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但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也不在乎鸿胪寺少卿一职究竟有何不好。
裴瓒只顾着胡说八道:“你在大理寺,我在鸿胪寺,要不咱俩剃了头做和尚去吧。”
“……”谢成玉无语。
裴瓒见他不说话,吊着眉梢凑过去瞧他。
谢成玉哑了片刻才笑出声,羡慕着裴瓒的没心没肺。
“裴少卿啊,现如今可是风头正盛,以后还得靠少卿多多提携。”
裴瓒立刻端着杯子以茶代酒,顺便压低声音故作老成:“谢大人此言差矣,大理寺才是前途无量啊!”
两人一碰杯,所有的愁肠暂时抛到了脑后。
谁管鸿胪寺是什么地方,反正裴瓒已经安然无恙地从寒州回来了,不管再经历什么,都不会有比寒州更差的了。
嬉笑完了,谢成玉放下茶杯,收敛笑意,冷不丁地扭过头来凝视着裴瓒,并且没急着开口说话,只冷脸吓他。
“怎么了?”裴瓒整了整领口,觉得有些别扭。
“裴瓒,我有事要问你。”
直呼大名,估计问得不是什么好事。
裴瓒瞬时惊醒起来,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他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回忆着方才提起寒州之事的时候,有哪里说漏了马脚。
谢成玉的视线在他脸上飘了半刻,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而后才开口问道:“你与盛阳侯府世子……”
是那些传闻!
裴瓒在心里暗叫不好,来找谢成玉之前,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要知道谢成玉对沈濯可是抱有很大的意见,不愿他跟沈濯来往的。
“我跟他没什么的,别听那些风言风语。”
“我听人说,世子爷一路追你到寒州,对你的心思至真至诚,可方才听你的寒州之行,却并未提起他。”
裴瓒那是刻意隐去了跟沈濯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已提起,也都把事情按在了他自己或是陈遇晚头上,在他的嘴里,这一路根本没有沈濯这个人。
不料他的说法,恰恰跟谣传的不一样。
裴瓒摸了摸脸,说道:“你也知道那是街巷里胡说八道的,不能当真。”
“言诚,无风不起浪。”许久未听见这称呼,乍一听见,倒像是谢成玉在提醒他要说真话。
“的确见了几面,不过没有传言那般厉害。”
谢成玉的眼神仍旧不信,特别是视线落在他的耳垂上,看见了那两个穿耳后留下的小孔:“你与旁人说的,都是在寒州遭了非人的待遇,甚至留下了羞辱你的印记,可我瞧着,这倒像是北境女子的穿耳习俗。”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谢成玉见多识广,不料连这穿耳一事也清楚,眼见着瞒不过去,裴瓒心里起了如实想告的想法。
可沈濯那些事能如实想告吗?
不是他信不过谢成玉,只是把沈濯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恐怕谢成玉也要多几份危险。
“我跟他……”裴瓒视线飘忽,语气犹犹豫豫,“是有些来往,他刚好游历到寒州,同行了一段时间。”
“游历到寒州?”
街头传的可是沈濯特意去寻他。
如果不是倾心已久,又怎么会在被逐出京都后,刻意蹲着裴瓒的消息,在无所顾忌地追过去呢。
是人都知道寒州不是什么好去处,温暖的时节去游玩一番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寒州正冷着呢,寻常人不会轻易地前往寒州,哪里还有人会特意去游历。
这理由实在是太荒唐!
“你最好实话实说。”谢成玉的态度不容置疑。
“好吧。”裴瓒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一路上死缠烂打,让他走也不走,还拿出钱财来诱惑我,我自然不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可他实在不要脸,趁我在路上缺钱缺粮,就要挟强迫,手段实在下作!”
