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阿察尔那一身刻意穿着的大周服饰就不提了,毕竟,外邦人现身大周京都,总是要做些改变的,可是他身为医师,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连个随身药箱都没有,当真是请来瞧病的嘛!
裴瓒不动声色地翻着白眼,心想沈濯又在骗他。
他自然要揭开两人的真面目。
索性,他拽住了沈濯不让人离开。哪怕是听见下楼的动静后,也依旧维持原本的动作,依偎在沈濯怀里。
有人无奈地轻了口气。
后背被人柔柔地拍几下,温热的掌心捋过他的发尾,又顺着脊骨下滑,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遍全身。
裴瓒忍不住了,咬着嘴唇问道:“他是谁?”
沈濯笑笑:“阿察尔。”
“……”废话。
沈濯惯会如此,轻巧地避开真实的答案,以玩笑的口吻遮掩过去,对于裴瓒来说,这自然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既然他不说真话,那裴瓒也没有矫揉造作的必要了。
当即就要把人推开,奈何他这动作绵软无力,非得没将人推远,反而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紧接着就被沈濯轻松一勾,又靠了回去,整个人干脆利落被抬起来,被送到了床上。
后背抵到棉被成团的榻里,手脚束着不得挣扎,整个人也蜷缩着身子,被阴影笼罩,裴瓒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嗔怒的神情不仅没什么压迫感,眼底还落了些浅淡的青色,叫人见了只觉得可怜。
沈濯略微向前压倒,纱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彻底将世界隔绝了。
“这么多的心思……是吃醋了?”
裴瓒轻哼两声,不说话,任凭对方误会。
沈濯眼里笑意更甚,几乎要溢出来将人淹没:“我同他没什么的,这人也确实是鄂鸿先生找来的。”
人是鄂鸿找来的,可沈濯也没说明是谁吩咐的鄂鸿,也没说是为着什么原因,仅是用只言片语将事情解释了。
可惜如今的裴瓒没那么好骗。
知道沈濯避重就轻,裴瓒也不拆穿他,反而用他精湛的演技继续装下去。
只见他难为情地将双手搭在了沈濯肩上,磨磨蹭蹭地划过对方脸颊,尚未拨弄几下,便勾起了一缕发尾。
蜷曲的发尾如同纷乱的情丝缠在裴瓒的指尖,故意在颈上轻扫几下,勾得人心痒。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沈濯作势要吻下去,然而,裴瓒却心不在焉地轻笑了两声,故意让人疑惑。
纱帐之内,光线昏沉,裴瓒那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星子,见他开心,沈濯也不禁勾唇一笑:“这么开心?”
裴瓒娓娓道来:“前些时候陈欲晓不是说,北境的质子被护送前来嘛,今日在鸿胪寺议事,说是人快到了,我们要去安排住处呢。”
“哦……”沈濯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是话里化外的犹豫,让人忍不住深思。
裴瓒抓着对方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放,循循善诱地说下去:“这事总算是有个结局了,不过,质子入京,怕是又要让一些人睡不着了。”
“区区质子而已,何以至此。”
“这怎么说得准。”裴瓒反驳他,盯着沈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出令人惶恐的未来,“万一那位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呢?”
沈濯迅速移开了眼睛。
似乎只是一刹那的恍惚,迟疑,隐瞒,便在这霎时间的躲闪中暴露无遗。
敏锐地察觉到裴瓒的话里夹杂着更深的意思,一切都像是别有用心的算计,可惜为时已晚,只好用行动来避免他的圈套。
眼见着亲吻落下,裴瓒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胸口又发闷了吗?”
裴瓒没有吭声,只从喉咙间泄出些许难受的闷响,而后蹙着眉摇了摇头。
“再让人来瞧瞧。”
裴瓒眨眨眼,犹豫着问着:“方才那位医师走得也太急了,早知道就留他一会,诊诊脉了。”
“……”哪哪都是不对劲。
沈濯抿着嘴唇,唇齿间略显艰难,忍了片刻,挤出一句:“前脚才让人回去,这会再叫人前来,恐怕会招人厌烦。”
裴瓒颇为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目光殷切地看着沈濯说道:“也是,想来他这一路舟车劳顿,已经疲惫至极,又是初到京都,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那今日便不叨扰了。”
“正是正是。”沈濯连忙附和,心里想着要赶紧把阿察尔安排得远些,免得裴瓒一时兴起,再将人找来。
然而,心中所想还没来得及实行,裴瓒就把他的心思看穿了。
只见裴瓒抚着胸口,说道:“胸闷的症状时好时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会发作,可见还要请那位阿察尔医师来瞧瞧的,你觉得什么日子好?”
