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手脚麻利地把人弄死了,不考虑后果,呆呆愣愣地问他一句,该怎么办。
他哪里知道要怎么办,他又没杀过人!
若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也就罢了,随便找个地方把人埋了,就算来日被揪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生是在京都城里,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还是在囚着康王的凭风台。
本不应该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
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裴瓒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原主的记忆与现代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大周刑律与杀人抛尸的见闻交错。
他低头看着染血的衣袍,绯红的官服上浮现暗沉的血斑,唯独腰带上的明珠不染纤尘——这提醒他了,眼下是有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助他摆脱困境。
至于条件……
不过是阴差阳错地迫使裴瓒向一方倒戈。
虽是与他早已下定的决心不谋而合,但裴瓒并不愿就此停下,看着眼前茫然的陆零,打算为自己多争取些筹码。
当即,裴瓒撩起衣袍,气定神闲地坐下。
脸侧血迹未干,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烛光,面无表情的裴瓒,只让人心里发寒。
盈盈满月落在湖波之上,随着水纹飘荡。
岸边驻守的人似乎有所预感,蹙着眉头,抬眼望向了那道狭窄的小窗——烛光闪烁,映不出人影,也无法知晓那早已被封死的窗户内,到底在上演什么样的戏码。
“去请殿下。”
……
夜风习习,湖边更是格外清凉。
一串叮咚的宫铃声后,金顶轿辇停在凭风台前,掀起流苏纱帐,端坐在其中的人冷着脸,表情有些不悦。
“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垂眸扫过两个侍卫,微微抬手让他们起身。
“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他们听皇帝的命令办事,没有皇帝的吩咐,就算是太后来了,也不会放人进去。
然而长公主却不打算讲废话,眼眸微阖,视线垂落,轿辇之后披甲带刀的士兵齐齐现身,在夜色中亮出了手中兵刃。
至于为首之人,当然是在湖边等候许久的陈欲晓——
只见陈欲晓单手扶刀,有条不紊地从队尾走到前方,立在长公主身侧,眼神如一双钩子,锁定面前那如临大敌的二位。
深夜带着府兵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如若今夜让这俩人侥幸逃跑,来日消息传出去,不止她陈欲晓,恐怕平襄王府上下都会被问罪。
所以,她根本没有让两人活命的打算。
“动手。”
一声令下,府兵齐齐出动。
不费什么时间,轻而易举地便将两人擒住,陈不过,欲晓并没有即刻处死他们,只叫人将他们捆了手脚,封住嘴,押进队伍当中。
眼前清净了,刀剑也归鞘。
随着长公主缓缓挪下轿辇,陈欲晓地心思也越发沉重,她谨慎地跟在身后,又低声重复了句:“殿下,裴瓒就在楼上。”
长公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不耐烦:“深夜登门,已经向本宫多次说明,你既有如此多的顾虑,就不该告知本宫。”
陈欲晓咬了咬嘴唇:“还请殿下饶恕他……”
“他何错之有?需要本宫饶恕?”
刻意的反问,倒是让陈欲晓本就不确定的心思又摇摆起来。
她觉得自己投靠长公主是背叛了裴瓒。
更在心底将两人划归为完全不同的阵营,将两人的关系比作为仇敌,而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她猜不透裴瓒的心思,也不明白这位殿下的所思所想,仅从只言片语中得到,长公主似乎并没有那么针对裴瓒。
反而是,拉拢的意味大过排挤。
裴瓒也是如此,在她几次试探的询问时,裴瓒对长公主的态度,同样是欣赏多于厌恶。
可是、可是……
陈欲晓觉得哪里怪怪的,偏生她也说不上来。
长公主抬起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陈欲晓的虎头肩吞上,如同羽毛般轻抚。
陈欲晓顺势抬起头,对上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长公主的心意。
“吱吆——”
木梯发出年久失修的呼喊,但这并未阻挡住长公主的脚步。她昂着头,珠钗金簪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一步接一步,越来越急,她迫切地想要看见裴瓒能走到哪一步。
是否像她预料般的,走到棋局之中。
曾经关押着康王的房门就在面前,紧紧关闭,即将再度被人打开。
与前几次不同的,这次站在门外的人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屋子里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一般。
不等长公主发话,女使立刻将门推开。
可屋里竟是空无一人,陆零和裴瓒,就连那死掉的线人也不见踪影,空余地上的一滩血迹,与糟乱的床铺。
”人呢?”
