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73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说着将手伸到陆丘山鼻子下面,陆丘山吸了两下,疑道:“还真是。”

卓春眠要回房歇息,陆丘山心想那梅间雪气势汹汹,怎会饶他?一路跟着,当面审他:“姓梅的真没难为你?他逼你做了什么?你尽管说,师兄们给你做主——”

卓春眠噙着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推开陆丘山:“真没有,不行不行,眼睛都熬瞎了,丘山师兄我先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又道,“师兄你是没瞧见,雪庐书斋的典籍浩如烟海,一辈子都翻不完——”

语气堪称心满意足,踢了鞋履,合衣往榻上一滚,揪起一角棉被,将自己裹成蚕蛹,呼呼大睡,留下满脸惊愕的众师兄,围在一旁发愣。

从那天起,卓春眠恍如被迷了心窍,每日清晨出去,月上柳梢回来,关门倒头就睡,几天下来,眼圈乌黑,浑身酸臭,双目熠熠闪光,众师兄好容易逮着他,问不了两句,他就火急火燎要走,嘴里叽里呱啦,不是白芷茯苓就是黄芪党参,再问别的就摆出“啊呀你们不懂”的表情,一溜烟跑了。

林故渊晨起练剑,远远望见梅间雪立在船头,白衣如画,一叶孤舟,清晨湖面风凉,他却破天荒的没裹皮裘,只系了一条薄薄的霜色斗篷,身边也不见仆役搀扶,倒是颇有几分和颜悦色。

卓春眠怀抱一摞医书,挥手唤了声大哥,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忽又停步驻足,回头对林故渊道:“他一切无碍,你放心。”

林故渊一愣,才知道他说得是谢离,心里募得一暖。

梅间雪看见林故渊,忽然敛净笑容,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春眠那日回来的早,眉头舒展,面容平和,仿佛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不待师兄问询,从他身后闪出八个仆役,每人又各提两只黑漆食盒,一应摆开,流水似的取出一碟又一碟菜肴,整整三十二盘,有荤有素,有酒有汤,冷盘热炒,肥鸡鸭子,琳琳琅琅摆了一大桌子。

林故渊等人皆是错愕,问道:“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仆役微微欠身,道:“我们公子说了,卓少侠近日辛苦,为他加菜。”

那菜肴冒着袅袅热气,江南美食名声在外,雪庐的酒菜更是精致,几位昆仑派弟子修道家心法,毕竟也是凡胎,冷粥冷饭凑合了这么些天,看见一桌好菜,都暗自吞口水,闻怀瑾嘀咕道:“算他识相。”

扳起一只青瓷酒坛要启泥封,那仆役伸手阻拦:“不可。”

“为何不可?”

仆役依次向他们打量,慢条斯理道:“我们公子吩咐,只给卓少侠一人加菜,三位另有饭食。”

说罢从身后接来一个灰扑扑的藤条筐子,取出三只粗瓷大碟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摆上三个发黄的冷馒头,配了一小碗腌笋丁,与满桌酒菜一比,甚是寒酸。

也亏他们能从处处精美的雪庐找到这几样东西。

闻怀瑾啪的摔了筷子:“欺人太甚!”卓春眠拦住那仆役,道:“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些?”

那仆役举止周到,却自带一股不可接近的气质,垂下眼帘:“请卓少侠和众位公子入座,各自用膳。”

他把“各自”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其他仆役鱼贯走了,留下师兄弟四人,大眼瞪小眼,陆丘山把卓春眠推进主座,让道:“来来来,小梅公子请上座。”

昆仑山有用膳规矩,按师兄弟顺序排位,卓春眠被按在椅上,仿佛坐上火炭,刷得站起来,连道:“万万不可,让师父知道可不得了,师兄们先请,师兄们先请。”

闻怀瑾睨视他们往来推让,他这些日子被雪庐伤够了面子,寒着脸道:“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翘着二郎腿往桌边一坐,抓了个冷馒头就要啃。

林故渊笑道:“别让了,都入座吧,他要是存心为难,送这么多菜做什么,春眠哪有那么大的胃口。”摇摇头,笑道,“这帮子左道恶徒,想对人好又怕跌面子,找出这么个借口,枉称洒脱,当真是小孩儿心性。”

他从怀瑾手里夺下冷馒头,放在一边,为陆丘山摆好碗筷,又给卓春眠夹了片东坡肉:“来,师弟每日操劳,补一补。”

