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第72章

作者:君子在野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古代架空

梅方卿满腹才情,有中原男人的狡猾,又是一副俊雅皮相,程海珠这等天真少女,哪里是他对手?不过三四日,已对他信任有加。

她偷偷把他安置在山中木屋,谈天说地,讨论医理,自喜觅得人生知己,一来二去,生了私情,定了终身。

程海珠一腔赤诚,对梅方卿越看越是怜爱,梅方卿惜她少女心性,慢慢竟也动了真情,二人日夜相对,好的蜜里调油一般,半年后珠胎暗结,月份渐大,再瞒不住,百药宗程老宗主气得发狂,可为了门派和女儿的名声,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寻思找日子让这穷光棍入赘,只要他从此对女儿死心塌地,也便认栽。

梅方卿终于放心,心想以程海珠的温顺善良,有了身孕,再不会计较先前得失,家中发妻亦为人母多年,再不是叱咤风云的赤蛛魔头,因此喜不自胜,一天一天的盼日子,只待生下孩子,快些离开这毒虫瘴蚁横行的荒蛮之地,把母子俩一起带回临安。

至于真相揭开之后,百药宗的人如何阻拦,娇妻美妾如何共处,他半点不放在心上,只觉天下女子嫁为人妇,理所当然要以夫为天,何况腹里有了他的亲生骨肉?因此早打好了左拥右抱的美好念头。

春雷乍惊,万物滋长,孩子在惊蛰出生,是个生的团团圆圆的男婴,程家忙着办赘酒,梅方卿则等机会吐露真相,带程海珠母子远走高飞。

真相尚没未揭穿,赤蛛娘子便找上门来,她在盛怒之下恢复了魔女本性,手执一口明晃晃的窄背刀,将百药宗侍卫杀了个干净,站在血泊之中,当面戳穿梅方卿的真实身份,程海珠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派脆弱无依。

梅方卿徘徊一夜,放不下结发恩情,又放不下新欢,第二天去向妻子请罪,却只在墙上看见两行血书:“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火急火燎地去找海珠,亦是人去屋空,木桌上放着一只绸缎小包,打开来,是一捧褪了色的干芍药。

芍药入药为“江蓠”,谐音将离,又名别离草,医女之心,亦是不可转圜。

梅方卿伏案痛哭,寻遍了二人交往时的角角落落,可这两个奇女子,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温柔如水,从此绝迹江湖,再也没在梅方卿面前出现过。

百药宗和魔教因此也结了仇,彼此撕扯了好一段时间。

梅方卿那时三十六七,正是收心安家的年纪,一夜之间,老婆跑了,情人跑了,初生的儿子不见了,两边“娘家”要活剥了他,只能狼狈逃回雪庐,借着魔教的庇护求全性命,六岁的梅间雪孤零零地坐在水岸游廊,一边背医书,一边眼巴巴的盼着母亲回来。

江湖人大多爱憎分明,混沌厮杀,甚少对男女私情纠缠不断,何况是杀人如麻的魔教妖女?赤蛛娘子因爱生妒,妒而生恨,恨之入骨,抛下丈夫儿子远走天涯,从此再无半点消息。

梅方卿心灰意冷,他这样的天生情种,岂能安分做一个抚养幼子的慈父?他把自己关在密室七年,除了查验武功和考查医术,再不见梅间雪的面,是死是活皆不过问,他是圣手鬼才,每日都有病入膏肓之人来求见他,他医好一个,下一个便拿来试验乱七八糟的毒草偏方,死了便扔到后山随手埋了,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手中有人命无数,医术却因此也越见清奇。

第138章 破冰之二

七年后医术大成,他将毕生所悟写做典籍,和梅家的解意剑谱一起留给梅间雪,了离开雪庐,一路寻觅妻子和程氏的踪迹,越走越觉红尘无味,一切情爱如云烟过眼,找了家禅院修行去了。

梅间雪守着诺大的庭院,孤苦伶仃的长大,吃着魔教的百家饭,穿着魔教里姑娘大嫂的百家衣,可魔教里的女人都是汉子一样的豪放性情,杀人手起刀落,酒一饮就是七八坛,哪有一一个比得上母亲温柔熨帖?

