无妨。”
……
从泠泠雨夜,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黎明,无人知晓在他们酣睡的夜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到了次日晌午,京都中的大臣陆陆续续的收到消息,说是皇帝清醒了,精神还算不错,甚至用密诏邀了几位大臣进宫。
是人都看得出,被传召进宫的都是朝中中立的党派,或是守旧的老臣。
可眼下朝政由长公主把持。
不管皇帝清醒到底是真是假,在这个节骨眼进宫面圣,站队到皇帝身边,无疑是在挑衅长公主……以及,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所以即便接到密诏,也有人推脱,称病称祸,总之最后入宫的人并没有多少。
守在皇帝寝宫外细细清点,左右也不过六七人。
甚至,其中还包括着早就在此的裴瓒。
“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裴瓒侧立在榻前,手里端着的是刚用完的药碗,碗底还有浅浅的一层棕褐色药汤,泛着微苦的气味。
或是出气比进气要多,皇帝压根没有力气出声,只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僵硬地瞪向裴瓒,示意他说下去。
裴瓒低着头,将药碗交给一旁的鄂鸿,说道:“前几日太后宫中突发火灾,查出来是明大人对太后怀恨在心,故意为之,为此,朝中大臣纷纷要求惩治明大人。”
提及明怀文,陛下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像一块腐朽的木头。
他的脸上因为激动,浮现一抹病态的红,眼睛也激烈的四处飘动,整个人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颤抖。
对待病重之人,任何刺激性的消息都应该缓缓地开口,或者干脆不说。
裴瓒却抓住这个机会继续说道:“审理期间,又扯出从前的事,什么勾结北境,毒害陛下……引得群情激奋,不得已将明大人关入刑部大牢。”
“他、他如何?”皇帝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裴瓒轻飘飘地说:“明大人自戕了。”
不给对方留有任何反应的余地,直接将最后的结果告知。
果然,皇帝像是受不住这打击一般,先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实在没那个力气,又重重地摔回去,两只空洞的眼睛凝起来的神也仿佛耗尽似的,只能让他死死盯着床头帐幔。
呼气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稍微有所动作,便呼哧呼哧地响着。
“明、明……”
裴瓒垂眸,冷眼看着他曾效忠的帝王,还未来得及补上最后一刀,对方忽然歪头晕了过去。
他轻挑手指,示意鄂鸿再度上前医治。
很快,几根银针扎下去,皇帝悠悠地转醒,眼里多了些神采,但又记起裴瓒方才提过的明怀文死讯,眼里当即覆上一层浓重的悲伤。
两滴浊泪顺着眼角流下,为他不臣的爱人哀悼。
鄂鸿悄悄凑到裴瓒身边,低声嘱托:“这副药撑不了多少时间,最多清醒个一两日便彻底不行了。”
原本由唐远治着,皇帝虽不能迅速醒过来,但是那样温和的补着,也多少能为皇帝续命。
可鄂鸿的一把老参将皇帝的精神强行提起来,换来的结果只能是耗尽最后的命数,不多时日,便油尽灯枯了。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等着裴瓒假传旨意召进来的那批臣子入宫,见到如此残败的皇帝,想来会劝他,先留下即位的诏书,安排好后事……
当然,只有几个臣子还远远不够当做见证。
第196章 崩逝 入夜。
入夜。
寝宫内灯火随风而摆, 忽明忽暗。
像极了此时的皇帝。
皇帝的龙榻前,稀稀疏疏地跪了十几人,有后宫嫔妃, 也有前朝大臣。
隐隐的啜泣声入耳,伴随着明黄色床幔的晃动,一只枯槁的手伸了出来,颤抖着指向寝殿的一角。
下一秒,众人不约而同地向那方向看去。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皇后上前, 用白玉似的手牵住皇帝的手, 隔着纱帐, 轻声说道:“陛下,臣妾与诸位大臣都在。”
您有什么想说的, 尽可以交待了。
床上躺着的人重重地咳了几声, 指尖稍微晃动。
皇后对着诸位嫔妃说道:“退下吧。”
在场的几位后妃识趣地提起裙摆悻悻离场。
紧接着, 皇后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拉起床幔,像是生怕惊扰到卧榻里的人,可是她的眉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冷漠。
把床幔完全拉起后, 皇后淡漠地扫了裴瓒一眼后,径直走了出去。
寝宫大门打开又关闭,细微的气流飘进内室, 吹得烛火摇摆不休,皇帝那浑浊的眼睛瞪着烛火看了片刻, 好像又恢复了些精气神。
“陛下, 请听老臣一言。”跪在最前头的臣子俯下身,声嘶力竭,仿佛忠心耿耿, 只为了大周,“陛下昏迷期间,长公主把持朝政,祸乱朝纲,不仅朝中肱股之臣被疏远,就连明大人也被害下狱,这都是她要脱权篡位啊陛下!”
