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63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若不是有个贤内助,武林盟主还轮不到齐方恕当,你当他多有能耐,我觉得莫庄主的死跟他八成没什么关系,不过你有一点倒是说对了,齐方恕这个武林盟主能不能有名有实,就看这次了。”

……

第72章

阿夜祭拜出来,站到陵游身后:“主子。”

“拜完了?”陵游抬脚离开,一边走一边问。

阿夜答道:“拜完了,我瞧那莫夫人伤心的厉害,但也太能哭了吧,一双眼好似有流不尽的眼泪,眼睛都不痛吗?”

陵游踩着满地花瓣:“你瞧她那双眼睛伤心不伤心?”

阿夜挠头:“应该是伤心的吧,都哭成那样了。”

“你说伤心就伤心吧。”陵游顺着话说,突然伸了个懒腰,“去睡觉,晚上有的忙。”

陵游说晚上有的忙,那就真的有的忙。

莫余亲自来请,跪在春洲院门口:“请阁主替庄主验尸,还我们庄主一个公道。”

陵游揣着袖子,即便是满堂丧仪,他仍是一身红衣,堂而皇之地行走在莫家庄内,引来多少人侧目,却无一人敢说。

灵堂内已有人准备妥当,烛火摇曳,莫一仇被搬出了棺材,就躺在堂中,阴冷僵硬的脸上泛着一股森然的惨绿。

莫夫人被人搀扶着,哑着嗓子道:“他这些日子时常肠胃不适,与我说偶尔胸闷,请了府医来看,府医只说是事务繁杂累着了,所以三日前,我晨起后特意熬了爽口的梨汤送去给他,谁知一推门,便看见他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待我去叫他时,才看到他面容发紫,已经……”

莫夫人突然抽泣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莫随文赶紧过去扶住她:“师娘,您别太伤心,注意身子,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师父泉下有知恐怕心中难安。”

莫夫人侧过脸拭泪:“是我失态了。”

莫余瞧着莫夫人,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接着道:“夫人即刻唤了我来,问我前一夜庄主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庄主在书房时一贯不喜人伺候,但会有弟子每隔一个时辰进去添茶,我问了那夜守夜的弟子,说庄主只是有些咳嗽,但人瞧着并无异样,后半夜庄主熄了灯,才没人再去打扰庄主。”

“何时熄灯?”陵游站在离尸体不远处,清清浅浅地扫视着尸体。

莫余道:“子丑交接时。”

“最后一次去添茶,人还活着?”

“最后一次添茶是子时一刻,弟子进去添茶时,庄主还让他早点去休息。”莫余擦了把眼泪,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陵游蹲下身去,凑在莫一仇的尸体前细细地看,那场景古怪阴森得很,一身赤色红衣散在地上,好似铺开一层血色。

莫一仇左侧面颊上有大片凝滞的尸斑,呈现出一种暗紫红色,那斑痕一直从脸颊延续到侧颈,倒是符合趴在桌上死亡的特征。

阿夜递上一副手套,陵游套上以后,拨弄了两下尸体,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除了尸斑,倒是没有其他痕迹,他捏开莫一仇的嘴,往里看了看,舌苔覆着一层厚厚的黄色黏液。

“把他扒光。”陵游起身,冲莫余道。

莫余一愣,下意识去看满屋子黑压压的众人,再看看躺在地上的莫一仇,神色更是悲戚:“能不能,请旁人退下再……”

“不能,你们验不验,不验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陵游直接打断他。

莫余看着陵游,只觉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好似吃人的妖怪,里头酝着深渊般的漩涡。目光相接,他甚至恐惧地下意识后退一步,再不敢去看。

莫夫人开口道:“随文,去收拾一下庄主的衣服。”

莫随文额上绑着白布,艰难抬脚,终究还是褪去了莫一仇的衣物。

衣服下,胸前是血迹斑斑的刀痕,一刀一刀好似泄愤,深的地方可见白骨,浅的地方也是皮肉翻卷。

堂中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是谁隐隐抽泣,渐渐的,哭泣声盈满灵堂。

陵游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莫夫人,脸上讽刺神色更重。

府医立在一边,拱手对陵游开口:“在下已经看过,庄主是失血过多导致脏器衰竭而亡,也不知是谁,竟敢在我莫家庄内做出这等事。”

