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柚九
中间暂时分离的这些许日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反而让他也有空闲的时间好好记挂对方……不对,应当是那人走了,不会再有人任意叨扰他,在朝廷的旨令下来之前,他还有空闲可以好好理一理兵马总督府的案子,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些意外收获。
甚至,他还有机会专门去瞧一眼俞宏卿和客栈老板,好歹也算是有过交情的,如今诸事安定,他应该好好跟他们说说话。
还有这些赈灾银,也要按着分量发到每个县城里……
裴瓒胡乱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准备去筹划接下来的事项,可是身旁没了熟悉的身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变得萎靡不振。
就仿佛,沈濯的突然离开,把他的精气神也一起带走了。
前几次这人离开,好歹也是细细地交代了许多话,怎么这次就如此匆忙呢?
裴瓒垂着头,沿着墙在厅堂里踱步,来回反复,只差把心不在焉这几个字写在脸上,甚至他此刻连浑身的疲惫都觉不得,取而代之的只有那满腔的郁闷。
“这么着急回去,肯定没什么好事……”裴瓒靠着椅背,盲目地下了定论。
依着他对沈濯的了解,今日的不辞而别肯定是别有预谋。
还极有可能连带着今日带他来寻芳楼一起,都是早就筹谋好这么做的。
而沈濯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故意拿着赈灾银当幌子,目的是绊住他的脚步。
表面上口口声声把这份功劳给他,实则是趁他无暇分神去关注外事,才好趁着这机会离开。
可沈濯又是为何走得这么着急呢?
先前说,回到京都后要他去寻,可他也说了偌大的京都城,想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实在是难……
难道说,沈濯又要作些幺蛾子,让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他的名讳?
盛阳侯府世子不可用,幽明府主人也不行……难道是那什么先生?
裴瓒回想着前些时日,杨驰不经意间对沈濯喊得那声先生,当时沈濯应答得没有半分犹豫,一瞧就是听习惯了的,所以他当时就确定了沈濯用了这名号许久。
只是裴瓒从未在外听过沈濯有这样的外号。
他随意地瘫在椅子上,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后脖颈垫着椅背,脑袋向上仰着,双目无神地张望着头顶那画满了繁复花纹的灯笼。
先生……
裴瓒隐约觉得熟悉,似乎在原书中也偶尔有过提及。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遭到原主记忆的覆盖,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模糊,就像是蒙了层纱,叫他想不清原本的情形。
就连那些他真真切切体验过的生活,此刻也一并变得模糊不清。
他恍然想起什么,在心中喊了两声系统。
这回还是跟以往一样,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他眼里的落寞更甚,虽然早就清楚系统无法做到随叫随到,可仍是忍不住起了几分疑心。
难道是扳指随着沈濯远离了的缘故,系统便没办法及时出现……很快他便摇摇头,上次闯火场的时候,扳指也未曾随身佩戴着,可是系统照旧能够出现。
这事蹊跷,然而他却又想到,寒州的事几乎已经了结,系统也应该跳出来给他些提示。
可现如今,也没有半分动静。
裴瓒微阖眼皮,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魂不守舍。
直到幽明府留下来的几个属下凑到他面前,提醒道:“主人吩咐过,虽然杨驰大势已去,可现如今的寒州还不算安稳,不叫大人赶夜路,大人索性在寻芳楼住一晚,房间床褥都已经打理好了。”
虽说寻芳楼现在只是座空楼,里里外外的豪华陈设都被他充了公,但空床还是有的,不是不能凑合。
不过,裴瓒压根不想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着沈濯的突然离开,他瞧着眼前这些人,心里也十分不畅。
撑着手肘,斜靠着椅背,懒懒散散地掀起眼皮将众人扫过,眉毛一挑,说话夹枪带棒:“他说不安稳,却也连夜走了,你们怎么不跟着呢?”
“……大人教训得是。”
大概是看出来裴瓒心里憋着气,在场的几人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也罢。”裴瓒故作大度地甩甩手,“今日施粥所剩的米粮发下去了吗?”
“都按照大人的吩咐,连带着银钱一起发下去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这里也不用待了,随我走吧。”
“大人,夜已深了。”
下属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天色。
才说了几句话,西天边的余霞便都散干净了,只剩几缕残丝断线似的飘着,却也在黑夜的掩映下看不真切。
裴瓒收回目光,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知道一处城镇,那地方也不远,比回京都近多了。”
他指的自然是俞宏卿那里。
不过,并非是他急着去拜访,一定要今夜动身,而是处在这寻芳楼之中,怎么样都不自在。
似乎一闭上眼睛,所有的糟心事便都记起来了。
他吐了口浊气,刚要起身离开,就听见下属问道:“大人,满院子的银钱怎么办?”
