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薯粉条
巴陵府水灾爆发那一年,像秦氏方家的人尚且还算好的,哪怕一路磕磕绊绊,但他们损失的人却是最少的。
而北上的那批人的处境以及种种行为才是真的令人感到恶寒发指。
在朝廷终于把水灾控制下来,并处理好其他受灾情况不算严重的地区后,在朝廷人马寻到北上的那批灾民后,大家伙发现,活下来的,清一色的都是犹如恶鬼附身,阴测测的汉子,一个妇人幼童皆看不到。
后来他们顺着这批灾民来时的道路一路往回查时,才发现,很多人不是因为饿时冷死了,而是被吃了。
人吃人啊!
这种事,缚青雩听说过,却不曾亲眼所见,在国泰民安的社会下,久而久之,自然将其当成一个传说。
当年这事引起的轰动不小,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缚青雩让人把这事给压了下去,但他却从没忘过。
明明大臣们都下令了,在各个府城摆设救济点,可他们还是考虑的不够周全,也低估了人在极度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面对缚青雩的严肃,许云帆同样认真的道:“我知道,因为我永远不会低估人性骨子里的自私,人性也是往往最经不起考验,当年那场水灾,是不是生存下来的,最多的就是精壮的汉子?而死的最多都是妇人夫郎幼童亦或者老人?”
“是的。”
许云帆:“其实这件事很容易解决,在救助物资尚未到来,在有限的救助粮的条件下,分发救济粮的官员就该制定领取救济粮的条件,那就是,能来领取救济粮的人,非夫郎、妇人、老人、幼童不可领,而且,官员分发救济粮时,分发足够他们几天的量便可,不可多发。”
“为什么?”以前的官员们分发救济粮时,一般为了省事,都是有多少,发多少,不管是谁来领取都可以。
“为什么?”
许云帆叹气道:“你可听过,‘芙蓉肌理烹生香,乳做混沌人争尝’这句话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你方才自个就说了,在灾荒年间,你所说的易子而食,还有所谓的人吃人,被牺牲的人,永远都是弱势之人,而弱势之人都是哪些人,是女性哥儿老人幼童,如果领取救济粮的前提是只有这些弱势之人方可领取,这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在能维持生存的情况下,只要不是灭绝人性的人,大抵是不会对自己的家人出手,也不会容许其他人对自己的家人虎视眈眈。”
这些道理,可都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经验之谈。
缚青雩沉默了。
许云帆所说的对策,几乎是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而当年,满朝官员还是想了一天才想到解决之法。
倒不是说官员们不如许云帆,而是在灾荒面前,需要考虑的事实在是太多,有些事很难顾虑周全。
加之,一些事情,未身临其境,如何做到感同身受?
因此,他们才会低估了在生存面前,人性的丑陋。
许云帆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想得很深。
这一点,深得缚青雩的欣赏。
一次简单试探,足以证明,许云帆这小子看起来年纪小,可思考之深,足以令人敬佩。
“其实,我那侄儿不解的问题还有另外几个,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你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咱们站这里聊总归不是个事,正好,我房间里带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你要不要尝尝?我喊人给咱泡上?”
缚青雩让人找来茶桌椅子,就在夹板上同许云帆喝上了,但缚青雩并未操之过急,与许云帆天南地北闲聊着。
两人聊的越多,缚青雩面上表情未有丝毫变化,内心却震撼不已。
缚青雩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所知之事自是比之其他人更多更全面,也能从一本奏折中窥探到其他人未能发现的问题,这样的本事,是身为皇子,从小就被培养出来的最基本的能力,更不用说继位这么多年,身处高位纵观全局的大局感。
可许云帆才多少岁?
说句不夸张的话,很多人在他这个年纪,眼界,见识,经历,可以说是刚刚起步,但许云帆所表现出来的,说出口的话,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缚青雩谈到什么话题,许云帆总能接得上,在缚青雩“不经意”间提问一些问题时,许云帆给出的见解总能让缚青雩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缚青雩必须承认,与许云帆聊天,他是真的感到很舒服,无论是许云帆的谈吐还是言论中体现出来的行事作风都让缚青雩感到很舒服,两人聊的欢畅,好像很有话题。
可越是感到舒服,许云帆所表现的高情商才会让缚青雩感到可怕,他这不是遇到了知己,恰恰相反,这些事反而证明了许云帆不过是在向下兼容他罢了。
缚青雩深深的注视着许云帆,在许云帆略感不适时开口道:“许小兄弟,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太明白。”
这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许云帆喝了缚青雩那么多茶水,要不是看在这些茶叶确实不便宜的份上,许云帆说不定早拍拍屁股走人了,“你直说就是。”
缚青雩转动着大拇指上青亮的玉扳指,并未看许云帆,“这事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只跟你说,你切不可转头同第三人说知道吗。”
听听,这话怎么那么像,“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一样?
