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都说这林夫人一向乐善好施,是个难得的好人,谁知道这样狠毒,杀了丈夫,还要开膛破肚,剖心给人吃。
县令抖抖胡子,惊堂木一拍:“安静!”
魏渊没再问林夫人,转而问起了乔姨娘:“乔氏,你和林府大少爷林瑛,可是旧相识?”
这话,连林夫人都惊了,这从何说起?
她愕然看向乔姨娘。
乔姨娘从案发到现在,一直没开过口,直到魏渊问起这话,她眸光闪了闪,嘴唇有些颤。
“你房里的那幅月下泊船图,是林瑛画的吧。”
又是一记惊雷,林夫人面容扭曲,几乎想跳起身掐死眼前这个女人才好。
乔姨娘一震,眼睛里一片灰败,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她磕了个头:“回大人,是,那幅图是大少爷送我的,那条锦鲤,是他教我添上的。那是我们初见时的场景。”
一片哗然。
儿子和老子的小妾,这简直够街坊邻里热议好一阵了。
原来三年前,林瑛赶考,在码头遇上刚浣完纱的乔姨娘,月下美人,越看越勾人魂魄。
两人相识后,一度情深意浓,林瑛甚至还承诺她,高中以后娶她过门。
谁晓得,没过几天,林瑛就被人袭击,打断了双腿,从此成了个废人,科考和他再无关系。被救回家后,乔姨娘就再没见过林瑛。
直到一年前,她被家里后母卖到林家当小妾,在林府侧门遇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林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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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亭入世这段时间,就数这些日子最精彩,连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一双眼睛透着兴奋、好奇、求知的光,耳朵竖得高高的。
叶昀嘴角抽抽,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转身想走。
刚踏出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袖子正被人拽着,拽他袖子的那只手着实漂亮,攥着那片布料,激动得捏成个拳头。
他扯了两下,没扯动。
林瑛坐在轮椅上,明明在公堂之上,还悠然自得,没有一点紧张。
乔姨娘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说,老爷死了,你当家后会娶我,是骗我的吧。”
林瑛终于看了一眼乔姨娘,露出个轻视的笑:“当着我的面,与我爹调笑,你觉得我还吃得下你这残花败柳?”
最后四个字,就像一把刀,扎得乔姨娘面无血色。
林瑛似乎早就猜到会有今天,他原本打算得好,县令昏庸,为求在磨勘考察前草草结案,定不会花那时间精力去查案子,一箭双雕,除了老爷子又除了乔姨娘这个背叛他的女人,至于叶昀和苏溪亭,意外成了替死鬼。
不过,没料到,会有人把案子直接捅到知州那里去。
得知是魏渊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一关可能过不去了。
林夫人突然尖叫起来:“你们审我儿子干什么?人是我杀的,跟我儿子没有一点关系。”
“娘。”林瑛出声。
林夫人骤然倒地,竟嚎啕大哭起来:“是他负了我们母子,是他负了我们母子,老天爷不长眼。”
林瑛这桩案子,做得不算高明,至少参与者就不止他和乔姨娘两个人。
他先是哄骗乔姨娘,让乔姨娘在口脂中下了点足以麻痹人的曼陀罗花粉,等乔姨娘的小丫鬟去后厨端燕窝时,去了东厢,亲自动手杀了林员外。
这原本是他和乔姨娘两个人设下的毒计,最后林瑛却又给乔姨娘喝了掺着五石散的水,亲手将林员外的心挖出来放在了乔姨娘的手里。
他的衣服和轮椅上全是血迹,门外有下人候着,等他出来,背着他回了院子,然后那辆轮椅就被砍成了柴火,混在了柴堆里。
房间被人简单清理过,桌椅稍稍挪开是为了方便轮椅进出,轮椅的印子被血掩盖,可林瑛杀人时,划过床沿雕花的衣袖带下了一小片木屑,那高度,只可能是坐着的人扬手时不小心带下来的。
魏渊派出去的人,在柴火堆里找到了只剩两截的轮椅,那两端木头上全是已经暗成黑色的血液。
大约是想留着当纪念,那把匕首,是在林瑛的书房暗盒里搜到的。
而这又牵扯出一桩旧案。
林瑛的腿,是二少爷和姚姨娘买凶差人做的。
多精彩的一幕戏,儿子杀爹,娘给顶罪。
苏溪亭差点笑出声。
叶昀却是唏嘘不已。
“我残废后半年,他查到了真凶,不过觉得老二大有前程,所以宁愿装成个睁眼瞎。从他知道真相起,筹划的从来不是给我报仇,而是想方设法害死我娘,给那对母子腾位置。是啊,科举要是考中了,老二就是家中最出息的了,这样的儿子,怎么能是庶子。
“老二的学业算什么,连我一半都不如,我若下场,必能走到最后。最近他总念叨着,得了能生死肉骨的神药,我去求他,我想再站起来,我可以撑起林家门庭。可他做了什么,他让我闭嘴,为了不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他还想软禁我,甚至,杀了我。”
林瑛双眼通红,仰天大笑,面容扭曲骇然:“虎毒不食子,他不仅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还想杀了我。那我只有,先下手为强。杀他的时候,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挖出来看了,实在恶心,我想想,还是不要浪费了。”
“是他,活该。”
而他唯一没料到的是,为了他,林夫人在察觉到他的计划后,就已经想好了顶罪的法子。
第19章
“生死肉骨的神药。”回去的路上,苏溪亭一直在念叨这个,念着念着,突然就笑出了声。抱着手臂转身问叶昀:“叶隅清,这种神药,你信吗?”
