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晟归
他那孩子才刚出生不久,多亏这孩子是当时赵家的这一代里的唯一一个汉子,赵老头怎么舍得卖掉?至于家里的这个与桐哥儿差不了几岁的小汉子……那是魏桂香前几年才生下来的了。
周晓蝶生赵年年时身子已经毁了,也就是说整个家里只有魏桂香的这个小儿子和四房那个好吃懒做的大儿子在,魏桂香可看不上早死的老四留下的孩子,老四家的能长成这样与她有着不小的功劳。
赵岁岁赵年年都是要嫁出去的,等赵年年成亲老三家也没有人了,院里只剩下了她家小宝,赵家的房啊地啊以后可不都要传到她家小宝手上了?
是以,魏桂香宁愿用赵岁岁来讨好年哥儿,以此从年哥儿的手上多讨出些好东西来留给小宝。
赵岁岁还在家时魏桂香还能与周晓蝶做出一副亲密模样,等赵岁岁走了两人的关系却迅速破裂开来——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家里的活没人做了。
往常只要随口使唤上赵岁岁一声就不用操心的事情现在却要亲力亲为,周晓蝶和周管事联系上后就再没在赵家做过活计,冷不丁让她重新干活当然百般不愿意,至于魏桂香就更加不想伺候这个她看不起的妯娌了。
何况魏桂香干活也不如赵岁岁。
赵岁岁做事细心又麻利,做一顿饭能顺手将灶台上的脏污地方全部擦拭过一遍,劈个柴火也能将上面的木刺拔掉修整的整整齐齐,魏桂香这人倒不是喜欢糊弄,而是心里面堵着口气,一想到周晓蝶在屋里面躺着她却要在外面做这些破活就满心不甘,一次两次还能咬牙忍了,次数多了也开始糊弄起来。
衣服往往是过了遍水就捞出来晾干,扫个地也是可着面上的那几处灰尘去扫,有人敢说她她就厉声呛了回去,还得抽出时间照顾赵家那莫名其妙的就摔了一跤的老头,赵家这段时间可谓是日日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惹得村里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他家。
连带着连今年的秋收都给耽搁了。
赵家人也因着这事儿对赵年年有了些怨言——你好歹把赵岁岁给留到农忙后再算计啊,本来家里的劳力就少,这一耽误更是收不完了!
戚长夜拉开弓弦调试了下,忍不住地弯起了眸。
赵岁岁正拎着一小袋枸杞往灶房里走,他家现在没有能存放物品的粮库地窖,有什么东西只能往灶房柴房里面搁,途径过戚长夜时止不住地放慢了脚步:“戚大哥,怎么了吗?”
戚长夜平握着那张木弓,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赵岁岁便解释起来:“感觉你很开心的样子。”
戚长夜有些意外于他对自己情绪的敏感。
他没有说赵家的事情,而是将木弓递到赵岁岁的眼前:“快做完了。”
赵岁岁忙将手里的枸杞袋子放下,小心翼翼地双手将那把木弓给接了过来,木弓已经上完了弓弦,拿在手里沉甸甸地颇有些坠手。
赵岁岁是亲眼见着这张弓从一开始的一截粗木一点点地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更是清楚戚长夜在这张弓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从早到晚他不知有多少回见着戚长夜抱着这节木头坐在桌旁忙活,一点点地反复打磨着木弓上的每一处细节,如今可算是见着了成品,对这件戚大哥投入了无数心血的物品自然也是格外的珍爱和重视。
赵岁岁轻轻地抚摸着弓身,只以为戚长夜是因为这把木弓而开心,便也由衷地为戚长夜感到高兴。
赵岁岁正低头观察手里的木弓,戚长夜便站在一旁看他,他要比赵岁岁高上一些,刚好能借着这点身高差顺着他乌黑柔软的长发看到一截光洁的后颈。戚长夜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轻轻拍了拍赵岁岁的脑袋:“有了这张弓,我就能真正开始进山狩猎了,家里的食物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便是野猪也能猎得的。”
他本是想让赵岁岁更开心上一些,没想到赵岁岁却骤然变了脸色,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要不是手里拿着木弓他怕是要直接扯住戚长夜的袖子了。
“别、别猎野猪……太危险了!”
杨东村的那个老猎户可不就是因为野猪没的吗?
