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就算如此,裴瓒也只能勉强一笑。
他抬起头,求助似地望向皇帝,只是皇帝的目光全然落在身侧的明怀文身上,昏暗、又暧昧不明。
幸而是听到裴瓒的话,皇帝说道:“裴瓒想要两情相许,朕觉得很好。”
“……”
【恶心。】
说这话,皇帝必然不是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中的裴瓒和沈濯,而是想到他与眼前人。虽不知在明怀文心里担不担得起两情相许,但知道皇帝会单方面地认为,他们俩是天作之合,是彼此爱慕的存在。
明怀文被皇帝的言论噎住了,心里充斥着污言秽语,一时也忘了为难裴瓒,赌气一言不发,倒是留给了裴瓒喘息的时间。
不过,裴瓒才略微松了口气,蹭蹭额头的汗珠,嘴唇却颤得厉害,身上有些乏力不说,眼皮也跟着沉重,甚至眼前的事物都出现了虚影。
他咬咬牙,攥紧了拳头,跟在两人身后,脑海中冒出些荒诞不羁的想法,评价着眼前两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的不般配,同时,过往发生的许多事情如同回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一桩桩,一件件,刺痛着他的神经。
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某个月夜,眼前并行的不是皇帝与明怀文,而是他与沈濯。
满月清晖,月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将彼此之间缠绕的情丝一缕一缕地,映照得透彻,但仍是互相缠绕、打结,在混乱之处积攒,被蛮横地拉扯,修剪,和重塑。
他的胸腔鼓动,其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愫,爱恨在狭窄的方寸间痛苦地滋生。
一时间,脑海中闪回无数张沈濯的脸,他们张张嘴,问着同样的问题,裴瓒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或许,对于沈濯的大多数问题,现在的裴瓒都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句“两情相许”一定是错的,可他也分不清究竟,彼此之间究竟有多少爱和多少恨相互交错,只能隐隐约约地窥见,他和沈濯再也不能彻底划清界限的未来。
他们俩,如一团打乱的蛛丝,掺杂着痛苦和欢喜,冒充着纯粹的爱,又裹挟着些零零碎碎的恨,并行在一起,爱也爱不明白,恨也恨不透彻。
只是被世俗的阴差阳错逼迫着……
“大人!大人!”耳边隐约响起宫女的叫喊。
“小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快传太医!”
终于,裴瓒脚步蹒跚,眼神迷离。
一顿天旋地转后,他的世界彻底失了光彩,归于一片黑暗,就连最后清醒时刻那些嘈杂的声响,也慢慢地归于寂静。
第112章 太医
裴瓒不明不白地昏过去, 长街顿时乱做一团。
皇帝与明怀文无声地立在一侧,凝视着倒地不起的裴瓒,不约而同地蹙着眉头, 神情也都有些奇怪。
顿了片刻,明怀文瞟了身侧的皇帝一眼,自作主张地吩咐人,将其安置在宫室里,又匆匆地请来太医, 这才勉强安稳下来。
长街恢复了平常的寂静。
来来往往的宫人如游鱼似的经过, 一盏盏明亮的灯笼, 映照着青石板,再映照进宫室之内。
“大人醒了!”
侍奉在床边的小太监, 听见帐幔里穿出细微的声响, 立刻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见着裴瓒睁开了空洞的眼,便即刻喊出了声。
还未等偏殿的太医赶来,小太监立刻捧上一杯热茶,掺起裴瓒, 仔细地让他润了润嗓子。
裴瓒捏捏眉心,躺了几个时辰,身上的酸涩重新泛了上来, 此刻略微动一动手指都会有些不适。
喝了几口茶水,他满眼疲倦地问着:“还是在宫里吗?”
小太监道:“正是, 大人在长街昏厥, 明大人便遣人将大人送到这里,又请了太医为您诊治。”
裴瓒对于自己昏倒前做了什么,印象并不深刻, 只记着他是跟在明怀文和皇帝身后走着,被明怀文有意无意地刁难了几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和沈濯,一时胸闷气短,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此刻回想起来,心里仍旧像是被重石压着,让他喘息也困难。
“太医,可还在?”裴瓒弱弱地问了句。
“就在偏殿。”
小太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裴瓒本想再坐直身子,可双手刚撑在背后,就一抬眼,看见了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
“唐太医?”裴瓒的语气很惊讶,他实在没想到,先前在幽明府,作为皇帝安插的眼线,居然还有跟他见面的时候。
“裴大人,许久不见。”
唐远对着他微微一拜,不是寻常的请安礼节,反倒是问候故人。
裴瓒点点头,眼睛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张熟悉的脸,在他印象里,唐远表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内心戏丰富,只是碍于时常在御前行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才克制着自己的言行。
可此时再见唐远,竟也觉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大为不同。
原本虽然话少,可整个人木楞楞的,不是很精明的样子,甚至偶尔也能得见几分活泼,现在却是死气沉沉,如一潭即将干涸的死水。特别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望向他,淡漠疏离,其中还夹杂了几分疲倦。
活像一头被迫劳作的牛马。
裴瓒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想知道他离开京都的这些时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看似平静无波,可他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人都发生了如此明显的变化。
实在是奇怪。
看来离宫之后,要想办法让人打听一下了,虽然于事无补,却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一头雾水。
“本该祝贺大人高升,却不想以这种方式与大人会面。”无论是语气,还是这句话本身,都不像是能从唐远嘴里听到的。
裴瓒被说得有些尴尬,特别是联想到,他的突然昏厥可能是因为沈濯后,就更抬不起头来了。
“大人近日可过度劳累?”唐远问道。
裴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不算吧,毕竟鸿胪寺的事情还算清闲……”
他表面撒着谎,唐远却像是看破了他的心虚,并没有说什么:“大人先前处在寒州那等恶劣的环境下,本就易被寒气侵体,又劳心劳神,思虑过多,回到京都后乍一闲下来,有些不适应,加之今日多思伤神,一时急血攻心——”
听对方这么说,裴瓒觉得没什么大碍,只要好生将养着便是了,跟沈濯干得好事并无太大的关系。
他正要松口气,却听到唐远继续说:“不过,这并非主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大人不爱惜身体,耽于床榻之欢……”
裴瓒听到那四个字,脸颊顿时爆红,也顾不得阐述病因的唐远到底有没有说完,就立刻打断他:“好了唐太医!无需再说了!”
