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蒋之安瞧着底下人都跟疯子似的往一个方向跑,连忙拽着阿昼溜进了柴房:“时间紧迫,咱们动作要再快些。”
柴房里藏着密道,可惜蒋之安之前没能进来查探,两人只好这会儿一顿翻腾。地宫的阵法被蒋之安毁了,整个东边都乱了套,没一会儿就会被人知道,等天璇、天枢他们知道了,必然是要赶过来,到时候他们可就失了先机。
蒋之安心一狠,取了两根木棍往阿昼面前一递:“钻木取火会吧,再用点内力,给我点小火苗就行。”
阿昼再次被蒋之安震惊:“这里可是柴房,烧起来了连咱们也出不去。”
“烧不起来,你快点。”蒋之安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已经逐渐趋于安静,人走远了,可离天璇他们过来就不久了,“快啊,别傻愣着了。”
阿昼只得寻了个空地,蹲下身去钻木取火,柴房墙里加了粘土防火防潮,干燥的环境加上阿昼催动内力暖起来的温度,那木棍上果然没多久就蹿了一点火星。
蒋之安立刻举着那跟木根,沿着柴房缝隙逐一扫过,在柴房东南角的角落里,那小火苗倏忽动了一下,她又贴近了些,把自己的脸贴到墙缝上感受了一下,“阿昼,来,你来,你摸摸看,是不是有风。”
阿昼也学着她的动作,往墙缝上贴了贴,而后又在那面墙上敲了几下,忽然转头看向蒋之安:“空的?”
蒋之安一个劲地点头。
阿昼起身就要去找机关,被蒋之安拦住:“别瞎找了,咱们早晚都得暴露,就算现在不暴露,等会领着一群人出去,人又不傻,干脆点,把这个墙给轰开,你来。”说着,还特别主动地退到门口,冲他摆了摆手,“快轰,我给你把风。”
阿昼左右看看,瞧着这堆满柴火稻草的石屋,昏昏暗暗一片里,好像除了用蛮力也真的寻不到其他办法了,只得听了蒋之安的,丹田凝气,掌风凛冽而出,带着一股气浪直直击中那石板边上。
石板后头是空的,“轰”一声裂出个大洞。
蒋之安一下就蹿了进去,留下幽幽然一句:“我去救人,你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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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宽的通道,石门洞开的时候扑出来一股子腥臊味,墙上吊着油灯把这通道照亮,却又因着过度昏暗而生出一股子阴森感。
阿昼走在其中,前后路皆是不知,端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身后来了人。弯弯绕绕的通道里,越往里走就觉得越是森冷,凉意从脊梁骨顺着就攀上了后脑,凉得人浑身骤起一层鸡皮疙瘩。
阿昼对这种环境有些不适应,这让他想起了鹊阁的地牢。
“蒋小姐不着急,且慢一些。”
“就是,蒋小姐有如此心性来搭救我等,我等已是感激不尽,若是被北斗发现了,可怎么好,蒋小姐还是先跑吧,等你出去了,再叫人来营救我等也不迟。”
声音虚虚密密从不远处传来。
清脆的少女声音一把打断他们:“等我出去了再回来救你们,你们尸体都凉了,少说废话,安静点,别打扰我干活。”
话音一落,周遭果然静如深渊。
阿昼转过最后一个转角,赫然看到一个地牢,牢门后全是黑压压的人,蒋之安一个人弯腰低头站在门外,她还穿着自己那身红色劲装,好似这漆黑环境里的一把火,几乎照进在场每个人的眼瞳深处。
待他走近了,看清蒋之安究竟在做什么时,眼角微微一抽,嘴边不受控制地问道:“你还会这个?”
蒋之安正专心撬锁,拿了自己头上的银簪,抽了簪头,露出里面一根极细的铁丝,而她正用那铁丝开着锁,动作熟练得让人很难不怀疑她究竟干过这事多少次了。
蒋之安抿着嘴,没答话,手上动作谨慎缓慢。阿昼瞧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跟着一下一下“咚咚”跳了起来。
他心道,原来做贼竟是这般感受。
正想着,沉静无比的山洞里响起“咔哒”一声。
蒋之安松手,那锁头就直直掉在了地上,随即便是铁链落地的“哗啦”声,她用手轻轻一推,那牢门就开了。
许是没想到这样顺利,牢门里的人和蒋之安对视着,都有些发愣。
地牢里又冲进来一个人,如新鲜的空气霎时间涌入这逼仄难熬的地牢,连松盈一把摘下面具:“愣着干什么,跑啊,天璇他们赶过来了!”