长公主微微侧眸,质问着身后的陈欲晓,语气中压着不常见的阴沉,仿佛已经积攒了无尽的怒火,只待一个宣泄的出口。
陈欲晓不知如何回答,直愣愣地走到里间,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她半蹲在地上,目光紧锁地上的那摊血迹,绞尽脑汁地去想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
众人寂寂,连大气也不敢喘。
可就在这时,木梯上传来散漫的脚步声,随着声音靠近,陈欲晓警惕地抽出了腰间长刀。
“啊——”突然露面的裴瓒故作惊讶,快走了几步到房门外,“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长公主没有吭声,表情有些古怪。
而裴瓒却没有将更多的视线落在长公主身上,反倒是看向举着刀犹犹豫豫的陈欲晓,“深夜披甲带刀,出现在京都城中,你这是要去杀谁啊?”
陈欲晓见着他,本是要将刀放下,可是经过几句讽刺,陈欲晓觉得局势不对,反而握紧了刀柄。
裴瓒脸上没有半分惧色:“是要替陛下排除异己,还是在此地加害殿下?”
“裴瓒!”
他所问的,看似是两个问题,根本的意思却没有任何区别。
陈欲晓出言提醒他,让他少在长公主面前胡说八道,可裴瓒并不这么想,只见他快走几步,来到长公主面前。
“殿下带来的可是平襄王府的府兵?当真是有些难对付的,用了好些迷药才放倒,不过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
裴瓒将怀中的玉瓷瓶搁置到桌上,只一眼陈欲晓便认出来那是流雪的东西。
难怪方才没有听到楼下有打斗的声音。
如果是流雪暗中相助,那就不稀奇了,可是流雪是沈濯的人,沈濯又与长公主母子一心,为何会……陈欲晓瞪着那玉瓷瓶,眼睛发干也不愿移开视线,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少卿好手段。”长公主心满意足地一笑,想着裴瓒去而复返,不管手上究竟拿到了什么证据,都已经踏入了她的棋局。
裴瓒也随之笑起来:“比不得殿下。”
第178章 对峙
御笔亲题的凭风台, 是京都城中难得的好去处。
半夜凭风,水声荡荡。
一缕缕愁绪随着晚风在湖波中飘远,看似在消散, 实际是无边无际地蔓延,将最细微的心绪放大,直到融入天地。
陈欲晓解下盔甲,只穿着干练的素服,怀抱长刀, 站在窗子前远眺碧波, 她的目光并没有确定的落定, 而是漫漫地散着,如同她的心思一般。
原以为, 今夜她冒险请来长公主, 是要被裴瓒狠狠痛斥的, 甚至连如何诉说不易,她都已经想好。
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切竟好像是裴瓒早有预料的,故意拖延, 等着长公主的到来。
这人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陈欲晓眉头紧缩,湖水中倒映着灯火通明的凭风台,在四周的黯淡中, 格外扎眼,似乎也在通过这种方式, 像京都城中的所有人宣告, 今夜的凭风台相当“热闹”。
楼上独留长公主与裴瓒细谈,其余的一干人等都被赶了下来,陈欲晓当时提议, 要找出消失不见的质子,可是裴瓒还没反驳,长公主却一嘴拒绝了她的想法,让她稍安勿躁,静心等候。
如此还能静心?
离开二楼时,裴瓒眼里琢磨的意味太深,让她不得不搜肠刮肚地惦记,去猜测对方的意思。
长公主也是什么都不肯告知,当她是个局外人。
可她明明才是最热切的那个,一心地为长公主谋算,怎么还什么事都要避着她呢!明明都知道她在受着两人的煎熬,受着情谊与恩仇的折磨,她却仍是一无所知。
陈欲晓攥紧了刀鞘,不知不觉,指尖已然发白。
“郡主。”
直到府兵的一声轻喊,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陈欲晓微微侧眸:“何事?”
身后入空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说明来人的身份,踌躇了片刻,低下头去,陈欲晓这才回身。
“流雪?”
看清来人,陈欲晓眼里闪过一瞬的错愕。
但她并没有执着于盯着对方,而是迅速地错开眼神,将目光落在别处。
先前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长公主和裴瓒,现在多了位流雪,陈欲晓还是选择躲避。
她明白流雪是为何而来,知道前不久对方才与裴瓒有过接触,甚至还帮了他大忙,但是对于陈欲晓而言,这些对她并无益处,也不能助她在对方面前坦白自己的野心与仇恨。
流雪脚步缓慢,落在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她行了几步,离着陈欲晓尚有一段距离时停下:“裴少卿命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