“老臣妄言,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立下储君之位!”
老臣高呼一声,旁边的几人也跟着劝。
左左右右都是一个意思,要皇帝立太子,别等着崩逝之后,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懊悔。
只是那年迈大臣说的有些离谱了。
长公主是有些疏远这帮人,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强行架空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权力,但论其行迹和处理政务的能力,怎么也说不上祸乱朝纲。
裴瓒杵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听着,不反驳,也不赞同。
可就算他不开口,皇帝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立储,是每个皇帝都避不开的事。
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的帝王,或许还会为着大臣的冒犯发一通火气,但现如今的皇帝却没有那个能耐了。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被那位老臣当面提醒,皇帝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甚至,还不如知道明怀文身死时的反应大。
“陈——”
裴瓒对上那道沉重而萎靡的视线,一时以为他要喊自己,却没想到是在叫身旁的陈遇晚。
他心里莫名捏了把汗,随即一侧身,也看向对方。
昏暗的灯火下,那张与陈欲晓有七八分相似的男性面孔,显得越发沉稳,漆黑的瞳孔更似幽幽深井,平静无波,又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陈大将军。”
皇帝用了不少力气才喊出来。
但陈遇晚并没有应声,只因这并非在称呼他,陈大将军是属于他父亲的。
寂静了片刻,皇帝心焦地猛咳几下。
“末将在。”陈遇晚还是应了,他单膝跪地,行着武将的礼,头颅却没有底下,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上的皇帝。
“京都城防……”
“尽在末将把控之中。”
陈遇晚知道皇帝要问什么。
如今长公主手中兵力稀缺,皇帝一朝病死后,幼弟即位,只要有京都城防在手,长公主也难以做什么。
刚好这部分兵马,就牢牢地掌握在陈遇晚手里。
听到这样的答复,皇帝最揪心的事放下,气也喘匀了,平躺在床上,黯淡的眼睛不知盯着何处。
指尖微微挑动,沙哑的声音随之落入众人耳朵里:“诸位爱卿,朕早已想过会有今、咳……”
“陛下——”几位大臣忧心忡忡地抬起头。
“许卿温和敦厚,乐于教化,朕就将未来的皇帝托付给你了……”皇帝猛咳几声,强撑着身子,将床榻边跪着的大臣一一扫过,“陆卿,李卿,有治国安邦之才,可惜朕无能……”
“臣自当辅佐新帝,庇佑山河社稷!”
瞧着那几人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裴瓒眼里的神采越发淡漠,只差神游天外——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再转投长公主恐怕来不及了,只希望借着那一道圣旨,稳住长公主与朝臣,为新帝,也为他们自己搏一个光明前程。
然而,就当裴瓒以为皇帝快要交待完时,才恍然想起来,皇帝还没有立下旨意。
皇帝膝下子嗣单薄,不用细想,也应当是贵妃所出之子继位,但是……
下一刻,皇帝喊到了他。
“裴卿。”少见地没有拖长腔调,干脆利落地如同常人。
“微臣在。”裴瓒顺势作揖。
皇帝抬腕,再度颤着手,指向一开始的无名角落。
裴瓒再度狐疑地看过去,眼神中有些疑惑,那里除了花瓶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死心,提起衣摆,像那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