往往这样的秘密,本就不算秘密可言。
“你少框我,你确定你要说的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缚大哥,你莫不是欺负我一个村里来的汉子,啥也不知道,所以以为我很好骗?”
缚青雩一噎,“好吧,其实也不止你我两人知道,但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而且此事事关重大,是不可外传的大事,实话告诉你,这可是大晏朝的国之大事。”
“什么?”
许云帆惊呼出声,换其他人,只怕会赶忙制止缚青雩再说下去,老话说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第193章 天潢贵胄
可许云帆不一样, 他好奇的眼睛都亮了,八卦之魂冉冉升起,“什么事咧?好好奇啊, 缚大哥你快说, 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缚青雩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咱们皇上花费重金请人研制可降低己方人马损伤,攻击力强大的武器, 但几年过去了, 那帮人还是毫无进展, 银子是往里砸了大把,很多大臣对此意见不一,但绝大多数都劝皇上收手,不要继续浪费银子了, 此事你怎么看呢?你觉得是皇上的决定错了吗?”
许云帆一个激灵,想都不想,“缚大哥, 你不要命了?居然敢质疑皇上?皇上是什么人, 他做的决定能有错?”
闻言, 缚青雩有点失望了,许云帆难道和其他人一样, 是个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吗?
虽说普天之下, 无人不畏惧皇权, 但缚青雩一开始对许云帆抱有的期望太高, 以为他与蒋岚方一样刚正不阿,错就是错, 对就是对,哪怕错的是当今圣上,蒋岚方怎么也要暗里点上两句。
许云帆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吗?
缚青雩不死心, 他好不容易再遇上一个人才,“可他砸了很多银子进去,国库都被他挥霍了。”
“缚大哥,不是我说你,但比起皇上,你的眼界,考虑还是差了一截,皇上考虑的就很长远了,眼界也要比你长远,这一点,你得认。”
缚青雩:“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许云帆端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落后就要挨打,居安要思危,纵观历史,那些被灭的国家,他们为何被灭?缚大哥,你要记住,实力才是维护正义的基础,尊严只建立在剑锋之上,国家没有实力,国防跟不上,人家不打你打谁?如果我们有比之其他国家还要先进且令人畏惧的武器,你就说说,谁会那么想不开想侵占我们的领土,敢欺负我们的人?只有国家强大了,身为这个国家的子民,我们才能昂首挺胸做人,哪怕有一天走出国门了,有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何人敢欺我大晏朝人半分?”
“他娘的,你说的可太对了。”缚青雩激动的直拍桌,连自小培养的礼仪都忘了,竟是接地气的来了一句粗话。
缚青雩胸膛剧烈震动,许云帆这番话,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他愿意砸钱建立武器制造地,为的就是许云帆说的那般,可有的人却只看到了他在浪费银子。
那帮老东西,坐上那么高的位置,结果呢,想的都没许云帆长远。
听听,许云帆说的多有道理,想法简直是与他一模一样,每一句话细品起来,哪句话没有道理?
可是:“许小兄弟,你说太对了,但这事,进展委实太慢了,好些年了,那帮人连把威力更大的箭弩都造不出来,也不怪大臣们反对。”
许云帆:“缚大哥,古往今来,如果武器那么容易改进,如今咱们所使用的的武器也不会就来回那几样了,这是一项耗时的工程,你想短期内得到回报,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我看再过几年也未必有收获。”
“怎么说?”
缚青雩好激动啊,是不是许云帆又发现什么问题了?