裴瓒清楚他们阻拦的意思,随口说:“遣几个县府衙差,守在外面。”
“县府衙差怎么能当此大任。”
“你们放心不下,便守在这里,等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再走。”裴瓒一句话把几人堵得哑口无言,瞧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便也缓和了语气,“城中谁还不清楚这里封得是朝廷的赈灾银两,谁敢来?就算是土匪山贼……也要掂量有没有命花。”
并非裴瓒裴瓒狂妄大胆,事实就是如此。
且不说寒州苦寒,那些江湖草寇是否能靠打家劫舍活下去,就算真的有,裴瓒今日施粥地举动也都传开了,不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着激怒朝廷和百姓的风险来劫。
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打算一个人都不留。
他只是要看看,谁再多嘴多舌地说些讨嫌的话,就把谁留下。
把眼前这些人盯了许久,见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没有敢再说话的,可裴瓒照旧随意指了几个人,让他们留下来看守。
而后,他也不再管这些人说什么,兀自起身,径直奔向挂着斗篷衣架,捡了厚重的斗篷匆匆披上,急匆匆地往栓马的后院走去。
裴瓒的动作极快,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身后的下属说不出旁的话来拦他,也没那个胆子把人直接弄晕了,只能认命地跟在身后,同时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回京都后他们主人可千万别提今天的事。
仲秋时节,入夜后应当也不会太冷,可寒州的夜与众不同。
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幸而裴瓒早有体会,此刻带着掩面的面罩,缓和了许多,又有着今时不同往日的缘故,行在茫茫夜色里,迎着寒风,却并不像上次那般痛苦。
只见裴瓒扬着马鞭,在众人之前疾驰,如此奔了数个时辰,几近深夜才瞧见了城楼底下几处倏忽明暗的灯光。
裴瓒看着那处的火光,一时心里疑惑,连忙扯了缰绳,让马匹慢下来,然而等他慢慢靠近之后,才发现是俞宏卿一干人等的施粥铺子。
第96章 狼牙
天寒地冻, 城门楼下仅撑了个简陋的茅草铺,远远地望过去,几盏灯笼在风里飘摇, 忽明忽暗,又时不时地围着层白腾腾的热气,叫人瞧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地望见是有七八个中年男人,各自裹着厚重陈旧的棉布衣裳, 聚在一起商量或收拾着什么东西。
等走近些, 才能透过雾气, 看起聚在棚里的几人是在施粥。
不过此刻锅里几乎见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周围也不再有讨饭的百姓, 有人往四周瞧几眼, 确保无人了,便扎紧了米粮口袋,只往锅里添了几瓢清水,煮作热汤, 让劳碌了大半天的人暖暖身子。
“俞大人好生辛苦,这么冷的夜,却还守在城外?”
裴瓒人在马背上, 看清了城楼下的人后,一松一紧地扯着缰绳慢悠悠地靠近, 哒哒的马蹄声落土路上, 声音并不明显,人到了眼前,才被忙碌的几人注意到。
他不仅心里欢喜, 脸上也一扫多日的阴云,眉眼带着笑意。
“御史大人?”乍一瞧见他,俞宏卿的声音有些惊喜,就连疲惫的眼神也在一瞬间亮起来。
眼见着对方要行做那些繁琐的礼节,裴瓒立刻下马。
他匆匆地将人扶起来,视线匆匆略过俞宏卿望向对方身后。
更深露重,天气又寒,却不辞辛苦地劳累至今。
裴瓒对着瞧过来地几人略微点头,而后语气和善地说道:“我在旁的地方听了你这些日子所作的事情,若是传到京都里,被陛下知道了,必然会对你大加赞赏,对你的未来也大有裨益,可你怎么一股脑地推给我了?”
“下官能这么做,都是大人给的机会,自然要知恩图报,况且,下官不求陛下赞赏,只求百姓的日子好过些……”
“我瞧过账簿,县衙里的银钱恐怕不够,应该是你贴补了许多?”
俞宏卿听他这么说,立刻解释道:“说来惭愧,下官在县衙这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银两,只凭我是万万不够的,幸而客栈老板将先生请了回来,先生亲自寻了几家略有资产的人家,他们看在先生的面子上,才肯捐些银钱救济百姓。”
“先生?是那位老县令?”
“正是,只是先生年事已高,白日尚且还能在外面守一守,夜深了,便不准他老人家在外做这些事。”
裴瓒点点头,也不急着见那位,而是趁着这机会,再度往后瞥了几眼,打量一番后看清了那些熟悉面孔才安心说道:“杨驰一事已然尘埃落定,我也在旁处寻到了部分赈灾银的下落,过些时候理清楚了,便能分下来,也可解寒州的燃眉之急。”
“难怪大人如此高兴。”俞宏卿凝神望着裴瓒,虽然听说了些风言风语,但仍旧是不敢想这么年轻的大人是怎么对付那老谋深算的杨驰,一时之间他心里满是钦佩羡艳,“方才乍瞧见大人,便觉得与先前大不相同,虽然形貌未变,气态却不似往常,总觉得大人气势比以往更甚。”
没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解决了杨驰这个麻烦,裴瓒自然是收获许多。
而他从杨驰身上学到的最多,便是那凌人的气势。
不过,他比起杨驰,总归是更年轻,心更软。
没那份狠毒,更多的也是果决。
特别是这些日子,他眉头不再整日皱着,偶尔还会起些闲情雅致,心情舒畅。
虽然日日被沈濯烦着,实际上他却不怎么有恼怒的时候。
方才遥遥望见俞宏卿时,眉眼间更是立刻染上了笑意,以至于还有心思不动声色地靠近,处在寒夜里,却好似一股和煦暖风。
威严庄重,却不失温和,勉强算是有些独属于他的体面了。
裴瓒道:“寒州之行,虽有波折,但好歹结局顺遂,眼下只等着将折子送到陛下手里了。”
“那岂不是不日就要回京都?”
“正是,也正因为此,我才来找你。”
“找下官……”
俞宏卿顿了顿,觉得裴瓒时认为自己行事不够妥当,正要拿出虚心受教的态度来,却突然想到什么,在怀中摸索片刻,拿出了贴身的荷包。
裴瓒瞧了几眼,很是不解:“这里面是什么?”
“下官在县衙多年,也偶尔听说过些虚虚实实的传闻,为此,在大人走后,下官将县衙上下仔仔细细查了一遍,找出些东西。”
俞宏卿说得隐晦,想来是当着身后一干人等的面,不好直言,便犹犹豫豫地消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