叶昀对这案子唏嘘了许久,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太高涨,还是回了句:“信,为什么不信?”
这答案有些出乎苏溪亭的意料:“你居然信这种鬼话?”
叶昀脚下停住,认真地看过去:“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我们不该用无知去定义是否存在。但是,我也信代价,有时候想要的东西越多,越珍贵,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到与失去,总是相伴而生。”
叶昀的语速一如往常那般,平缓又柔和,说着大道理,听者却有种肺腑之言的荒诞感。
饶是苏溪亭,也被他牵着情绪走,脸上的笑竟慢慢蒸发了,剩下一脸的淡漠,双眸似乎蕴藏着无限深意。
“瞧你说的,这么认真干嘛。”他低下头,似乎调整了一下表情,伸手去拉叶昀的衣袖,“看戏都看饿了,赶紧回去吃饭。”
两人刚回食肆,就看到朝怀霜叠着二郎腿,指尖挑着折扇,嘴里哼着戏腔,一见他们,手招得格外欢快。
“够义气吧,够兄弟吧。”他使劲一拍胸脯,“要不是我通风报信,你俩还得在牢里呆着。”
苏溪亭跟朝怀霜不熟,闭了嘴,熟门熟路找了个空位坐下。
卢樟赶紧从后厨端出来几份饭,还热乎着。
叶昀正儿八经冲朝怀霜行了个礼:“这次多亏朝兄,改日我设宴,定请你好好吃一顿。”
苏溪亭闻言,转过头翻了个白眼。
什么玩意!他都出手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专门设宴啊!
眼前的饭都不香了。
朝怀霜笑得夸张极了,头上的金钗闪得人两眼发花,他掸了掸袖子,扇子往腰上一插,拿起筷子:“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转头扒了两口饭,又看向苏溪亭,“苏兄,怎么不吃啊?”
苏溪亭看了眼碗里的东坡肉:“腻得慌。”
也是,他前些日子验尸,那死者身上白花花的肥肉和黄色的脂肪,看了一眼,让人不适好几天。
叶昀没说话,去了后厨,取了几枚鸡蛋,微微留了些蛋清在蛋壳里,放入瓷碗中几个圆溜溜、黄澄澄的蛋黄,与清色的蛋清混了一部分,舀上一勺蜂蜜,再掺上两勺酒酿,搅拌打匀,等液体呈均匀黄色后,上锅蒸。
小火慢蒸。
然后下了两碗清汤面。
鸡蛋蒸好,盖子刚掀开,就是一阵清爽的梅子酒香,香气里还有一丝蜜糖甜味,蛋羹不腥,绵密细嫩。
端着清汤面和鸡蛋羹出去,循着味,桌前的两人就齐齐转过了头。
苏溪亭吸吸鼻子:“好香。”
相比鸡蛋羹,朝怀霜倒是更喜欢东坡肉,汤汁倒进碗里,裹上米粒,油光四溢。
叶昀把蛋羹放在苏溪亭面前,还有一碗面条。
饭菜捡了捡,收拾起来,示意卢樟收回后厨去。
苏溪亭迫不及待舀上一勺,往嘴里塞,他是条猫舌头,烫不得,一口下去,吊着舌头哈气,还含糊不清道:“好吃!”
鸡蛋滑腻,蜜香和酒香相互混合,舌尖先尝着甜,随后是青梅味冲淡了那股甜腻,酒意最后涌上,醇香爽口,一口下肚,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一碗都是你的。”叶昀把瓷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朝怀霜大叫:“叶隅清,你偏心!”
叶昀卷了筷子面条,面色柔和,看他们俩就像看两个熊孩子:“这次他也辛苦了,是该好好……奖励一下。”
苏溪亭一勺接一勺,觉得叶昀这话听着不太对劲,但也没心思去追究。
等几人吃过饭,叶昀到后厨,卢樟正在整理用具,见他进来,老实叫了声:“东家。”
叶昀笑着拍他的肩膀:“我把假牛乳的做法和名字写到菜谱里了,以后可以适当加菜。”
“好嘞。”卢樟应道,“对了,东家,门口苏先生的东西,我给收到店里了,一会儿我拿给他。”
叶昀沉思片刻道:“不必了,就放着吧。以后应该都用不上了,就让他在店里帮忙吧。”
再出去,朝怀霜坐在桌前,整个人僵硬又扭曲。
叶昀有些奇怪:“朝兄?你,怎么了?”
朝怀霜一动不动,话也说不出口,就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
叶昀走近了,一愣,那朝怀霜身上居然插着几根针灸用的银针。正好插在几处穴位上,定得他不能动弹。
一扭头,苏溪亭满脸通红,正眯着一双眼,低头在自己腰间掏着东西,捣鼓两下,又抽出一根银针,嘟囔着:“别动!别动,我瞧瞧,下一针下哪儿?你的病我能医,别担心,我看看……”他说着,上上下下在朝怀霜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一针就要往他百会穴去。
叶昀眼疾手快,跨步上前,一把拦住。
酒意从苏溪亭身上散发出来,他抬头去看:“咦!面色泛黄,肾虚啊!”
叶昀下意识就往四周看,好在没人,他捂着苏溪亭的嘴:“别胡说八道。”
就蛋羹里搁了那么一点点青梅酒而已,这人竟是沾不得。
人高马大的,还欲胡闹,叶昀扛着他,把他塞进了墙角,然后去救朝怀霜,银针刚取出来,朝怀霜腾地起身:“叶兄,下次再约。”
转身就跑,脚下还绊了一步。
叶昀叹口气,去看苏溪亭,那厮软绵绵地倚在墙角,面带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