陵游低头去看那伤口,边缘光滑,创壁整齐,创底较深,创角尖锐,最重要的是,每一刀都是前深后浅,上宽下窄,是典型的斧头砍凿时,落下再拔出的伤痕形状。

尸体已经被清理过,血迹做了处理,只有伤口里的痕迹触目惊心,看不出血迹究竟有没有喷溅而出的痕迹,也就无法确定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又或许是发作的同时砍伤留下的伤口。

他不是叶昀,不擅长观察案发地点,能做的,就是围着这具尸体反复查验。

但莫一仇的死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又何必费那么多的心思。

府医的话于他而言不过是东风吹马耳,了过无痕。

“我瞧瞧。”他懒懒散散地应和,又蹲下身去看莫一仇身上的伤。

果真是下了狠手,其实伤口并不致死,但多少带着些泄愤的意味。

整个胸膛一共三十余道斧伤,啧啧啧,真是狠心啊。

众人正屏息凝神,等着陵游的反应。

可他却突然仰起头,端的个扭曲的正人君子摸样,朝向莫夫人:“夫人还是回避的好,免得冲撞了您腹中的孩子。”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莫夫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陵游,花瓣似的唇抖得不成样子,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掐紧莫随文扶着她的手。

突然的寂静之后,灵堂中爆发出一片嘈杂的私语声。

谁能想到,莫一仇刚死,莫夫人就怀上了身孕。

莫夫人咬着牙:“我不知道,陵,陵阁主在说什么?”

“还未显怀,夫人或许还没察觉,不过我今日看夫人频频呕吐,想来应该是已经有了害喜的症状,我给莫庄主验尸,稍后还要割开他的皮肉,场面或许令人难以接受,所以,夫人还是回避的好。”他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抛出了一个多大的雷。

莫随文反握住莫夫人的手,用了些许力道,捏得她手背泛白,莫夫人吃痛,拧着柳眉看他,只听莫随文道:“陵阁主说的是,师娘还是去后头先歇息一下。”说着,冲莫夫人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立刻搀着莫夫人往后院去。

满室白幡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棺材前的灵位突然从桌上翻倒了下来。

莫余盯着莫庄主的灵位,那惯来笑眯眯的胖脸已经阴沉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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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器应该是一个类似斧头的锐器,最深的一刀在上腹部,斧印直接留在了肋骨上,伤口皮肉外翻,内里有血块凝结,伤口边缘有轻微红肿的痕迹,但此上这些痕迹都不明显,所以,伤是生前伤,说明莫庄主是死前被人砍伤,但砍伤后不久,莫庄主就身亡了,两者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至于是不是因为砍伤而死,还需得再看看。”陵游朝阿夜伸手,阿夜立刻从腰间掏出一个长条状布袋,展开后银光飒飒,里面是一套纤细锋利的小刀。

陵游取了一把,从莫一仇的咽喉处浅浅划开。

“能够这样砍伤莫庄主,说明莫庄主当时应该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或许是被人下了药,或许是……”陵游一顿,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尤其是莫家庄弟子的脸上,“中毒。”

“因为就算是熟人作案,要想在庄主面前出手,也不可能将庄主伤成这样。”莫余走到灵位前,将灵牌从地上捡起来,捋了衣袖细细地擦,“而能够给庄主下药的人,一定是他没有防备的人。”

陵游十分配合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随着小刀游走,咽喉间筋脉尽显,甚至有微微怒张的态势。

陵游盯着那咽喉部筋脉看了许久,问莫余:“发现庄主死后,可有秽物或阳精流下,口鼻处可有涎水和鼻涕?”

莫余撑住桌角:“有。”

陵游起身,把染着尸体粘液和血液的小刀扔给阿夜,褪了一双手套,走到屋门前,深吸了一口凉气,背对着所有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那就对了,莫庄主是活活憋死的,而非伤势过重而死,他的口唇、鼻尖、耳廓、甲床都呈现暗紫色,脸上瘀血发绀,除了腐烂的痕迹外,有死后出现的肿胀,眼下有粟粒大小的血迹,牙根泛血渍,流出的血液颜色暗红粘稠。”

“如果你们见过足够多无法喘息而死的人,就会发现,他们死后,尸体的症状都极为相似。我想,当夜,莫庄主应是突发喘疾,无法呼吸,而后活活憋死,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有人闯进了他的房间,用斧子砍伤了他,做出了死亡原因的伪装。”

莫余此刻已是面无表情,脱下那身弥勒佛一般的皮囊,剩下的,就是当年随着莫一仇平定江湖的高手,他冷静而郑重:“庄主没有喘疾。”