“这……”沈濯眯着眼,心再度揪起来。
“打铁要趁热,病症也拖不得,我看不如就明日吧,你觉得如何?”分明已经做主定下了日子,却还要大度地问上一句。
摆明了是早就看破了沈濯的心思,故意说这些话,把人架在火上烤。
到了这份上,对彼此心里的小九九多少都有了揣度,然而两人依然引而不发,将还没参透的细节藏起来,互相遮掩,不曾挑明。
沈濯捏了捏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破绽,被裴瓒抓了马脚,更不明白裴瓒一句接一句地套话是为了什么,只一味地盯着裴瓒,仿佛对方将明晃晃的“套路”二字摆在脸上。
他觉得再怎这么说下去,自己迟早会忍不住招了的……
索性,咬咬牙答应下来。
“好!就明天!叫他再来一趟。”沈濯拉着裴瓒的手,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上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验明他毫不造假的真心,“今日没有预料到你会来玉清楼,瞧病的那些家伙式也没带,明日让他一并捎上,好好地看一看。”
答应得这样痛快,裴瓒反而没想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答应。
裴瓒可不想看什么病,他自己的心思自己最明白,近些时日是有些不对劲不假,但他知道都是因为那次梦里出现的虚影所造成的。
系统空间与梦境的无缝衔接,从前并没有过,突如其来的一次,便让他乱了心神……
至于今日的突发情况,他是来调兵遣将的,不料能撞见沈濯与人秘密会谈,下意识地察觉对方身份的不对劲,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沈濯。
至于瞧病,他是不乐意的。
先前沈濯四处搜罗来的那些名医圣手,已经让他偿尽了苦汤药,谁知道这远道而来的“外邦医师”,又会给他开什么离谱的方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若是此时说不干了,只会让局势瞬间扭转,徒增沈濯的怀疑。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无论怎么样,裴瓒都得演下去,不能让着出好戏演砸在自己手里。
第161章 质子
质子进京那日, 下了场小雨。
蒙蒙雨丝落于京都,千家万户的青瓦上铺了层缥缈的雾纱,如烟似雾, 颇有些诗情画意的江南意蕴。
车队进城时,街上也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看见了玄色的马车便避让开了,原本在民间引得争论纷纷的人, 真正来到的时候, 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不过, 该来的人都到了。
茶馆酒楼,戏阁书坊, 彼此躲在暗处瞧着热闹。
“哥哥, 为什么你不同意借人给裴瓒呢?”
“你不是也不同意吗?”
茶馆门楼当中, 站着俩兄妹,从马车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便目不斜视地盯着,直至马车驶入拐角, 才收回视线,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
天气逐渐回暖,雨丝落在身上, 不再那么凉了,可两人的眼神却冷漠疏离, 叫人心冷。
“可我们并不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陈遇晚撑着伞, 略微像妹妹那边倾斜,自己的肩膀湿了大半也不在意,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 没有温度:“我与他素不相识,没有道理帮他。”
陈欲晓眼帘下垂,看不出神情。
其实,裴瓒前去拜访这位新封的平襄王时,陈遇晚还是很高兴的,他从自家妹妹的口中听说过裴瓒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半分敌意,反而很感兴趣,甚至也有着想法,借陈欲晓的身份,同裴瓒成为好友。
很可惜的是,裴瓒登门拜访,是有目的——借他的兵马去监视即将来到京都的质子。
监视,这事皇帝早就安排过。
让他以保护之名,行驶监视之权,密切关注北境质子的动向,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一旦发现对方举止古怪,便立刻上报。
陈遇晚觉得,裴瓒既然是皇帝心腹,那么这样的安排,他理应知晓才对,又何须另外借人?
他没有同裴瓒如实相告,却从裴瓒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裴瓒对这样的安排并非不知情。
否则,也不会来找他。
而裴瓒的意思,是要另外抽调人手,去以裴瓒的名义对质子进行看管。
这又是何故呢?
陈遇晚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但他隐约察觉到裴瓒是有私心的,对此,陈遇晚一口回绝了裴瓒的请求,而在那之后,他以为裴瓒会找到陈欲晓,让他的妹妹出面说服,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人再来同他说这事。
偶然间打听几句,才知道,陈欲晓居然也拒绝了裴瓒。
这俩人不是患难之交吗?
站在檐下,迷蒙的雨丝落到脸上,他看着低头不语的妹妹,抬手替她拂了拂纷乱的鬓角。
“我猜测,这位裴少卿近些时日不太受陛下待见。”来京都数日,陈遇晚来往的人很多,无需多方打听,便得知了裴瓒最近的经历,“否则,他也没必要在陛下有所安排之后,再另外派遣人手了。”
听着哥哥将心中的猜测说出,陈欲晓也打算不藏着掖着,只是她抬起头,眼里多的是纠结与悲戚:“哥哥,你有怀疑过父亲为何……”
话没说完,陈遇晚凝起了眉头:“住口。”
他哪里不知道陈欲晓接下来想说的话——陈欲晓怀疑是皇帝做的手脚。
老王爷死在即将归京的时候,无数的破绽暴露在阳光底下,可他连查也不敢查,原因无二,只是他们身为人臣,居留在京都之中受人禁锢,不能去查,不能去反抗!
甚至,是想也不敢想。
陈欲晓的那些话,在营帐里说说也就算了,在这京都王府,在这中街上,哪敢让她说出半个字!
“哥哥!”
“你不在外,就回王府去。”
陈欲晓的所有话都憋了回去,瞪着眼前的兄长,眉眼间全是愤懑不甘,但她也不是理智全无,知道她心里那点猜测不能在这随时都有人经过的街上吼出来。
“我不像你,一身的担子和责任,我只知道,父亲之死尚有疑云,那我便不能随便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