戚长夜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回望过去的眼神温柔又带着些安抚:“放心,我只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出手。”
“我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的。”
他又不是缺那几个卖肉的铜板,犯不上为了一点猎物搭上自己,只要不是在大山里与野猪脸对脸地贴了个正着,他有极大概率能保全自己。
以他的身手加上人类的智慧,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做到这些并不困难。
赵岁岁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他话里的真实性,戚长夜觉着有些可爱,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动作有些像是在摸桐哥儿的头,又有些像他每天早上挨个摸那四只小狗。
小狗们都很喜欢黏着戚大哥,每天清晨只要他一走出屋门四只小狗便会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挤成一团求戚大哥抚摸,戚长夜会蹲下身子挨个揉搓一番,偶尔也会伸出手来挨个拎起掂掂重量。
然后四只小狗就会撒泼打滚地在院子里玩上一整天。
赵岁岁将木弓还给了他,两人便又各自忙起了自己的事情,戚长夜正想着要不要在弓上缠绕些东西,便听得大汪“嗷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随即门前传来阵人的脚步,戚大伯的声音自院门后传来:“小五,你在家吗?”
戚长夜起身打开院门:“在的,大伯怎么来了?”
戚大伯朝他露出个笑:“我是过来通知你一声,津捐征税的大人要过来了,你们明天可别出门,家里备些糖水茶水别让这些大人空跑一趟。”
戚长夜点头:“好的。”
“官府征税可以用粮食来抵,也可以直接上交银钱,村里人大多都是直接交粮食的,拉到镇上也未必能卖出什么好价格来。不过你这儿粮食还得现买,不如直接交银钱合算。”
戚长夜继续点头:“大伯知道我们大概要交多少吗?”
戚大伯想了想:“这税赋主要分为三点,田地人头和杂税,田租地税你一概没有,倒是能免去一大笔银钱,那就只剩人头和杂税了。”
今年戚五户里又多了个赵岁岁,单是赵岁岁这个奴籍就要多交上三四百文了。
第78章
他们家里一共三人, 即便是桐哥儿这个半大的孩子也要交口钱,大燕律例规定孩童每年需缴银钱二十三文,直到桐哥儿成年为止。
前两年的铜钱都是由戚家大院那边帮着出的, 这便将近五十文钱了, 对村里戚家来说几十文钱也不是笔小的数目——够戚老太太卖出几十个鸡蛋去了。
大燕在赋税方面律例与汉朝相近,汉朝成年百姓每人每年要交“一算”,即是一百二十文钱, 戚长夜穿越的这个架空朝代则要比汉朝税赋再高上一些,每人需缴一百六十文。赵岁岁因着是奴籍的缘故需要多交一倍的数量,也就是说单是他自己就要交上三百二十文钱,加上戚长夜的那一份子, 他们三个共要拿出五百零三文。
戚长夜隐约记得汉朝为了强迫结婚会对未婚女性加倍征税, 询问才知大燕朝竟也有着这个传统,赵岁岁早就过了十五, 戚长夜不得不怀疑赵家人是不是不想出这笔银钱才迫不及待地将赵岁岁给卖了出去。
毕竟赵岁岁着实能干,赵家人再傻也该清楚把他卖了家里会少一个顶梁柱般的劳动力。
而以赵岁岁的年龄来看, 他应当是已经被加倍征过几次银钱了。
所以赵年年想了又想, 最终决定从名声这方面下手,他将赵岁岁的名声给毁成了那个样子,好人家的汉子是绝不可能轻易娶他的——你也不想自己出门的时候被人调侃你夫郎的胳膊有多白吧?
就算是家里的汉子能忍,那些上了年纪的家中长辈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嫁不出去就只能留在家了。
加倍征赋最高五算, 五算就是八百文钱, 赵岁岁只要在家呆上一年就要多交出足足八百个铜板,以前是有袁童生的婚约在前面吊着,现在的赵家人又怎么可能接受这些?赵年年是算到了赵家人一定会在征税之前将赵岁岁从家里给解决出去!
杨东村本就有着七不娶八不嫁的传统习俗,每年的征税时间又都是固定的那几天,如此这般赵岁岁便不会来影响他和袁童生的婚事了。
赵年年大抵也想不到戚长夜能仅从“加倍征税”四个字上联想到这些。
戚长夜很快就彻底捋清了这一切。
……
虽说第二日税官要来, 但也不是一早就来的,每日要走上不止一个村落,一行人到达杨溪村时也近了中午时分。
一众官员衙役简单地在村长家中用了顿午饭,随即便有税官拿着户籍册子查看起来,杨溪村共有一百多户人家,算是周边的一个相当大的村落,村长在中央广场的大鼓上面狠狠地敲了几下,大半个村子便都陷入了忙碌之中。
戚长夜也没在家中傻等,找了个借口就出门去了,直到下午才推门回来,此时收税的衙役才刚刚从村长家出来。
税赋可不仅仅只有田地人头,除此以外还有户费税费甚至脚费等等,种种名目简直看花了戚长夜这个现代人的眼睛,单是户费这一项就要二百文钱。
献费是百姓“自发”上贡给皇帝的税钱,同样以每人为单位,具体的钱数金额并不固定,也要看今年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之没低过五十文起,也是一笔可怕的支出。
戚长夜与赵岁岁算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八百多文?”