陵游整了整衣袖:“没有不代表不能出现。我看莫庄主有牙疾,牙齿创口伤还有药物敷过的痕迹,我知道有一副方子可治牙疾,而那副方子里有一味药,唤作藤黄。可消肿,攻毒,祛腐敛疮,《纲目拾遗》记载其‘性酸、涩,有毒。’藤黄此药,若是过量,毒性足以致死,死状则为,窒息。”

堂中一人突然瘫软在地。

莫余眯着眼睛看过去,只见府医已经抖如筛糠。

府医看着莫余,突然暴起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莫管家不要杀我,我没有毒害庄主啊,我也没有毒害庄主的动机啊。”

烛火将莫余的神色映出两分赤光,他看着府医:“我知道你没那胆子。”

他冲堂中众人抱拳行礼,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若是叶昀在场,一定会对他感同身受,莫余自年少起就跟随莫一仇在江湖上讨饭吃,他们一起受过伤、拼过命,在中原武林相互扶持,他是莫一仇最信任的人,所以真正打理着这偌大莫家庄的人,只有莫余。

如今莫一仇被人害死,莫余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

但他必须保全莫一仇身后威名,所以,他不能即刻把人处置了。

“莫家庄大丧,诸位前来祭拜,在下铭感五内。明日庄主出殡,还请诸位在莫家庄再留一日,明日后,莫家庄众弟子送各位回去。”

第73章

这一夜实在变化莫测,莫一仇身死,莫夫人怀孕,莫一仇中毒,桩桩件件都令人咋舌,听罢莫余这般说,只能回上一句,莫管家客气,而后便是各回各的院子。

陵游始终站在门口的角落,自从验完尸后,他便再未出声。

莫余送走宾客,来到陵游面前:“多谢陵阁主。”

陵游看着莫余,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莫余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叶昀的影子,尤其是他刚刚捡起灵位时的神情。

阿夜看看陵游的脸色,上前一步刚想说话。

听见陵游道:“不客气,举手之劳。”

莫余抹了把脸,在这深夜里,竟透出几分苍老:“明日后,我会清理门户,便不多留阁主,往后若有机会,石人坞莫家庄大门会一直向阁主敞开。”

陵游觉得讽刺,他设计借莫夫人之手杀了莫一仇,如今莫余却又向他道谢,世间事或许往往就是这样荒诞可笑,谁也堪不破人心,虚伪的皮囊是天下人共有。

他笑了笑,却问了一个与此案毫无关系的事情:“莫管家可还记得,十多年前,莫庄主与魔教血莲宗交手,惨遭暗算,身重剧毒到鹊阁求医,先阁主曾为莫庄主解毒?”

莫余一听这话,越发恨得切齿:“记得,若不是鹊阁出手,庄主活不到今日,乃是大恩大德。”可也是那一次,莫一仇拔毒后在石人坞休养了很久,后来数年,先夫人再无所出,莫一仇二访鹊阁,却得知因早年毒入肺腑,早已没有了生育的能力,所以如今的莫夫人嫁进来多年无所出,莫一仇却从未难为过她。

“当年先阁主曾让莫庄主用一物来换,莫管家可知是什么?”陵游又问。

莫余却摇头,鹊阁先阁主亦是性情古怪,交换的条件不允许除了患者以外的第二个人知晓,这么多年,莫余都不知道莫一仇当年用什么交换的。

陵游摇头,起步往春洲院走去,他的声音很轻,却直直传入莫余耳中:“条件就是,待他恢复,用夫人的心脏来换,他做到了,如今先夫人的那颗心还在我鹊阁好好保存,来日莫管家若是想要,可以来讨。”

莫余很胖,此刻却仿佛被夜风吹得摇摇欲坠。

莫一仇之所以能凌驾于武林盟主之上,是因为他绝对的武学实力,更是因为他为人仗义,一生锄强扶弱,一身正气凛然,他为武林正道付出过很多,三退魔教血莲宗,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豪杰。

莫余与他数十年相伴,见过他与先夫人连枝比翼,先夫人嫁给莫一仇后吃过不少苦,挨过打、受过伤,多少次死里逃生,身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却从未给莫一仇添过麻烦、拖过后腿,在还没有莫家庄的时候,先夫人也曾织布卖钱,供养一家老小,他曾说“一生不负卿”。

即便情如逝水,一去不回,但仍有恩,当结草衔环以报。

莫余从未想过,那一年,先夫人离世,竟是莫一仇亲自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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