卓春眠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饿,我白日在药庐帮忙,大哥一会拿糕点,一会取果盘,我又不好意思不动——这一天到晚只吃点心不练武功,等回了昆仑山,怕是要胖上一圈。”

接下来几日,春眠往焙药斋跑的愈发勤了,原还只是早出晚归,后来竟整日里夜不归宿。

送饭的仆役都说,卓公子和梅公子的医痴病是一模一样,梅间雪从前多好洁的品性?现在倒好,与春眠扎根在了药庐,梳洗浣衣全不顾了,埋首于书山药海之中,也不管它白天半夜,翻到了什么就一起往药圃和库房跑,尝尝这个、闻闻那个,举着不知是木头还是树皮,双目放光,哈哈直笑,比那偷粮的的耗子还精神几分。

梅间雪身子渐好,偶尔出门吹风,林故渊几次瞧见二人在凉亭闲谈,春眠抱着一只白狐狸,也不知叽叽呱呱说了什么,梅间雪拿着一册书,竟也满面笑容。

第140章 破冰之四

雪庐终年寂静,不知多少年没听过笑声了。

总之都说梅间雪和新认的弟弟性情极是投缘,连带着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林故渊隐隐有些不安,果不其然,风平浪静的日子还没过两天,有人就看不下去了。

卓春眠一日回来,神思昏昏,惊魂不定,一进门就呆呆坐向桌边,只顾着提壶倒茶,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陆丘山等人都问他:“你怎么样,他们欺负你了吗?”

卓春眠道:“不是。”闻怀瑾见他六神无主,怒道:“我就知道那姓梅的没安好心,我去找他!”卓春眠又喝一杯茶,轻道:“与他无关,燕郎走了。”

林故渊和陆丘山对视一眼,燕郎对梅间雪极是爱重,这些年寸步不离左右,卓春眠脾气温和,为何与燕郎有了冲突?

林故渊轻道:“你得罪他了么?”

卓春眠急道:“我也不知所为何事,我去找大哥谈事,大哥不在,我便在厅里等他,见他圆桌上有一只打开的锦盒,放着一支玉箫,玉质极润,我一时好奇,取出来看,燕郎忽然从内室飞出,举刀便杀,我怎能容他,立刻拔剑,用一招‘立雪问道’格挡,我们拼杀十余招,绕着桌椅陈设左右躲闪,他那刀法飘忽狠绝,气息幽若无物,我连他在哪,他如何出招都看不清楚,实在不是他对手——”

林故渊和陆丘山等人皆是大惊,不知这燕郎做些什么古怪,卓春眠道:“恰巧大哥回来,见燕郎对我挥刀,已十分不悦,再问原因,我说是因为我动了那支箫,大哥便说‘让他看看又有何妨?’燕郎冷着一张脸,仍要杀我,大哥拦不住他,就也急了,骂他是‘喂不熟的狗’,燕郎生气极了,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我劝他们,他们也不听我的。”

陆丘山更是惊讶,道:“那玉箫是不是魔教里的重要信物?”

卓春眠说不出来,只当自己闯了大祸,唉声叹气,极是懊恼,林故渊道:“你别慌,你告诉我,他们那时是什么样子?”

卓春眠想了想,道:“我大哥气得满脸通红,燕郎梗着脖子不说话,看看我,又看看那支箫,似乎是很伤心。”

林故渊听他如此说,心里便有了数,叹了口气,道:“他痴痴守了这些年,从来没让他笑过,偏偏别人轻而易举做到了,他在旁边看着,心里不好受。”

想必也不是为了一支箫——过去梅间雪身子孱弱,性情极孤僻冷漠,不爱与人交际,燕郎一个人霸占着他习惯了,如今梅间雪身子大好,每日与春眠往来谈笑,再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再不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万念俱灰,只好一走了之。

这雪庐方寸之地,竟集合了这些人的爱恨,令人始料未及。

林故渊缓缓道:“往后小心些,那个燕郎不是好惹的。”卓春眠点头,问道:“他生我的气吗?”林故渊深深看他一眼:“与你无关,别管闲事。”