赶紧说说,他好记下,回去立马就改。
许云帆曲指敲打桌面,思考着要不要组织一下语言,否则,太过直白的话未免太伤人,可好像,无论他怎么组织,核心点都不会改变。
许云帆只好先问,“皇上请的那些人才,应是各个军营里或者民间乃至兵器监里颇富盛名的铁匠吧,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因为思维固化,这些人很难做到创新呢?当然,我这话并不少全盘否定每一个人,而咱们大晏朝好像就是这样的,很多东西都没有专门的教学机构,有的人甚至是半吊子,有的也是半道出家,有的铁匠,大夫等等都是从学徒做上去的,这些人,有没有出现认知固化?”
之前许云帆与孟大夫沟通,孟大夫时不时就冒出一句“教我的师傅就是这么说”,后来,他去打铁铺让铁匠帮忙打东西,那的师傅看了图纸半晌,开口就来一句,“我没打过玩意,而且我师傅也没教过我打这种玩意”之类的话。
两人这一聊,从武器又聊到科举上,缚青雩高兴的连晌午饭都顾不上,但他又怕许云帆饿着,特意命人给许云帆备了几道菜,此举明摆着是不想放过许云帆了。
许云帆一看缚青雩这架势,不太合作了,“晌午饭时间到了,我得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你我相谈甚欢,何不一起吃个饭,饭后咱们再继续。”
许云帆随意扫了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缚大哥成亲了吗?”
这话题跳的太快,缚青雩显然跟不上,神情都出现片刻错愕,“成了,怎么了?”
成不成亲,跟他们一块吃顿饭有啥关系?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许云帆:“那肯定有啊,我也是有夫郎的人,虽然我们还没正式成亲,但已经同在一本户籍上了,我夫郎就在船上呢,到了饭点,我这个夫君不回去陪他吃饭,不合适。”
“你夫郎也要去京城?怎滴不见他出来?”缚青雩又道:“你可以把他带出来同我们一块吃。”
许云帆摇头道:“他晕船,估计没什么胃口,我想熬点清淡的粥给他喝。”
“你还会熬粥?”缚青雩想,真是难得,这年头居然有不是大厨,还愿意进厨房的汉子。
海外来的汉子就是与他们本土汉子不一样。
这话问的,许云帆离凳的屁股又被吸了回去,缚青雩这问题问的好,许云帆方才吹的太嗨,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厨房杀手的身份了,他面带涩容:“不会。”
缚青雩:“……我让我的厨娘去做吧。”
“那感情好。”许云帆完全没觉得不好意思,屁股又起来了,“我还是得回去跟他说说,我出来很久了,他肯定想我了,哎,我家夫郎有点粘人呢,缚大哥你先吃,待会我回来了再吃。”
缚青雩:“……”
许云帆这话说的,当他夫郎是三岁小孩吗,还是不会走路了?要是人家想他,早出来找人了,许云帆着一刻都坐不住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说的话吧。
秦润是知道许云帆性子的,这人,你让他安安静静待半个时辰,就跟要他命似的,他跟齐修泽几个都晕船,没人陪许云帆唠,现在来了一个不晕船的,秦润自是不会拘着他,甚至还鼓励许云帆多交些朋友。
被当成小孩子照顾的许云帆摸着下巴,垂下眼眸,淡淡开口,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话,“那人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少爷或者商贾之人,要是我没猜错,这人应是天潢贵胄。”
之前许云帆完全没把缚青雩往皇上这一层身份上想。
后来说到武器的事,许云帆记得缚青雩说起兵器一事时,脸上故作的紧张,刻意压低的声音,不过都是故意装出来给他看的。
什么人敢背后妄议九五之尊?
那自然只有不惧皇上,或者身份远在皇上之上的人。
前者,少,后者,如今更是没有。
太上皇,还是皇太后都已不在,所以,地位在皇上之上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缚青雩他凭什么不惧皇上?
只有他本身就是那个人,要不就是个不怕死的,可普天之下,不怕死的能有几人?
不过许云帆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猜测说与秦润知道,如果秦润能自己猜到,那就是他的本事,如果猜不到,徒然得知,自己能与皇上同乘一船,秦润只怕冷静不了,容易露出破绽。
谁让缚青雩明摆着不想暴露身份呢,他装,他便陪着他装好了。
缚青雩的身份,秦润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就想对方是皇室人了,“他是王爷?天呐,云帆,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离王爷这么近,不行,我得出去看看这王爷长的啥样。”
说完,秦润还真的要下床,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王爷,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如果不是许云帆,不说什么王爷,就是齐修泽这样的学子,只怕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