他隐约记得年幼的自己拉着别人的手,一遍遍询问:娘亲何时回来?爹爹为何不理我?

空荡荡的雪庐,仆役们向他行礼,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渐懂人事,向仆役打听这段往事,都是语焉不详,稚子心中,大抵认定了双亲完美无缺,他不信父亲是坏人,只道是那程氏贱婢勾引,逼走母亲,让自己家破人散,因此恨极了程氏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一心想问一个究竟。

据说后来是找到了,在一座不知名山的不知名庙,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对他流了两滴浊泪,又背过身去参拜了,怎么问,都只一句“阿弥陀佛。”

这一段往事,是卓春眠长大后程海珠亲口告诉他的,前一段是她的亲身过往,后半段梅间雪的故事,却是她隐居时,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

卓春眠道:“我娘与一魔教男子未婚生子,再无颜面回家,她拖着生产后的虚弱身体,改名换姓做了江湖游医,带着我一路远走西域,到了昆仑脚下,再走不动了,便在村里安顿下来。我还记得娘在灯下缝补衣裳,我问她是否后悔,她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他已有发妻,我便带你走,从此只做一个母亲。要说心痛,我倒是心痛他的一点骨血,那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爹娘,怪可怜的。’”

闻怀瑾靠窗站着,半张脸浸着烛光,端着双臂,脸色甚是凝重。

陆丘山长长叹息:“春眠,这些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卓春眠坐在桌边,像做了错事似的低着头,轻道:“我没想到他们会来雪庐,怕大哥、不,是梅公子,他恨极了我和娘亲,我怕他知道后,来找师兄们的麻烦,也怕你们看不起我娘……”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林故渊,嘴唇翕动:“每当我听见你们说,说正道怎可结识左道妖人,我都想起我娘,她虽与魔教交好,可她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

闻怀瑾、陆丘山皆是一颤。

林故渊将他的两只手拢在一处,紧紧攥住:“以后我们再不说了,倾心左道妖人又有什么,难道我不是?”

卓春眠笑了一笑,林故渊也跟着勾了勾唇角,又道:“春眠,我没想到你与梅家有这段渊源,若留在雪庐让你不自在,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卓春眠立刻道:“我不走。”

“为何?”

卓春眠又低了头,许久才轻轻说道:“说出来你们定要笑我。”

林故渊脸色一沉:“谁会笑你?”

卓春眠怅然地望着窗外,眼仁湿润:“我从小没有父亲,饱受村里人嘲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亲疼爱,又羡慕的很,我一直有一个心愿,很想看看梅家雪庐,想见一见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听说他长得与爹爹很像——”

闻怀瑾抽了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恨得咬牙切齿:“你惦记那老混蛋做什么?你娘被他辜负一生,要是知道你说这些,还不打断你的腿?”

卓春眠使劲摇头:“不,不,我娘并不恨我爹,我娘说,在她抱着我离开的那一刻,她与我爹的恩怨情仇都已一刀两断,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来仇恨别人?她说爱时情真意切,分开也无怨无悔。我年幼不懂事,问娘爹爹是不是大坏蛋,娘亲对我说,爹爹是世上最有才华、最博学和英俊的男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思念我们,就像我们思念着他——我长大了才知道她是骗我,是怕我自卑,怕在我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可我确如她所盼,想起从未见过的爹爹,只有好奇,没有怨恨。”

陆丘山笑了笑:“你爹给了你娘最好的礼物,那便是你。”

又叹道:“世上多少人拘于仇恨难以超脱,殊不知心生恨意,便已深陷牢笼,你娘是真正的光风霁月。”

闻怀瑾冷着脸道:“你娘既然不怪你爹,为何宁肯孤寂一生,也不愿见他的面?”

