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非
七年前的旧案,卷宗早已发黄,翻开来,一股陈旧的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
就像在这座宫城里发生的一切,被累累尸骨腐蚀成烂泥。
一张名单掉落。
一个个泛黄的名字记录其中。
一个叫荀征的男人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荀征,岭南荀家的旁支庶子,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将人塞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座下一个普通的侍卫。
如今,应该叫他,侍卫统领荀征。
那个小篆的荀字图案,拨云见日。
此前从未有人想过,秋翠怀的会是荀征的孩子。
要知道如今的荀征可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家里娇妻美妾、子女双全,好不美满。
荀姓在大澧并不少见,且岭南荀氏多出武将,宫城内外,军中不乏荀姓将士。
最初瞧见那个小篆“荀”字时,没有人会想到岭南荀氏。
因为岭南荀氏随身的玉佩,并没有以小篆为体的。
荀氏祖上曾有位大儒,是荀氏一族中极少以文入仕的,他以一手狂草闻名天下。
此后荀氏为纪念他,族中玉佩皆是雕刻狂草“荀”字,用以代表身份。
偏偏荀征的玉佩,用的竟是小篆体。
荀征护着太子从皇陵归来,身受重伤,想必那一夜,秋翠应该是特意来寻他的,却无意间被活活吓死。
——
“太子和庶母通奸,手下和宫女通奸,这东宫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坏了一窝啊。”
苏溪亭摸着下巴下结论,“啧啧啧,脏得很。”
叶昀仍在伏案画圈圈,线索写满了一张纸。
一条条一件件都已经慢慢捋清楚了,也不知道他还在琢磨些什么。
苏溪亭凑过去看,只见一张纸的正中间写着一个硕大的“鬼”字。
“你有没有发现,东宫闹鬼案,从头到尾,咱们都将目光放在了死者秋翠身上。
“通过她,我们查到了元霜,又从元霜查到了十七皇子的身世、太子的奸情和秋翠的秘密。
“我们至始至终都在被一个东西牵着鼻子走,它想让我们知道什么,我们就会顺着这条线去查什么。”
叶昀搁下笔,手指顺着秋翠画了一个正圆,最后又落回到秋翠身上。
而后,苏溪亭伸出一只手,定定指向了中间那个“鬼”字:“可是我们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来找到这个鬼。”
“不错。”叶昀盯着那个“鬼”字,慢慢道,“它还是那个鬼,并没有因为其他秘密浮出水面,而显露真身。”
苏溪亭眸中精光大亮,他几乎是有些兴奋:“妙哉,妙哉。”
“我们要找到他,否则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叶昀缓缓靠在椅背上,“他是藏在背后的第三个人。”
第一个人,是已经在叶昀面前坦诚相待的宋行简。
第二个人,是扎在奉帝身边多年筹谋的崔显。
第三个人,会是谁呢?
7
两日后,荀征被宋行简提审。
这件案子后面的事,叶昀没再多问,因为他终于接到了从河州传来的消息。
河州府府尹、崇明县县令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崇明县城外光严寺的佛像前。
他们屈身而跪,双目圆睁,香炉下放着两份认罪书。
认罪书中自陈多年来鱼肉盐民的所有恶行。
他们是四月初八浴佛节那日,被去广严寺上香的百姓发现的。
发现后,民怨沸腾,烂叶子烂鸡蛋扔了满地,还有人拿着刀要去砍尸体,场面混乱一片。
等楼渭、罗平和卢应文匆匆赶去时,两具尸体已经被人毁坏得不成样子。
罗三儿给叶昀传信,是因为,楼渭以认罪书为由,直接定了二人的罪责,要求即刻回到玉都了结此案。
因为此案由太子亲自交由刑部主审,罗平和卢应文无力阻拦。虽然已与楼渭撕破脸皮,但楼渭仍坚持回都。
叶昀看过消息,当即去寻了宋行简和崔显,三人彻夜详谈。
次日一早,苏溪亭随崔显进了寝殿,两个时辰后,他们从寝殿出来,带着一份圣旨。
崔显将圣旨交给叶昀:“此案不宜再拖,一定要速战速决。
“河州的消息一定会传到太子耳中,陛下必须在太子有所行动前清醒过来,所以,留给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我已经差人去寻了冯裕,此行,由冯裕随你一同前去,万事都有御史台出面,先生护好自己。”