一股脑地把脏水泼到沈濯身上,把自己塑造成可怜无辜之人,偏偏谢成玉无比信他的话。
“趁人之危,无耻之徒。”谢成玉冷脸评价,“不过你放心,回了京都,有陛下和长公主,他不敢再那么对你,你也好跟他断了来往。”
这倒是有点难。
皇帝极大可能不在意这种事。
而长公主……都把贴身侍女送到他那里监视他了,很难猜测长公主现在是什么想法。
更何况,裴瓒也逐渐摸清了自己的心思,对沈濯并不是话里那样抗拒,也想着辞了谢成玉之后,就去打听一下沈濯的下落。
裴瓒在谢成玉的注视下摸了摸鼻尖,犹豫着说道:“他也不都是这般恶劣,虽然总是诓人,言语举止也不正经,可在寒州若是没有他的助力,我也不能回来得如此顺利,至少也要拖上个把月。”
甚至,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
“可你终究是不情愿的。”
“不情愿……”
如若是刚到寻芳楼时听到这话,那裴瓒必然会点头如捣蒜。
可现在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与沈濯之间绝非寻常的爱恨情仇,反而是无数的复杂情丝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紧紧缠绕,他也不好一口就肯定地说自己情愿与否。
见他犹豫着,谢成玉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情不情愿,也走到这一步了。”
“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谢成玉担心他会遭遇和自己一样的闲言碎语。
他想了想,先前京都城里关于他们二人的事情虽然传得厉害,却不像他所经历的那般荒唐,众人有调侃有打趣,却没什么讥讽鄙夷。
况且,同样在京都,裴家父母也早就听过那些话了,他们也没有表现得多古板,至少目前还没在裴瓒面前说起来过,更没有因为这些谣传的话,就闹到长公主府或是朝堂上,没有让自家和皇家同时抬不起头来。
“但愿吧,你心里有分寸。”
说完,谢成玉起身离开了。
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外面的天都黑了,可裴瓒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便觉得谢成玉离开并不是因为天色已晚,而是压在他身上,难以推开的过去。
第105章 盟誓
比起都察院和六部, 在鸿胪寺当值,就闲多了。
既没什么事端,也没什么权力。
不在节日祭典, 鸿胪寺就更没什么事务了。
特别是现如今,大周与北境开战,周边小国兢兢业业,并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奔赴京都来触陛下霉头,间接导致了鸿胪寺又少了些业务。
裴瓒身为新到任的少卿, 他反而不太情愿, 毕竟压根没有展露锋芒的机会, 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都不知道该烧到何处。
以至于让他觉得,这官做得没有丝毫乐趣。
三五日过去, 除了每日按点到鸿胪寺点卯外, 便是在职位上招猫逗狗, 喝茶习字,没有任何正经事可做,偶尔清点几份宴席清单,或是检录朝贡礼物的单子, 就算是“繁忙业务”了。
待了这几日,他自己都觉得清闲得有些过分了。
甚至,都不如原来在都察院的时候, 日日盯着朝臣错处,与那些人无厘头地争吵, 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时不时防着谁的冷箭和脏水,不过却也比现在痛快。
鸿胪寺的日子,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 一点点消磨着他。
正对着小窗,裴瓒坐在书桌前,刚拟完一封礼单。仔细瞧了两眼,校对完之后,在心里暗暗觉着自己的字近来大有长进,紧接着便搁了笔,将礼单晾在一旁。
今日才做了一点事,便又无事可做了。
裴瓒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子外,那唯一的小树——不过一人高的小树苗,估摸着最多栽种了半年,枝叶也不茂盛,如今到了秋末,天气转凉,小树的叶子随着秋风也都落尽了,顶着光秃秃的几根枝丫,泛着枯黄的颜色,萎蔫的模样跟屋里的裴瓒似的。
它被困在鸿胪寺这窄窄的院子里。
裴瓒也是。
实在不应该如此啊。
冷不丁地,裴瓒叹了口气,还是想不通。
他九死一生去往寒州,一路上不负众望,替皇帝了结心腹大患,回京的路上还收到一封接一封的皇帝御笔,说他堪当大任。
可怎么在红玉庄里待了些时日,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呢?
裴瓒叹了口气,转而想着,虽然这鸿胪寺少卿一职不比他想象中位高权重,可至少也是越级升上来的……在外人看来,皇帝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器重,可是一点都不少,甚至还有人到现在还觉得,把裴瓒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是打算随时交与他一些要事。
这怎么可能呢?
裴瓒自嘲地笑笑,要知道自从他回京后,皇帝可是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来了鸿胪寺担任少卿之后,更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每每想要知道早朝又议论什么,或是为什么事争吵,裴瓒还要另外派人去打听。
这样还能算是皇帝器重他吗?
刻意地冷落他才对。
不过,听说最近几日皇帝也不怎么上朝,又跟之前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差不多,反倒衬得前段时间的日日早朝,很是反常……
现如今,职位升了,地方也清闲,都是裴瓒原先最想要的,可现在却觉得这生活没有他原本想得那般称心如意。
与如今的生活作比,他在寒州所经历的苦难都成了一场空,每逢空闲的时候想想,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那些在眼前飞逝而过的刀光剑影,裴瓒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偶尔他也会思虑过头,觉得眼下的平静都是假象,这些都是暴风雨前夜,山雨欲来之时的伪装。
处在这所看似清闲的鸿胪寺之中,反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鸿胪寺当值的小役匆匆地跑到裴瓒面前,到了门外并没有进去,只对着打开的房门喊道:“大人,有您的信。”
这青天白日的,他最近也没跟什么人来往,怎么会有他的信。
裴瓒迟疑了片刻,让人送进屋里。
上下打量了小役几眼,的确是鸿胪寺的人。只见对方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手中信封递送到裴瓒面前,没有半分不规矩的。
裴瓒的视线落在那信封上——
寻常的素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姓名落款,只是接过去的一瞬间,信纸里沁出股淡雅的清香。
“可看见谁送来的?”裴瓒皱着眉问道。
小役立刻开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拿来的,直说要送给鸿胪寺的裴少卿,现如今鲜少有这么送信的,小人一时不敢接,但顾及也许是重要的物件,便快快地收了送来。”
没有姓名,遣孩童来送信。
另外信上还带着异香,这叫谁能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