于是乎,便如活鱼入水,全都涌了出来。
就在所有人搀着挤着往外走的时候,地牢最深处又传来一声闷响。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两人从一个狗洞大小的口里钻了出来,他们身后是火光盈盈的另一片地下空间。
“这吃死人肉长大的狼就是不一样啊,头狼都死了,居然还敢追着我们不放。要不是咱们跑得快……”话还没说完,苏溪亭一抬头,便是一阵眼花,拽着叶昀就想掉头,“我有些喘不上气,眼花了,这路可能不大对。”
叶昀站着不动,只是抹了把脸:“诸位,好久不见。”
原来这一大群人里,居然还不少都是熟面孔,从莫家庄开始,一路上遇到过的各门派的年轻弟子也好,年长前辈也罢,都那么怔愣地看着他们。
苏溪亭深吸两口气,转回头来:“原来没眼花啊,诸位,近来可好?”
此等境遇,也就他能说出这番话了。
蒋之安从人群里跑出来,一把扑到叶昀面前:“叶叔,你们怎么也跑这儿来了?”
叶昀还没开口,苏溪亭就抢先教训了她一顿:“还不是为了找你,你个不省心的丫头片子,坑得我们好苦。阿昼呢,让他把你看紧看紧,还不如看条狗呢,等出去了,我非得罚他不可。”
蒋之安隐隐觉得这话有些骂人,可一时间脑子里也没转过弯来。
还是连松盈出了声:“二位既然也在这里,便同我们一起出去吧,我爹他们在外面接应,咱们得快些了。”
蒋之安捧着叶昀的袖子:“对对对,赶紧走。”
叶昀和苏溪亭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浑浑噩噩就被一大群人领着从那二人宽的地道出去了。
连松盈家小师弟就等在外面,见众人上来,赶紧招呼着:“蒋小姐消失的消息传遍了,现在地宫里两拨人,一拨在找蒋小姐,一拨在复原阵法指路。”
“从柴房到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有条直路,你们跟我来。”蒋之安凑到最前面,“还有力气能打的几人在前几人在后,完全不能打的跟在中间。叶叔,你同苏叔叔一人一个,前后自选吧。”
叶昀见她模样,登时愣了下。
他看着那红衣少女,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陆信脸上画着红脸蛋,扎着两个羊角辫,带着他和其他几个同窗从书院禁闭室逃跑的模样。
苏溪亭瞄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肩膀上摁了摁:“阿清。”
叶昀回神:“我没事。”说罢,他走到最前面,站在了蒋之安身边。
如此一来,苏溪亭就只能在后面殿后,他哀哀怨怨看了叶昀两眼,身边有人拽了把他的衣裳,一回头是个愣头青的少年,脸上乌漆嘛黑,十分自来熟地同他低声道:“苏兄与叶先生感情可真好啊,我瞧你俩站在一处,眼神里都呲呲冒着花。”
苏溪亭拨掉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龇龇牙,呵,你才嗞着花,你全家都嗞着花,你谁啊,跟你很熟吗?
他们一出门就被看见了,面具后面也不知是男是女,一阵鬼哭狼嚎的,抄着手边的武器就冲了过来。
倒是不怎么经打。
蒋之安带着路,他们便是一路这么打打杀杀冲到了出口附近。
叶昀不知和谁贴了背,两人好一阵大杀四方,刚一侧头才看清,居然是华山派的袁不知。
袁不知身上有伤,一手捂着腰腹,一手执剑,靠着叶昀喘粗气。
暗箭飞来,被叶昀一刀劈落在地,袁不知气喘吁吁道:“多谢。”
叶昀这才抽了空问了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108章
袁不知有些力竭,长剑一翻杵在地上,狠咽了两口水。
他此刻形容狼狈,可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当初一个华山派弟子的衣着,承了华山派掌门的衣钵,倒成了眼下江湖门派里最年轻的掌门,褪去了半年前的稚嫩、冲动,发髻高高束起,眉眼越发冷峻成熟。
“原是接到齐盟主的消息,前去月影城重开武林大会,可路上就被人埋伏了,我华山派一行人除去当场死伤的,便都被掳到了这里,我到了这里以后,才知北斗竟已经暗算了这么多门派,每隔一旬就会有数人被抓出去,出去了便再没回来过,想来已经不在了。”
叶昀听着觉得不对:“一路上这么多人陆续失踪,齐盟主就没派人找过,人都凑不齐,还开什么武林大会?”