林故渊和陆丘山等师兄们一连几天都守在卓春眠左右,生怕燕郎再来纠缠,但是他再没有出现。

燕郎走后,梅间雪恢复了自由身,但据春眠所说,他并不很愉快,满脸阴霾之气,整日埋首于书山药海之中,原先虽无甚表情,但自有一股孤傲气度,如今脸色颓败,郁郁寡欢,连怀瑾都破天荒不去讥讽他,惊叹道:“像个寡妇。”

燕郎离开的消息严禁外泄,这些年梅间雪武功尽废,雪庐能安然无虞,有他一半功劳。

燕郎走后,梅间雪倒也收敛了锋芒,少在外面露面,几位昆仑侠士都松了一口气。

转眼已是暮春天气,算算日子,在雪庐已耽搁近一个月,自从卓春眠治好了梅间雪的旧疾,魔教众人对几人渐生改观,每日正常饭菜供应,见了面也能痛痛快快的喝酒玩笑一场,闻怀瑾认识了好些个偏门高手,日日捉着人家切磋对垒,一时揍的别人抱头鼠窜,一会又被别人揍的抱头鼠窜,这伙魔道人士率性飞扬,交朋友从不管他男女老少,高兴就喝酒,不高兴便大骂大嚷,从不记仇,大家意气相投,整日里倒也不觉无聊。

陆丘山板着面孔,直道:“反了天了,好好一个修道弟子,倒像是投了魔教一般。”对林故渊道,“你倒是说他一说。”

林故渊执笔练字,道:“在山上终日寂寞,此番枯守雪庐,得机与一众高手切磋武义,岂不妙哉。”又道,“正道魔道,只要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又有何区别?”

陆丘山奇道:“你倒想得开。”

林故渊与他们性情毕竟不同,每日只呼吸、吐纳、打坐、练剑,反复琢磨谢离传授的心法口诀,除了吃饭休息,一日里倒有五六个时辰在练剑,不知不觉又有进益。

有了卓春眠襄助,谢离病情渐渐稳定,又过了三四日,收到昆仑山来信,称玉玄子已于周誉青伏诛之日叛逃下山,而江湖上红莲一党又有动作,若无别事,请他们速速回归师门。

陆丘山与闻怀瑾收拾行囊,与林故渊拜别,离开雪庐,踏上回昆仑之路,此事按下不提。

卓春眠留在雪庐,每日里仍是与梅间雪钻研解毒祛病之法。

暮春时节,绿竹成荫,林故渊在树下练剑,听见外面竹叶拂动,小径响起脚步声,从月洞门钻进来两个人,卓春眠在前,梅间雪在后。

林故渊迎他们进屋,提壶沏茶,梅间雪容色淡然,摇了摇手:“我喝不惯君山银针。”他递来一只白玉雕刻的小瓶,短短四字振聋发聩,他道:“孟焦解药。”

茶壶当啷一声落回桌上,林故渊倏然起身:“当真?”梅间雪冷冷道:“我骗你做甚——我与春眠日夜辛苦,试遍人间百草,终成此药。”

卓春眠满眼喜色,道:“我写了一封书信寄给百药宗的外公,托他们寻找蛊虫来路,外公知道了我和我娘的下落,高兴若狂,不仅送来了几大车的奇珍异草,另外派出许多好手,遍访南疆,苗寨,深入西南崇山峻岭,终于找到相似蛊虫,供我与大哥试药。”他咧开嘴笑道,“外公还说,他与外婆,姨母,舅舅都很想我,他已派人前往雪庐,想接我去西南住些日子。”

林故渊听说他一次寻回多位亲人,很替他高兴,微笑道:“如此甚好,你如今大了,也该与他们相认,毕竟是骨肉至亲,恭喜恭喜。”

卓春眠也兴奋的很,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夜飞过去,梅间雪道:“前些日子燕郎孤身潜入圣金堂,拿到了祝无心留下的一本毒谱,按照残存记录,我和春眠试遍了一千七百二十五味药草和两千多种毒物,修改百次千次,终于配成解药,别看它不起眼,只怕你寻遍天下名医,再做不成第三颗。”

“我知道你医术精湛。”林故渊缓缓落座,对卓春眠道:“你先出去,我与你大哥单独谈谈。”卓春眠点头:“好,但你们好好说话,不要吵架。”说罢捡了几样点心糖糕,边吃边笑嘻嘻地走了。

居室沉静,梅间雪道:“总共两颗,一颗给你,一颗给他。”

林故渊道:“劳你费心。”

