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比如说这次,不仅流雪来了,连鄂鸿也比一并来了。
一进门,看见了裴瓒,鄂鸿便就乐呵呵的,笑声爽朗,脸色红润,看起来比这个病号不知道健康了多少倍。
裴瓒敷衍地看了几眼,仍是不愿意喝,以为鄂鸿同样来劝他,却不想听到对方说:“大人不愿意喝,那就罢了,不过是些增补的汤水,用处不大。”
换了说辞,裴瓒觉得新鲜,便留意着鄂鸿接下来的话。
“我也就是个乡野山医,没什么本事,到那些粗糙农庄汉子家里治些寻常小病而已,像大人这种稀奇古怪的症状却实在瞧不出来。”
裴瓒挑挑眉,觉得他阴阳怪气。
果不其然,他透过窗子,看见了提着药箱赶来的唐远。
凑巧,鄂鸿也听见了动静。
鄂鸿捋了捋胡须,高昂起下巴,继续说道:“不过那出身名门世家,奉职太医院的太医,连大人的病灶都瞧不出来,却自诩圣手,啧……”
匆忙进门的唐远恰巧听到这一步,顿时就黑了脸。
此时裴瓒才算明白,竟是这俩人私底下生了龃龉。
只不过,他不太明白俩人的关系是何时闹僵的,分明前些日子在宫中解绿藓之毒时,两人还算和睦,鄂鸿不端着老前辈的架子,唐远也虚心请教,相处得十分融洽。
裴瓒托着脑袋,一副看热闹的闲心盯着唐远进门候的动作。
只见对方气得忘了礼数,药箱“?”得一声落在桌子上,冰冷的眼刀子就往鄂鸿身上飞。
然而鄂鸿全当没看见,继续乐呵呵地瞧着别处,眼睛滴流转了一圈,最后才像恍然大悟似的看向唐远:“呦,唐太医来了,可是宫里又派来了什么旨意?”
唐远不吭声。
鄂鸿继续道:“别人不知道,难道唐太医不明白病人就应该好生修养吗?养病啊,最忌讳这些劳心劳神的事情了。”
听着鄂鸿尖酸刻薄的话,裴瓒听明白了,大概是唐远三天两头地送来些宫中的消息,引起了鄂鸿的不满……或者是,沈濯的不满。
裴瓒对此不置一词,只当没听懂他俩之间的交锋,安稳地坐在一旁。
唐远却说:“久病之人总窝在一处也不好,还是要多多出去见见风光。”
“寒冬腊月,见什么?”
唐远懒得与这人纠缠,目光落到了裴瓒身上,上下一扫,问道:“大人近来觉得如何?可还有胸口发闷……”
“少卿乃是心症!”
鄂鸿突然开口,打断了唐远的话,让两人针锋相对的目光再度纠缠在一起。
合该是两人你来我往地打嘴仗,但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两人的目光却齐刷刷地落到了裴瓒身上。
刹那间,裴瓒心跳一滞。
“大人,被何事所困呢?”
“又何至于郁结于心呢?”
是啊,零星朝堂琐事,怎么能让人困顿至此……
裴瓒茫然地看向窗外,冬日光线明净,不见绿色的院子却也有几分可爱,特别是院里几只鸟雀飞过,瞧着生机勃勃。
耳边再响起两人地争吵,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
裴瓒却觉得有些乏了,眼皮忍不住地往下落,他先是撑着手臂托住了昏沉的脑袋,缓缓地闭上双眼,略做休息。
而后,周围的声音也浅了,四周逐渐静谧,如临无人之地……
“大人?”
“少卿!”
裴瓒似乎是看见了一道鲜艳的声音奔来,只是有些晚了,迷蒙的状态,不足以让他听到那人的呼喊。
第154章 无忧
【嘀——】
奇怪的声响在裴瓒脑海中浮现。
【嘀——】
短促且不断重复的声音, 像是医院中平稳运行的心电监测仪。
没有任何意外,却平静地让人心悸……
迷迷糊糊之中,他在想, 现如今所处的环境,应该有这种东西吗?
双眼紧闭的裴瓒,在昏沉之中产生了奇怪的念头,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波涛汹涌的海洋之中,身体随着水的律动而起伏。
【嘀——嘀——】
他随着声音重复,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回拢。
“宿……宿主……”
带着电流的系统音响起, 听着却不似以往那般熟悉。
裴瓒记起来, 在他奋不顾身闯入火场那次,系统曾经毫无预兆地现身过, 告诉他, 为了救他, 能量几乎耗尽了……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段时间才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呢?
