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说小也不小, 关系到两国邦交与大周的脸面……虽说两军方才休战, 却也不能不顾及以后。
办得过于奢华,对敌国质子礼遇有加,且不说皇帝喜不喜,光是百姓的悠悠之口就无法应对, 更别说对不对得起边疆厮杀的战士;可若是故意苛待,将人随意安置了,则显得他们大周没有容人的度量, 连区区一个被抛弃的质子都容不下。
皇帝没有指示,没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在场的几人为着对立的说法, 各执一词, 争不出高下,唯独身体还有些抱恙的裴瓒一声不吭在下方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鸿胪寺卿郑徐之问道:“裴少卿可有想法?”
顶头上司发话了, 裴瓒也不敢再默不作声地装哑巴,略微思索后,便说道:“安置质子一事,无需过度铺张,但也不能失了体面,该有的规制不能克扣,但是这位置是由咱们说得算的。”
他的话留了一半,引着郑徐之往下想。
而对方捋着稀疏的胡须,双眼半眯着,盯着京都城内的街巷图好了许久,才说道:“城西这几处宅子不错。”
他抬手,虚虚地指点着,大致画了个范围,叫别人一眼便能看出,那里都是些偏僻冷清却宽敞的宅子,除了烧香拜佛的车马路过,平日里少有人到。
无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是无所事事的浪客,都很少有人过去。
如果质子有闲心玩乐,还要走很远才行。
不过,那几处虽然冷清,可景色不错,临近城西的矮山,有不少寺庙道观,许多人家圈了地修筑园林,甚至还有大片的藕塘,一到夏日半池荷花半池青叶,倒也别致。
这样的地方用来安置身份特殊的质子确实是上上选。
虽然旁的几人还有异议,可郑徐之似乎拍定了地点,替着裴瓒舌战群儒,说尽了这地的好处。
而裴瓒选择城西,却还要别的原因。
位置冷清偏僻,不便交际,便是其一。
毕竟,裴瓒知道这位质子的狼子野心。他不敢贸然地把人放进那些达官贵人的窝里,让对方自由活动,只能以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地给人添堵
位置偏远些,虽还是阻挡不了质子妄图搅弄大周安宁的心思,可至少能略微限制对方的行动。
特别是处在这样冷清的环境里,再加上暗处的严加看管,还真能困住对方一时。
其二,便是临近城西道观了。
裴瓒没有万全的把握去判定与长公主来往密切的人到底是谁,他做了很多选择,推敲无数人选,还是难以落下定论,自然,这位质子也在怀疑之列。
而他故意把人放在离道观这么近的地方,就是要瞧瞧这人跟长公主究竟有没有来往。
放虎归山,才可一网擒之。
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总会有约谈见面的时候,偏生被安置的地方如此偏僻,如若前往城中,不仅是舍近求远,还有行踪泄露的风险,可若是就近前去道观,那就方便多了。
更何况,清源道观还是长公主的地盘。
裴瓒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假设,然而他觉得自己手里还差一批人手——用来监视质子的人手。
这些人他自然能问沈濯借。
他若开口,沈濯不会不给,但这样一来,却也是将风险交了出去……
谁能保证沈濯不会背着他搞些小动作呢。
想着想着,裴瓒觉得胸闷,掩着唇角轻咳了几声,见着吸引来旁人的目光,裴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大人,不知可准备好了人马提前安排在住所周围,以护质子周全?”
“这是自然。”郑徐之沉着地看着他,眼里有些寻常人看不懂的深意,“是陈小将军在安排此事。”
裴瓒明白,提前安排好的人必然不会是保护质子这么简单,多半还是监视为主。
而这人选……陈小将军,陈遇晚?
裴瓒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有些膈应,对于陈家兄妹的事,他虽不介意了,但是要去重新接触一位“旧友”,不免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罢了,硬着头皮上吧。
陈欲晓是爽朗直快的人,她的哥哥应当不会难缠到哪去。
直言来意,理清要害,相信他不会拒绝。
听他们又争执起别的,裴瓒心里有想法,却插不上话,不过那也多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无需太过在意。
坐在太师椅上,裴瓒微微地向后靠着,胸闷的不适感略有缓解。
脑海中这位质子在原书中的所作所为一闪而过,让裴瓒警觉,他还要循着对方的步履另外做些部署……
裴瓒独自闷声思考,无人理会他的沉默。
而众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想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露脸机会。
待到这场议事商量了七七八八,彼此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议事结束,诸位又都恢复了那人淡如菊,友爱互敬的模样。
裴瓒对此未置一词。
随在众人身后离开鸿胪寺,一出门便看见了等候已久的韩苏。
对方提着斗篷,小跑上前。
裴瓒向周围瞧了几眼,问道:“沈濯现如今在哪?”
韩苏略做停顿,系好绳带之后才说:“少爷前脚出门,世子爷后脚便走了,没说去处,只瞧着大概是城外的方向。”
城外?这是要去哪?