他拧开瓶盖,紧皱眉头,一股说不出气息扑鼻而来,又臭又酸,辛辣刺鼻,那气味像是活物,一个劲往肺腑里钻。梅间雪看穿他心中疑虑,道:“孟焦不是凡物,解药也自然不是寻常之物制成,此物妙就妙在以毒攻毒。”

林故渊问他:“究竟何物所制?”梅间雪轻笑一声:“你不会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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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拿着那只瓷瓶,只觉魂不守舍,轻道:“他是否——”

梅间雪抢先道:“我已亲眼看他服下,你把这一颗吃下去,孟焦蛊毒就彻底解了,你们二人再不用被迫绑在一起。”他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恭喜少侠,重获新生。”

暖风裹着花香吹进屋里,冲淡了方才的腥臭气息,林故渊手指在瓶身摩挲,肤色几乎与玉石融为一体,默默道:“好。”

梅间雪道:“克制歃血术之药也已小成,等孟焦解开,你们就走吧,此事是天邪令私事,你们是武林正派,与我们并非一路,若贸然插手,于我于你都非吉事,我不多说,你心中有数。”又道:“这也是主上的意思。”

他见林故渊拿着药瓶只是发呆,一挑眉道:“怎么,你怕此药有毒?”

林故渊苦笑一声,道:“我与他结缘于孟焦,日夜煎熬,不得解脱,这东西若是早些给我,我定要跪在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可如今,如今——”

梅间雪道:“如今怎样?”

林故渊却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道:“我想问你一句话,我若是吃了,今后是否再无理由与他相见?”

梅间雪见他神色坦率,道:“这倒奇了,你是不想吃么?”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他已服下解药,你吃与不吃按理说已无关系,你若不吃,当你思念他时,孟焦仍会发作,但他再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去找你,即便孟焦将你折磨至死,他都无法察觉半分。”

第141章 解毒之一

林故渊道:“如此倒好,我一人受苦,免得他为我苦楚。”

梅间雪见他面容决绝,更是疑惑,道:“你真不愿吃?这又为何?”

林故渊道:“他不肯见我,从此再不肯理我,我留个念想,这你也不准?”

梅间雪不答,神气阴冷,道:“虽说他已服下解药,但情形危急,我不敢保证,为防万一,还是请你也服下为好,否则——”

“否则如何?”

“你仍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没有余地。”

说完看向他,目光大有逼迫之意,林故意心中渐升怒意,沉声道:“我真不明白,我与他两情相悦,发乎自然,守之与礼,你们为何如此恨我,难道魔教厌弃正道,比我们正道厌弃你们魔教更多么?你们整日里胡作非为,搞得天下人心惶惶,我未曾中伤你们一人,反而处处忍让,难道你也如过去的我,只被偏见所累,半点不看事实?他那样洒脱不羁的人,高看你一眼,怕是错了。”

梅间雪冷笑道:“我们为何如此恨你,你心中清楚明白,为何要我说与你听?”

林故渊心中五味杂陈,他只道是一众魔教深恨他只顾自己颜面,半点没发现谢离被歃血术反噬之痛,以至于拖延到积重难返,他也确实忙着调查泰山派之事,一路未曾注意谢离的古怪,因此并不辩驳,道:“好,我吃下便是。”

“如此,便多谢了。”

梅间雪依旧伫立不走,林故渊忍无可忍,喝道:“为着你们是他手足亲人,我已忍到了极限,纵容你们到了极限,若再逼迫,我只好自断经脉,到时,你自己向他交待。”

“你这人骨头倒硬,我对你,有了一点喜欢。”

梅间雪徐徐披上外衣,淡淡向他点一点头,道:“记得吃药,温水送服。”

林故渊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药瓶,心中仿佛焚着烈火,与谢离相识后的桩桩件件,皆在火里萦绕不休,那疯癫嬉闹的丑陋驼子,让他信服的江湖前辈,害他被逐出门墙,被天下污蔑的魔教妖人,让他欢喜,让他倚靠,让他每日如被油烹火烤,却也让他真正活过一回——

林故渊捏着那玉瓶,手心出汗,冷涩难言,在心里道:你总说我只顾着师门,可你也不过是修炼魔功的一名恶徒,你利用我,欺骗我,为了魔教舍了我,让这些人也欺我辱我,你与我又有何区别?偏你再三骗我,说喜欢我,说爱我,害的我也喜欢了你,你说好了要等我,不出几日,你又跑去哄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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