林故渊淡淡道:“不愿,还是不能?感情一事讲求先来后到,也许伯母并非真正释怀,只是再不允许自己犯错,归根结底,程夫人和梅居士是不一样的人。”

他目光淡如止水,想起谢离和雪庐这一群野性难驯的豪杰莽汉,想到终成陌路,心里狠狠一痛。

卓春眠脸一红,点了点头:“我娘发誓再不见我爹,但她也说,人各有机缘,我成年之后,无论是去梅家找爹爹和大哥,还是去百药宗见外公,她都不会阻拦。”

林故渊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思忖他的话,慢慢道:“你想认梅间雪?”

卓春眠急忙道:“不不,能见大哥一面,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我更担心谢前辈的身体。”

林故渊心里一热,被他说中心事,他记挂着谢离所用药方,因卓春眠和梅间雪的渊源太过离奇,一直没有时机开口,听他主动提及,知道春眠是看出自己心中忧虑,叹道:“春眠——”

春眠冲道:“我娘是位真正的天才,这些年隐居研究医理,倾注全部心血写就《本草注解》一书,内容艰深博大,若单论在药学上的造诣,并不逊于梅家,且她生性善良,所用医术温醇厚重,不像梅家剑走偏锋,更适合久病之体,我的医术由她亲传,说不上精深,比寻常的大夫总强上一些。”

又缓缓道:“大夫也是人,若遇急病,大夫需按病情变化调整药方,病人煎熬,大夫亦是煎熬,梅公子医术绝佳,但谢前辈的性命压在他一人肩上,我不信他不慌,心急易出纰漏,何况以他的身子,怕是没医好别人的病,自己先熬不住了,若他肯让我帮忙……”

陆丘山笑道:“是了,见到你们之前,春眠为了你们身上毒蛊,已经这方子那奇药的唠叨了一路,我们听得是云里雾里,他不说他疯魔,倒嫌我们笨。”

卓春眠道:“怪我太莽撞,让他看出我的身世,生了防备之心——”

林故渊道:“梅间雪为人孤僻自负,就算你与他无此渊源,他也断不肯让外人插手干涉。”

他摇摇头,颇为无奈。

大家想到梅间雪说再不见春眠的话,一阵沉默,陆丘山道:“以今日的情形,只怕是难,要缓一阵子再提。”

卓春眠急道:“不行,谢前辈的病不能拖延——”

“我知道。”林故渊道,他看了一眼窗纸上晃动的树影,“事关他们令里兴亡,他分得清轻重,快下雨了,今夜先休息,明日我去与他交涉。”

出乎三人意料,春眠还是去了,在林故渊等人睡下之后,轻手轻脚地乘舟去了望雪楼别院。

当夜果真下起了雨,一开始绵细如针,后半夜春雷作响,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天渐渐放明,小院的芭蕉树下,现出一个笔直的影子,浑身淌水,捧着一只小木盒子,不知等了多久。

林故渊等人得到消息,冲往梅间雪居处,只见卓春眠站在院外,淋的落汤鸡一般,小院却是房门紧闭,一个仆役的影子也看不见。

闻怀瑾又急又气:“你这是做什么!”举着油纸伞为卓春眠遮雨,春眠冻得嘴唇发青,往后一退,“不必。”

林故渊望向春眠怀里的木匣:“这是何物?”

“是药。”

“药?”

卓春眠点头,颇为坚毅:“母亲隐居时,听闻梅公子深受重伤,坏了根骨,耗时数年为他配制的保命之药,我娘亲说她从未见过小梅公子,不知他身体寒热,这药是以我和当年爹爹的体质调配,我们血脉相连,体质相仿,即便不能使他尽数恢复,总有七八分把握能缓解病痛。”

闻怀瑾看着水磨青石砌成的院门,道:“他整天吹嘘医术天下第一,会用别人的药?”

卓春眠道:“古语云:药不自吃,医不自医,病症越是复杂,越是无法主见,娘亲听闻我这趟下山与魔教有关,让我随身携带这只药匣,说若有机会见到梅公子,一定替她送上,稍可弥补她心中歉疚。

冷风吹着院中疏竹,雨雾斜飞,饶是举着伞,肩膀仍湿了一大片,闻怀瑾抱着胳膊,把伞夹在臂弯里,怒道:“当年旧事是那老色鬼的过错,与你娘亲何干?”