“大人莫要讳疾忌医。”
裴瓒盯着他淡漠的眼神,迟疑地摇摇头,下意识地又想反驳自己刚刚的承认,可同样被对方的目光凝视,他觉得唐远不止想跟他讨论病情,应该还有旁的话要说。
紧接着,两人一同望向了侍奉在侧的小太监,用威逼的眼神,示意对方离开。
等小太监将房门掩好后,唐远垂着眼,搭在裴瓒的脉上,并不多说什么,只拿出两小盒药膏塞到裴瓒手中。
“大人还是说说别的吧。”裴瓒心虚地盯着手里的瓷罐,不想问这是什么东西,更不想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人。
唐远见他心知肚明,便没有叮嘱,而是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先前幽明府一事,陛下令我随在大人左右,一是因为谷中情况不明,特意保障大人安全,二则是充当陛下耳目。”
裴瓒沉默片刻:“这我知道。”
“嗯,那便不再多言……”唐远微微点头,垂眸盯着棕黑色的雕花床脚,眼神黯淡,舒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才再度看向裴瓒,“我知道大人是忠诚之士,一心为了大周,那么有些事情,就算告诉大人也无妨。”
裴瓒心里一惊,他预料到唐远有意支开身边人,是要告诉他一些宫中密辛,可此时此刻,在昏暗的烛火下,他正对上唐远的眼睛,心脏却像是被死死钉住了似的。
烛火幽幽,寒风飒飒。
“陛下此次病得蹊跷,似是药物所致。”
话音刚落,裴瓒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脸色相当难看,而唐远前倾着身体,三指依然搭在裴瓒的脉搏上,感受着他越发激动的情绪。
“大人,可有什么疑问?”
裴瓒眼里的唐远,还是先前的那个,沉默寡言,死守住一个秘密,只告诉能信得过的人。裴瓒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德何能,被唐远所信任,但是,他敢断定这个消息不会是假的。
虽然在原书中,只提过寥寥几笔,并未着过多笔墨描写,但是裴瓒记着,原书里男主之所以能轻松把持大周朝政,很大的一个原因是皇帝暴毙而亡,新帝年幼无知任人摆布。
他从未想过,皇帝的死会有什么蹊跷。
之前,只觉得是为了让龙傲天男主更顺利地颠覆大周,才强行安排皇帝下线,可当裴瓒真正地身处其中,才隐约窥见事实远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
药物所致……
能给皇帝悄无声息下药,致使其生病的,必然是亲近人所为。
可皇帝身边,太监宫女,大臣嫔妃……
还有明怀文。
裴瓒几乎是在瞬间便锁定了人选,但他仔细回忆着那人,心里仍是有些不信,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唐太医,陛下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人回京都的前三日,突然病倒,起先只以为是风寒而已,可也拖了这些日子,陛下的身体却总不见好,表面看着还算精神,内里却亏空得吓人。”
唐远说得并不隐晦,直接明白地告诉裴瓒,这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这也恰恰在印证着裴瓒的猜测。
不等裴瓒再问下去,唐远继续说道:“陛下圣体抱恙,日常饮食活动都会仔细检查,在前些时日的吃食中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为此,我虽然猜测是药物所致,却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不敢声张。”
“敢问唐太医,是如何断定为药物所致呢?”裴瓒猛然抓住问题所在,立刻追问。
唐远也是早有准备,从随身的药箱中翻找出一小块干枯的绿藓,说道:“唐家世代行医,祖父最喜钻研疑难怪症,留下一本亲笔册子,其中记载着一种与陛下病症相似的情况,此物,便是病症根源。”
他心里清楚,一家所写的东西,并未经过旁人传看,有些病症和疗法未必是正确的,也有这样的原因在,唐远才不敢贸然将此事禀报。
裴瓒伸手将那块绿藓接到手中:“这是从何处得的?可有解法?”
“没有解法,祖父尚未研究清楚,便辞世了。”唐远先是摇摇头,语气落寞地说着,“而这东西,是在幽明府外的瘴气山谷中所得。”
“什么?!”裴瓒惊愕。
幽明府外遍布瘴气的山谷……
一听是幽明府,裴瓒悬着的心立刻松下来了,他只想着,既然如此,去求一求鄂鸿先生,也未必不会寻到解药性的办法。
然而,解了这药□□小,确定并找出皇帝身边的下药之人才是最为重要的,否则就算是解决了这一次,那也会有下一次。
对此,裴瓒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明怀文。
不是他对明怀文怀有先天敌意,而是明怀文处在那样尴尬的地位上,本就事事可疑,特别是在检查过陛下日常起居后,能排除很大范围的人,几乎只剩下这一个可疑目标。
但裴瓒也有为他辩驳的能力,那便是——明怀文日日被拘在宫里,几乎没有去到幽明府的可能,甚至他所熟知的人,也未必能为他得到这东西。
第113章 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