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蒋之安眼疾手快拉住他:“你去把叶叔换出来。”
阿昼看了一眼正与刀阵对抗的叶昀,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同叶昀交替之时,叶昀在阿昼耳边说了声:”拉住我。”
阿昼抬手,死死箍住叶昀手腕,两人自中心飞开,成一条直线,两刀齐下,直接在刀阵中掼出一道缺口。
“交给你了。”
叶昀留下这句话,提起长刀就闪进了林中。等他再出来,那长刀已被一节竹子接长了数寸,竹节和他手掌牢牢困在了一处。
这才是叶昀擅长的兵器,长枪。
他走出几步,而后狂奔,接长的长刀高高举起,近身时直劈而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刀风凛冽,从天璇胸口划过。
这一刀,和苏溪亭背上那一刀,极像。
天璇弯刀换手,左手挥刀自下而上,刀剑直指叶昀双目。
苏溪亭骤然俯身,用胳膊抬住叶昀脚尖,往上狠狠一抛,叶昀翻身跃出,长刀重重压下,顶住弯刀的刀尖。
苏溪亭挥动双刀,双刀在他掌中忽然旋转起来,比飞镖更锐利,擦着天璇持刀的左手而过,生生斩下他的左掌。
两人还欲逼杀天璇。
却忽然听见远处有马蹄声和脚步声传来。
叶昀抬头一看,雨中火把高举,马背上众人策马而来,领头的赫然是连松盈她爹,连蘅。
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来了。
苏溪亭的身份已经暴露,万不可在此久待。
叶昀从身后拉住苏溪亭,一臂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要恋战,此人在他们手里也活不久,咱们走。”
苏溪亭杀红了眼,挣扎着要上前同天璇再来过。
挣扎间,忽然听见叶昀倒抽一口凉气,“嘶”了一声,他杀意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阿清,你怎么了?伤到了?”
“走。”叶昀面露痛苦。
苏溪亭恨恨看了一眼天璇,只能反搂住叶昀的身子,冲着阿昼和蒋之安嚷道:“走。”
阿昼甩开身边一人,跑到蒋之安身边,把人扛到肩上,而后想了想,又去拎起了阿夜。
暴雨如帘,遮住了他们的去向。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他们几人消失的背影。
一场混战,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雨停后,众人皆在原地休整、疗伤。
连蘅心疼地拿披风裹住连松盈:“我儿辛苦。”
连松盈摇头:“爹,跟着你来的,好像不止咱们的人。”
“我在半路上遇到这几个门派的弟子,听他们说,是那荤和尚找丐帮的人传了消息出去,我们便一同上山了。”连蘅扶她坐下,“可有受伤?”
“没有,咱们这次能成功逃出来,多亏了蒋小姐和叶先生、苏先生他们。爹……”连松盈话没说完,连蘅已经抬手制止了她,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苏溪亭不仅是鹊阁阁主,还是北斗之主,就算咱们念在他未曾伤害过骨舫的份上不插手,也阻止不了其他门派找上门去,毕竟,他欠下的血债太多了。”
连松盈咬咬嘴唇:“可是,那北斗的人,早就背叛他了,谁知道那些血债究竟是不是苏先生的意思。”
连蘅看着她:“不管是不是,都得他来担,他曾是北斗之主,这是事实。”
连松盈还想说些什么,连蘅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咱们管不了这么多事,玉都还有人在等我们。”
却说叶昀和苏溪亭一行。
个个都有伤,磕磕绊绊跑了半宿,眼看着叶昀的“攒命”也要发作了,几人只能在山间破庙落脚。
阿昼沉默地烧着火。
阿夜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蒋之安跑前跑后地给叶昀和苏溪亭抱干草,叶昀按住她的手:“歇会儿吧。”
蒋之安一抹脸:“我不累,是我闯了祸。”
叶昀却笑:“有什么好怪你的,他们原就是冲着你去的,更何况,这次你做得很好,比你爹能干。”
蒋之安有些不好意思,又自觉心虚,安安静静缩到一边不再说话。
苏溪亭伤得重,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靠在佛像台边喘气。
叶昀伸手进他胸前四处摸着,摸出一个小瓶子,打开闻了闻,而后撕扯起了苏溪亭的衣裳:“我给你上药。”