自从裴瓒身体抱恙,却又不得不回京常住后,沈濯便死皮赖脸地住在裴宅里。
对此,长公主自然也是知情的。
甚至,不光知情,还多番地邀约裴母前去说话,席间的内容裴瓒不得而知,只是知道似乎没有人反对沈濯如此行事。
裴瓒没心思管,更管不了。
顾及裴父裴母,暂时忍让,免得再触怒了谁,惹得全家不痛快。
幸好沈濯为了他的病症,这段时间还算是安分,偶尔外出寻医问药,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还算让裴瓒省心。
“还有些公务没处理,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了。”半只脚踩到马车里,裴瓒又退了回来,将搁到韩苏手里的令牌拿回来,吩咐完之后,转身回了府衙里,徒留韩苏一个人在门外不知所措。
进到府衙里,裴瓒没有停留,穿过庭院,径直地往侧门的方向走,什么公务都只是他找的借口。
他想去找沈濯,探探口风。
只是不太清楚对方的去向,打算先往玉清楼走一遭,不管沈濯在不在,只要他露面了,沈濯也会得到消息,快些赶回来。
他将沈濯摸得透彻。
不必过多言语,便清楚对方的心思,但是他没有预料到,沈濯此刻就在玉清楼当中。
拨开层叠的纱帘珠串,却没瞧见多少人,偶尔有经过的小姑娘,也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对方知道他的身份,他却叫不出名字。
玉清楼过于安静了。
对此,裴瓒并没有寻人来问个清楚,而是直接进了后院,瞧了眼沈濯停放在此的马车——车厢是打开的,木轮上也压着新泥,说不定人刚回来。
见状裴瓒提着衣袍,快步往楼上走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裴瓒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动作,脚下传来嘣嘣的踩踏声,而他的心跳与随之同频……
“吱吆——”
先裴瓒一步,房门被沈濯打开了。
“怎么突然来这里了?”沈濯笑眯眯地拉住裴瓒的手,似是瞧出裴瓒的不对劲,嘘寒问暖地说道,“天气还有些凉,若是有事,让韩苏来找我就好,何必自己跑来?”
裴瓒没有吭声,视线越过沈濯,直直地看向屋里那人。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濯介绍道:“这是我为你找来的医师,虽是外邦人,但是极其擅长治愈心疾,寻了许久,今日才将人接来。”
“我没病。”裴瓒抿着嘴唇,身体僵硬地走进去,看了对方一眼,问道,“敢问先生尊名?”
“阿察尔。”
对方虽然长得金发碧眼,可大周话说得很好,听不出半分怪异。
但,这就是最怪异的地方。
大周地域辽阔,名医那么多,非要找一个外邦人吗?而且,沈濯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提早编排好的说辞。
裴瓒下意识地想拿出扳指,探一探这位阿察尔的身份,可碍于沈濯就在身旁,他不好动作,只好沉默地走到桌旁坐下。
本不想应着对方把脉的举动,可他一抬头,竟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来。
第160章 过招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沈濯身上流着北境的血——
在许多地方都有体现, 比如说,沈濯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也有长公主的基因在, 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明显更加优越,特别是过白的肤色,在寻常的光线下,还会有几分非人的灰白感,不同于普通的大周百姓那样健康的白。
以及, 比寻常人更高大的身材, 蜷曲的发尾, 诸如此类,都算是北境血脉的印证。
只是沈濯在大周待久了, 饮食习惯改变了血脉所表现的特征, 平日里也会刻意地去遮掩, 让他处在大周百姓之中,也并没有很突兀,走在街上,会吸引旁人格外注意, 却不会引人疑虑。
然而,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灰蓝眼睛的外邦人,一切便都明显了起来。
两人并肩站着, 身高差不多,肤色也相差不大, 长相虽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可一眼瞧上去,竟有几分血脉同源的相似感,一眼就会认出, 他们并非生于本地。
“瞧什么呢?”沈濯留意到他打量的视线,特意拽了凳子坐到沈濯身边。
裴瓒摇摇头,眼神向下一扫,落到沈濯的嘴唇上,他略微一顿,坏心思悄然诞生。
看着裴瓒不明所以地笑着,沈濯疑惑地摸了摸唇角,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手还没有撤走,唇上便抵了一片柔软。
虽只有轻轻一啄,但还是令沈濯感到意外——
裴瓒什么时候如此大胆了,当着陌生人的面,居然还会亲他?
沈濯眼里的雀跃一闪而过,还不等说上什么,就感觉到了些许在他们二人之外阴冷的视线。
他不由自主地揽住靠过来的裴瓒,转头看向阿察尔,强压着嘴角,只留给对方平淡的笑意:“他近些时日身体抱恙,格外粘人,瞧见医师在此,怕是有些不高兴了。”
“那便改日再来。”阿察尔冷淡说道。
没说上几句话,阿察尔便起了身,铁青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往房门的方向走去,大有谁都拦不下的架势。
裴瓒感觉肩上的力道松了,似乎有人要起身相送。
他不禁心生疑惑,沈濯还有如此懂事知礼的时候?
一位小小的医师,沈濯还会亲自出门送别?
裴瓒用余光盯着那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