不是?戚长夜是真的震惊了。
他穿越过来后头一回这么震惊。
他的确听说过古代的赋税极高,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高啊!
这还是因着赵岁岁改了奴籍不用交催婚的罚金了,否则今年单是赋税他家就得交出一两多的银子!
戚长夜实在是想不明白,人头税费都这么高了,为什么这些村民百姓还是拼命地生,辛辛苦苦忙碌一年才能得到几锭银钱?一口气收了一大半走,这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啊?
这还没算最可怕的徭役呢。
倘若被分了更役徭役,大多数百姓都是掏不出银子买名额的,有时候徭役甚至会和农时撞上,届时地里的粮食都未必能收的过来!朝廷偶尔会给被征为徭役的百姓部分银钱补贴,可那些补贴从各地知府县衙一层层地分发下来中途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官员的手,最终落到农户手里的又能剩下几个大子儿?
一旦误了农时没钱交税就只能去找那些地主富户去借,运气不好遇上个丧良心的利滚利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倘若再倒霉遇见个旱年灾年……卖房卖地都未必能填得上窟窿,到了最后甚至要卖妻鬻子卖身为奴、指不定去给人家做佃农甚至奴隶去!
戚长夜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所以阿奶那边不想分家,就算是阿奶想分叔伯他们也未必会愿意分,渔堂哥也只是单独搬出来住,而非离开戚家独自立户,毕竟只要分立出来就必须要交这二百文钱。”
户费户费,顾名思义是以户为单位,户里只有他一个人要交二百,户里有一百个人也是要交二百。
戚长夜理解点头。
村里的人家不少,由于戚家位置太偏自然成了最后一个,戚长夜便与赵岁岁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待到税官赶过来时已经是三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由于戚长夜在家的缘故,今日并没有紧锁大门,村长在门外唤了一声后便推开大门走了进来。除了村长与戚大伯外还有三个穿着官服的面孔,好巧不巧地正好戚长夜认识的那两个衙役,一个姓周一个姓陈,也就是戚长夜第一次进镇卖锅时遇到的那个和雁过拔毛村人厌恶的那个。
另外一人则是上面派下来的专门监督收税的官员。
当然,收税这样的大事不可能仅仅指派这三个人来,只不过是余下的官员和押送衙役并没有上门罢了,衙役们倒没有戚长夜想象中的蛮横无理,或许是他个子高大面容凌厉瞧着不太好像普通人家那样好招惹,也可能是挨家挨户地收了一大天的税累的头昏脑涨没心情找借口耀武扬威,总之几人非常公事公办地核算了银钱。
值得一提的是,在算赵岁岁的税钱时拿着户籍的税官特意翻开名册看了一会儿,还是戚长夜主动将那张盖着官府章印的卖身契给拿了出来供他查看,税官见多了想方设法偷税漏税的,像这样主动往上交的实在是少见,不由得又多看了戚长夜几眼。
他太累了,刚进屋时也没怎么仔细查看周围环境,如今打量了戚长夜几眼后免不得在心底赞叹起来,一双眼里都泛着亮光。
“……戚梧是吧?”
院里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戚五的原名。
“回大人,是我。”他只是个山野村夫粗莽汉子,这样回答也不会引来税官怀疑。
税官捏着卖身契的一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我身边缺个随行的衙役,有没有兴趣跟着我?”
“?”
“!”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无论是村长还是戚大伯,甚至连赵岁岁和桐哥儿都在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两个衙役彼此对视了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长夜也有些惊讶,但这点事和高额赋税给他的震撼相比还算不得什么,与场中的其他人比,他反倒成了这些人中最淡然的那个。
——遇见事能沉得住气,好啊。
税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显然对他更加满意了。
戚长夜疑惑地看向了他:“承蒙大人厚爱,但……大人何出此言?”
税官笑笑:“本官看你顺眼,如何?”
戚长夜心中已然明白,这人想必并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税官。
当然不可能只有顺眼二字,但他确实觉得这叫戚梧的汉子合自己眼缘。一方面他相貌优异英武不凡,站如松柏坚韧笔直,另一方面也是对方身高腿长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
且他刚刚看了眼院子,方方面面都被规整起来合理利用,他进来时这汉子正在院里劈砍着柴火,手脚麻利干活认真,一截木头对半劈开分成四块,每一块的长度大小都差不太多,一看就是个细致的人。
税官刚刚调任过来,不过是借着收税的名义在这附近走上几圈了解民情罢了,这地方本就偏远落魄贫瘠不已,别说是寻常的农家汉子了,就算是官府里的衙役也没几个有这样的姿势体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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