苏溪亭低垂着眼睛,任由叶昀动作,半晌,他突然一把攥住叶昀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自己则埋进叶昀的颈窝里。
叶昀动了动。
“别动。”苏溪亭小声道,“让我抱抱,抱抱就好了。”
蒋之安斜着眼去看,却被阿昼一手掌捂住了眼睛,然后被拖到了角落里。
叶昀放下手,由苏溪亭抱着,然后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
在这充满着血腥、脏污的狼狈夜里,苏溪亭听见叶昀说。
“我在呢。”
第110章
“破症积,脚膝痹痛,四肢拘挛,恶疮疥虫。有大毒。”
——《别录》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月影城齐府。
屋内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随后便是一阵暴跳如雷的怒意。
齐方恕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一个摇着羽扇的男人,男人穿一身白衣,手里执一把黑色羽扇,不急不徐地摇晃着,如瀑长发散在背后,只被一根红色发带松垮垮地系着。
他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啜上一口。
“齐盟主,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问起我的罪来了。”黑色羽扇挡住男人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睛,细细看去,那双眼睛里竟然透着抹绿莹莹的颜色,眉骨突起,鼻梁高挺呈鹰钩样,落出一对极深的眼窝,只听他又道,“为了帮你,天枢和摇光已死,天璇已废,我北斗七人,如今只剩四个,这笔帐你又该怎么跟我算?”
“你们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到头来还怨我了,我只让你们火速处理掉人,不要留有后患,谁让你们去招惹苏溪亭那厮,我从前还全然不知,你们北斗竟曾经还是苏溪亭养的狗,谁知道你是不是受苏溪亭指使,故意在我这里给我上演反间计。”齐方恕气急败坏,恨不得一手掐死眼前人。
男人笑出声,冲齐方恕眨眨眼:“那可说不准哦。”
齐方恕只觉胸口一股闷气四处乱窜,恨不得直接破胸而出,他在原地不停绕着圈子,那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北斗如今分明就是要弄死苏溪亭的架势,苏溪亭就算要用反间,利用北斗去报复曾经在鹊阁求医的人,也没必要真的搭上自己,他完全可以躲在后面,等北斗干干净净把任务完成,然后坐享成果。
如今苏溪亭身份暴露不说,还被北斗当众摆了一道,成了过街老鼠。
但他当初的确只让北斗帮他处理掉各门派中的拦路石,好让自己的人上位,北斗究竟为何在任务中途跑去招惹苏溪亭,最后把局面搅成了这个样子。
桌上烛火轻跳,齐方恕突然不知哪里通了一般,突然转身看向男人:“是不是他?”
男人摇着羽扇看向齐方恕:“谁?”
齐方恕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把人衣领一揪,就那么把人提了起来:“天玑,你不要跟我装蒜。你们是不是背着我跟他联系了?是他买凶,让你们去杀苏溪亭的是不是!”
齐方恕把手一松,又转身走了两步,天玑跌坐回椅子上,听他自言自语道,“我说他怎么听到苏溪亭的名字,反应那么奇怪,让我带了画像去,当时就更奇怪了。不对,他们之间定然是有什么关系,到底会是什么关系呢?”
天玑闻言,居然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睛,显然是没想到齐方恕能想到这一层。当初接黑袍人的任务,一来是想冒险给自己除去后患,二来也是想自那人面前递上张投名状,他其实没有多想。
陵游当年捡到自己,把自己当把刀培养,让他在鹊阁安家,他观察了陵游很多年,知道他很小就在鹊阁里当药人,能耐也不是一般大,否则根本坐不上阁主的位置,他起先心甘情愿受陵游驱使,慢慢离开鹊阁后,有了自己的势力,又聚集了族人,他们想复仇,只能踩着鹊阁攀爬。
凭他这些年对陵游的了解,他不可能还有什么亲人在外,他是那么心狠手辣,坐上阁主之位后,除了对当年拿他试药之人复仇外,也不曾见他寻找过什么人。如果一个人并非无亲无故,又怎么可能冷硬如斯。
不,若与他有关系的人,也是他的仇人呢?