叶昀点头,看向苏溪亭。
苏溪亭自进宫以来,总没个好脸色,这回却是带了笑:“这回我就不同你一起去了,就在这里等你。”
苏溪亭自知,叶昀如今在宫里谁也信不过,只有把奉帝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才能安心去做他的事。
更何况,叶昀曾经在奉帝那里受的一桩一件,苏溪亭都还想从奉帝身上讨回来。
攒命有多疼,奉帝就该有多疼。
冯裕带着行囊进宫了,受了圣旨,便带着叶昀从皇城出发了。
两人刚出玉都还不过百里,西郊情人坡,都城司指挥使裴知微就站在凉亭里,身边带着两个人。
远远瞧见了叶昀和冯裕,手一挥,那两人便上前劫了他们。
“裴知微,你这是干什么?”冯裕气得吹胡子瞪眼。
裴知微亲自上前,给冯裕整了整衣领:“冯大人别怕,我是来帮你们的。”
说罢,他把桌上的佩剑抄起,挽了个剑花挂在了腰间,“受魏王所托,这一路,下官奉命护二位周全。”
冯裕原本铁青的面色骤然缓了下来,余光瞥瞥叶昀,只见他面上无波,似乎早就已经猜到。
不自然地咳了咳:“既然是王爷所托,那就,那就……”
裴知微一拍冯裕座下马匹的屁股,马匹受惊,带着冯裕狂奔而去。
“老匹夫,装什么装。”
而此刻的河州府府衙。
罗平和卢应文被人压倒在地,恨恨地抬头去看楼渭。
楼渭指着他们:“案件已然水落石出,你们还企图阻碍办案,是觉得这世上除了你御史台,便没有能办案的地方了吗?
“给我把他们押进后院,待整休后出发,本官要将你二人带到冯大人面前,好好问问他,御史台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卢应文啐了一声,骂道:“沆瀣一气!沆瀣一气!”
楼渭没再理他,只是一甩袖子背过身去,示意人将其带下去。
不久,有人来寻。
楼渭见他,先是一惊,而后面上堆笑:“您怎么来了。”
那人将手中一个木盒递了过去:“此事你做得很好,我会同殿下说的。我此番来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办。”
“什么?”
“把那两具尸体烧了,连灰都别留。”
第159章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凉北望。
——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寒宵一场火,烧掉了河州府衙后院的一间偏房。
火势正旺时,娄渭就站在外围,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全是熊熊的火光。
房屋皆是木制,被火烧得噼啪作响,一股子焦臭味弥漫在空中。
身边站着手下,同他一样,一言不发。
直到娄渭开口问道:“事情可是办妥了?”
手下垂下头:“照大人吩咐,从义庄找了两具身形相似的尸体,放在衙门后院的停尸房里,伤痕基本还原。”
娄渭点头:“这件事要做得不留痕迹,咱们如今是刀尖上搏前程,一朝不慎,可就全家倒霉。”
“属下知道。”
“行了,一会儿烧没了,你找人来收拾。”娄渭转身欲走,仍是叮嘱一句:“要找信得过的人。”
“是。”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娄渭躺在床上,片刻都不敢合眼,生怕在这档口出了什么纰漏。
可就是这样担心、担心着,脑子里却是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回都后的情形,他摸着枕下金条,想着那人说的话。
若是快,此刻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太子耳中,如今太子监国,朝中非太子一党无不人人自危,若是太子能顺利登基,到时候还愁等不到肥差好位置?
他倒是想得挺好,择来选去,往深里想一想,还是户部好,油水多。
瞧瞧这河州府,简直富得流油,仅凭官盐一条路就能吃上八辈子。
到时候他要在玉都置屋买地,最好在家乡越州圈出一块地,当个土地主,不愁吃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越是这般想,听见罗平和卢应文骂得越欢,他就越高兴,觉得只是那么一睁眼,前途就在眼前了。
叶昀收到消息的时候,应当同太子在玉都收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