裴瓒想睁开眼,看看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那所谓的系统空间,也想看看因为他的冒失, 系统变成了什么样子,是从前的光幕,还是变得更加微弱。
可惜他做不到。
身体已经苏醒, 但是怎么费劲,眼睛都睁不开, 仿佛遭受着一场艰难的鬼压床。
“宿主, 系统链接……失败……”
“链接失败……”
失败二字,在裴瓒的脑海中不断回响,渐渐的由系统的电子音, 变成完全陌生刺耳的噪声。
正当他挣扎着妄图摆脱这动静时,系统的声音又变了:“个体意志融合……过强……”
裴瓒听不懂这段话的意思,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让他听不真切。
越是如此,他就越想要挣扎出一个真相,然而,就在刹那间,他看到了一片燃烧的火海,与一道熟悉的、在火海中飘摇的虚影。
火海应当是炙热的,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灼热的温度,甚至周围还有些冷,像是处于深海。
他极力地睁开眼睛,想要更看清一点那道熟悉身影的相貌,可是虚影仅存在了刹那便消失了。
徒留他瞪着空洞的双眼,紧盯着头顶的梨花木床板。
“醒了,醒了!”
“少爷终于醒了,我去请老爷过来!”
裴瓒躺在床上,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无神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床板,周围那一张张关切的脸看不见,嘈杂的声音也无从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裴瓒才眨了眨眼。
在周遭一圈人的围观下,转动着僵滞的眼睛,看向了围在床边的几人。
他动了动嘴巴,梦里的浓烟化作实体的颗粒摩擦着他的喉管,让他在嘶哑疼痛中只能发出些许嘘声。
“父亲……”
裴瓒抬抬手,酸涩肿胀的手臂僵硬地落到裴父的掌心当中。
见状,旁边的韩苏立刻端来半盏温水。
湿润感滑进喉腔,撕裂感顿时减半,他很想张张嘴,说一声自己无碍,只是睡了一觉,可胸腔中突然升起莫大的苦涩,灵魂像是要突破他的皮囊和血骨,去向他面前的父母倾诉他的痛苦与思念……
这等感情,怎么来得如此强烈?
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比他以往每一次被裴家父母所打动时都要激烈数倍。
这种感觉,仿佛是阔别多日,甚至是以为生死相隔的孩子与自己的双亲再度重逢,没有无上的欢欣,只有那些黑暗孤寂的日子里所带来的灭顶的思念与委屈,积攒在一时爆发,让两湾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眼眶。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担心受怕了好一阵的裴母,见他这副模样,眼泪立刻也滑了下来,不过她虽是哭泣,但不见哀伤,脸上带着几分笑颜色。
韩苏适时地递来一方帕子,被前方是谢成玉接去,柔柔地落在裴瓒脸上,将泪珠擦去。
谢成玉还不至于失态,宽慰道:“得幸,上天眷顾,还不想早早地收了你去,你也安分些,别再惹得夫人难过了。”
裴瓒眨眨眼,合着心跳的力量,攥着父母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然而,当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到默立在最后的沈濯身上时,他的心却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先前的情绪消失不见,激动化为平静,宛若无波的深潭。
实在是太奇怪了。
裴瓒也无法言明,只觉得在他周围自动形成了一小方天地,处在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他所思念的、挂记的,可偏偏最牵动他心肠的,与他纠葛最深的沈濯不属于其中。
对方就像是现在这种状态,默立在他的世界之外,无声地注视着。
甚至,裴瓒几乎产生一种错觉——
如果他的目光没有投过去,那这个人也许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当自己从未来过。
若即若离的陌生姿态,让裴瓒心里生出些许疑惑,他回忆着昏迷时,听到的系统声音,不免思索,这真的是属于他的情绪吗?
随着裴瓒的动作,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所有关切的目光从裴瓒身上移开,不约而同地望向后方。
裴父微微沉眸,示意了裴母一眼,随即走到唐远身边:“唐太医,瓒儿虽已醒了,可是这次意外实在蹊跷,敢问是何缘故?”
唐远凝眉,露出几分为难。
连在一旁的鄂鸿也是同样捉摸不透的表情。
裴瓒昏迷不醒的这段时日里,他们俩人没少折腾,可诊断的结果还是裴瓒身体康健,没有任何病症,而裴瓒昏迷当时,他们二人也在现场,更没有任何外物能够影响到裴瓒。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好端端地晕过去呢?
唐远私下里听沈濯讲过,裴瓒心思太重。
他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可,就算心思太重,思虑过多,最终心病成疾那也会在身体上有所表现,然而,这些都不曾体现。
裴瓒看起来,是个再健康不过的正常人。
唐远收回思绪,扯了扯身旁的鄂鸿,跟在裴父裴母身侧,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