那黑袍人从前与鹊阁毫无往来,又为何突然莫名其妙要陵游的命?
天玑看着齐方恕的背影,许是同齐方恕接触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人的脑子其实转得很快。
可转念一想,两人都不知该从何查起,且不说苏溪亭很早就到了鹊阁,来处早已无人知晓,就单说那黑袍人,这么多年了,齐方恕瞧着他神出鬼没,连个真面目也不曾见过。
齐方恕扶额:“不,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天玑见齐方恕显然不想与他再沟通下去,非常自觉地起了身,拱了手:“既然齐盟主暂时没有需要北斗替你做的事,那我也不便久留,毕竟过不了多久,江湖各门各派就该齐聚这里了,如此,天玑就不多打扰了。日后,齐盟主若还有需要我们,还是那般,在清风楼留个口信即可。”
齐方恕如今心神不稳,满脑子乱七八糟,无心顾及天玑,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天玑对这态度也不闹,背过左手,右手摇着羽扇,大摇大摆从齐府正门出了去。
然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黑色人影从齐府上空跃起,跳入黑暗中。
“您猜得不错,北斗确实还在同齐方恕合作。”
一片漆黑里,有人动了动,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衣角摩擦的声音,只听那人道:“我没说他们不该接齐方恕的活,只是他们不该这么贪心,最后,只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天玑想尽一切办法杀了苏溪亭,七日,我只给他七日的时间。”
2
夜里苏溪亭发了些热,叶昀在他身边片刻都不敢松懈。
蒋之安和阿昼安安静静守着火堆,火堆底下埋着几颗阿昼刚刚在外面找来的一些野番薯,火上烤着一只野鸡,香气飘得整间破庙都是,蒋之安很饿,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偷吃,从火堆底下刨了几颗野番薯出来,用树叶包好递到叶昀身边,又撕了两只大鸡腿一起放过去。
叶昀摸摸她的头:“你先吃吧。”
蒋之安摇头:“我在那地底下吃饱了才开始干活的,你们也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吃吧,吃饱了好养伤。”她偷看了一眼苏溪亭,又连忙收回视线。
苏溪亭此刻微闭着眼睛靠在叶昀肩头,脸上因发热透着异常的红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淋了雨,血染了一身,看着甚是骇人。
苏溪亭闻见香气,抬了抬眼皮,睁开一条缝,看向蒋之安,声音带着几分虚弱:“怕我啊。”
蒋之安头摇成了拨浪鼓,但她或许还是有些怕的,在怕之上的是震惊,震惊苏溪亭的真实身份,震惊于北斗曾是他一手建立,那种感觉,就像是话本里的大魔头突然出现在了你身边,你们还并肩作战一场,还在一间破庙里休息、烤火、吃番薯。
蒋之安觉得自己两腿软绵绵的,要不是本就蹲坐在地上,恐怕自己的怯态早就露了出来。
叶昀把鸡腿递到苏溪亭嘴边:“吃点儿。”
苏溪亭也懒得动手,张嘴咬了一口,任由叶昀就那么喂他,再一侧头,把满嘴的油擦到了叶昀肩头。
蒋之安一直瞧着,看到这动作,又觉得那股子虚幻感瞬间就破灭了,眨眨眼,眼前人还是那个缺德鬼。
阿夜是在他们刚吃完的时候醒的,因着双腿上的伤,已然烧得面色赤红,头昏脑胀,他靠坐在门板边,屋外的雨溅进来,打湿了他半边身子,可没一个人理他。
阿昼背对着他正在运功疗伤,听见了动静,脊背僵了僵,到底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