“那我就不知了,但我这些日子以来,看这被关起来的门派,倒是咂摸出了点门道。”袁不知长剑旋出,迎面洞穿来人胸膛,带出一串血滴。
“什么门道?”
“若我没猜错,关在这里的,都是从前明里暗里嘲笑过齐盟主的人,再说直白些,咱们这些人和齐方恕,不是一条心。”
叶昀当即豁然开朗:“你怀疑,是齐方恕想将整个武林改头换面,彻底换成他的人。”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心中却是笃定。”袁不知苦笑一声,“可怜我华山派接连遭遇惨事,如今门中仅剩几个长老,剩下都是年幼的弟子。我今日若是出不去,华山一派恐怕就此凋零。”
叶昀伸手扶了他一把,认真看过去:“既是如此,便一定要活着出去。”
两人说话间,连松盈和她那小师弟已经去开了出口的门,人群中间留出一条路,中“脱骨”颇深者相互搀扶着一点一点往那通道里挪,外围数人仍旧强撑着拼杀,灯火通明的地宫里,一时间全喊打喊杀的声音,和刀划过人肉骨骼的声音。
苏溪亭抬眼冲出口处瞟了眼叶昀,这才看清叶昀近身搏杀的功夫居然也十分了得,他身边只有那个呲着花的年轻人,武功平平,碍手碍脚。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到叶昀身边去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蒋之安居然一个侧滑到了他的身边,小丫头面色难得正经,问道:“外头可有我们的人接应?”
“你说阿夜,他在外面,同他一起在外头接应的还有那个臭和尚。”苏溪亭答道。
蒋之安猛地回头:“荤和尚和阿夜在一起?”
“我们是半路上遇到他的,他听说你被北斗捉走了,就说要跟我们一起来救你。我跟你叶叔是意外坠落地下才一路艰难寻过来的,他留在了外头。”苏溪亭把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推开,嘟囔了句“烦人”,又替蒋之安折断刺来的短剑。
蒋之安脸色顿时更加难看:“糟了。”
“糟什么糟?”苏溪亭听不明白。
蒋之安不耐烦地吼了句:“能不糟吗?跟你身边那只‘笑面虎’呆在一起,他不是好人你知道不知道。”
这话没让苏溪亭惊异片刻,倒是传进了阿昼的耳朵里,令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蒋之安又来一句:“他跟那劳什子北斗是一伙的,要害咱们。咱们得快些出去,我怕晚了,就只能给我那和尚伯伯收尸了。”
她跺跺脚,又蹿回出口处,挤在人群里往外一个劲地冲。
蒋之安难得靠谱,一张乌鸦嘴居然一语成谶。
荤和尚重重落在地上时,只觉得肺腑重创,好像要活活摔出身体,一口血猛地从胸口呛出来,满嘴满鼻都是血腥味。
阿夜手执双刀站在他的面前,一步一步逼近,一直走到荤和尚面前,蹲下身去,笑眯眯地问他:“你通知了多少人啊?”
荤和尚胸口艰难起伏,每一下呼吸都好像有人拿着匕首在他胸口里乱搅一通,疼得他两眼微鼓。
他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到阿夜脸上:“背主的狗,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阿夜抬手擦了擦脸,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和善,一双带笑的眉眼好似笼着日光,可谁又能看到那双眼睛深处弥漫着黑雾的真实。
“背主?能者为主,等陵游那厮死了,鹊阁就是我做主。我又不是名门正派,讲什么主不主的,成王败寇,不是古来有之。你一个江湖孤客,我不想无缘无故地要你性命,我只是不想有人坏我的计划,你告诉我,你通知了谁来帮忙,你说了,我就放你走。”阿夜右手短刀抵上了荤和尚的锁骨处,刀锋已经切进了皮肤,渗出丝丝鲜血。
荤和尚大笑三声:“你若能逼我说出一个字,算你本事。”
阿夜不欲与他多做纠缠,正要杀了荤和尚,却被一根银丝缠住了手腕。
天枢站在林梢:“他们要出来了。”
阿夜举起手,收回短刀:“行。”然后一个手刀,直接将荤和尚劈晕过去。
此刻的落月山半山腰,一片茂林,傍晚的夕阳细细簌簌似雪花一般落在地面上,透出斑驳的树影。燥热的风里涌动着不安的触觉,知了在林中叫得一声更比一声响。
天璇身后站着人,摇光也跟在一边,他们稳如泰山般守着地宫出口,有一人正在不远处贴近地面听着,许久抬头道:“祭司,他们来了。”
天枢收回银丝,对着阿夜淡淡道:“不要节外生枝,还要靠你演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