卓春眠一字一句道:“我娘亲说,她为人母,才知生命萌发之艰难可贵,才知何为低微到土里的爱子之心,再看人间,才真正有了悲悯,她说医者应怀天地悲心,悬壶济世,不问因果。”

第139章 破冰之三

话音刚落,林故渊把自己的伞往他面前一递,语气不容置疑:“拿着。”

卓春眠刚要拒绝,林故渊道:“伞你拿着,药给我。”

“故渊师兄?”

林故渊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以他们这帮魔教怪人的性情,你越是退让隐忍,他们越以为你不怀好意,你今天就是把自己冻死,淋死,他也不领你的情。”

双眸微微一眯,眼仁带了寒意,冷冷道:“明明心有怨恨,不敢质疑自己父母双亲,却把忿恨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算什么豪杰?口口声声为了主上着想,又蒙起头来,对自己的疏漏视而不见,算什么忠心?”

说着抢过木匣,大步往院里走去,陆丘山素来知道这师弟的冷硬脾气,喊道:“你要去找梅间雪?不可硬来——”

林故渊微微一笑,脸颊被冷雨打湿,愈发白皙寒峻:“我不找他,我找燕郎。”

“没有半分希望的守了他那么多年,若连一颗药都没法劝他收下,我真要对他失望透顶。”

春眠在小院等了一夜,梅间雪在窗边站了一夜,雨天,天光晦暗,屋里没有点灯,能听见雨落在树叶上的静谧细响。

四平八稳的檀木方桌上,摆着一只小木盒子。

燕郎藏身于阴影之中,他是暗卫出身,气息极静,若无梅间雪首肯,甚少主动露面,等了许久依旧没有指令,缓步从角落走出,为梅间雪披上一条银白狐裘,道:“你肯见他了?”

梅间雪未曾回身,望向窗外一天一地的蒙蒙雨雾——恨道:“我一看见他就想起我娘,想起在雪庐的那几年,燕郎,你懂么,寻常孩童最快乐的少年时代,对我来说却如置身坟茔之中——”

燕郎道:“懂,我虽是燕家的儿子,却从未被他们当做人来对待。”

“燕家一代只出一个最好的暗卫,暗卫断除喜怒爱恨,是刀,是看家护院的狗,唯独不是人,为了让我听从命令,他们连我的生母也不放过。”

他目光阴鸷,指腹在刻着鬼首的刀柄轻轻摩挲:“请公子服药。”

梅间雪裹在银白狐裘之中,猛地转头望向那木盒:“谁要吃那女人的药,谁知道放了多少毒虫毒草,谁知道她打得什么鬼算盘——”

燕郎道:“是与不是都瞒不过你,一看便知。”

说着取过木盒,慢慢跪在他身边,极尽依赖地将额头抵着他的膝盖,将木盒双手呈上,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公子,当年是你的一把火给了我自由,现在,请放我的心一条生路。”

林故渊一行回返回住处,已近正午,天光浑白,雨下得更厉害了,几人淋得湿透,伞尖向下一垂,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阿桑已来过,桌上摆了四碗薄薄的冷粥和一小碟腌过的青笋丁,四人都对雪庐的惨淡伙食习以为常,连闻怀瑾都没多说话,各自擦干头发,换了干净衣裳落座吃饭,昆仑规矩,食不能言,寝不能语,沉默着喝了两口粥,门忽然开了,两个仆役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传话道:“主人请卓公子前去说话。”

林故渊倏的起身:“叫他去做什么?”

仆役低眉顺眼的站着,一言不发。

林故渊抓起桌上的剑:“师弟不懂事,我们跟他一起去。”

仆役欠了欠身,微笑着道:“我家公子说了,只请卓公子一个。”

林故渊和闻怀瑾等人面面相觑,卓春眠却不以为意,将头发随手一扎,对众师兄道:“生死由天,等我消息。”

卓春眠一去就是一整天,三位师兄担心他的安危,心中惴惴,等到深夜,看见他进门,齐齐围上去,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没缺胳膊没少腿,卓春眠笑道:“没事,没事,他没难为我,我们在药庐待了一天,你们闻闻,浑身药渣子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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