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15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我原本还劝他别想太多,说不定是白日里太辛苦,夜里眼花看错了,可谁知没过多久,他就从兰台上掉下去死了。唉,可怜啊,家中就剩孤儿寡母,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兰台闹鬼?

那汉子仍在自说自话,说着说着还有些愤愤:“朝廷就是有钱没处花,见不得老百姓过安稳日子,营造兰台劳民伤财,这笔银子若是拨给各处受灾的百姓,不知能救多少人。

这兰台是建好了,中间不说贪腐,就是人命都赔上了多少,真是造孽。”

叶昀听着这话,脑子里不知从哪里,好似拨云见日一般,仿佛寻到了一个起点。

那日他回府后见到衔池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当初营造兰台的主意是谁出的?

衔池尚且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懵懵答了句:

“那年天现异象,司天监占星数日,说有‘百红关日’之象,东宫恐有危险,为避此劫,要在东南方竖起一座兰台,兰台顶上缀夜明珠一颗,以夜明珠作星,当夜幕降临,可混淆星象变化,化解此劫。”

叶昀一边听着一边摇头,待衔池说完,才问出口:“我记得,皇帝并非一个信奉天象之人,司天监相较前朝而言,可谓是极不受用。更何况,只是祸及太子,而非帝王,一句话就让他作此决定,似乎不像他的作风。”

“从前确实如此,可主子‘走’后第三年,也就是约莫十年前起,皇上不知为何突然就信奉起了道教,招各地道士入宫开坛讲法不说,还在各地兴建道观,香火极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天象之说越来越被看重,有道是‘皇权天授’,司天监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天子近臣了。”

衔池深知叶昀多年不在朝堂,便十分耐心一点点地同他解释,仔细观察着叶昀脸上的神情。

叶昀偏过头去问他:“那一年,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衔池亦不明:“不知道,这么多年,没有人能查探出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前前后后,都是崔显亲自去办的。”

叶昀试图将线索从这里开始串联。

十年前,奉帝突然开始信奉道教与天象之说,道教一跃成为百教之首。

直到四年前“百红关日”之象,司天监断言东宫危矣,上表营造兰台为东宫避祸,奉帝朱笔一挥,用了两年时间在玉都东南方建起兰台一座,以夜明珠镶顶。

至今年除夕,兰台倒塌,露出白骨数具。

他此前未曾想过,兰台的起点,竟然是在太子这里。

只因太子平日行事低调,为人随和,民间都道是个仁德之人。

两人正在书房议事,不妨房门被人敲响,卢樟站在门外叫了声:“东家。”

叶昀忙唤卢樟进门,卢樟似乎来也匆匆,这般日子里竟也走出了一头的汗。

他用衣袖随意擦擦,也不耽搁,对叶昀道:

“您之前不是让我问问住在咱们府上那对夫妇,当年他们女儿失踪前,家中可发生过什么事。那对夫妻一直说并未有特别的事情发生,直到今日,不知怎地,突然问我,村子里发生的事算还是不算。

“我随口说了句算,他们这才告诉我,他们女儿失踪的前五日,村子里来了几位道长,说是去村中讲解道法,顺便给村民算算命、消消灾。

因着那姑娘天生腿脚不便,那夫妻二人就带着女儿去找道长算了一卦,算吉凶、卜将来,当时那道士还信誓旦旦说这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将来注定会行有福之事。”

“他们记得此事,是因为当年那句‘有福’实在令他们太过高兴,觉得好像一切都有了盼头。

女儿失踪后,他们也曾一度咒骂过这道士骗人,此后数年因为寻女一直都未曾再想起,直到这两日我问起,他们又想起了那句‘有福’,一时之间大恸不已,埋头痛苦,直骂那道士空口白牙混说一通。”

叶昀搭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动,指尖抵在桌面上,重重点了好几下。

“失踪的孩子都是十二岁,都在二月出生。”他喃喃道,“若真是算命,少不得要给生辰八字。”

原来如此!

叶昀当即站了起来,问衔池道:“衔池,你可知皇上如今最看重哪个道观,最推崇哪个道长?”

衔池张口便来:“玄清观,元虚道长。”

5

苏溪亭回府的时候,背着大包小包的包袱。

一路上也不同人打招呼,闷头冲进了书房,然后把包袱“哗啦”一下全扔在地上,惹得正在看验尸格目的叶昀恍然回神。

叶昀瞧着苏溪亭脸色不好看,十分心虚,亲自起身奉了杯茶给苏溪亭:“辛苦了。”

苏溪亭哼了哼:“你还知道我辛苦,这茶可真苦。”

“这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你真是牛嚼牡丹。”叶昀也不同他多说废话,又道,“今晚就可以开始了吗?”

苏溪亭十分没个坐相地赖在椅子上,手指指了指那堆包袱:“最好的陶泥,重着呢,都不让我休息一晚,就让我干活,没良心。”

叶昀把凳子拖到他身边,抬手给苏溪亭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腿,十分狗腿殷勤:“时间不等人啊,咱们早一日破案,就能早一日给冤死者昭雪。”

苏溪亭一头扎进叶昀怀中撒娇,呼哧呼哧地假喘气,他心里明白叶昀回玉都的目的,知道他报仇心切,实在是一日都难得等,只得应了:“好好好,今晚我就开始复原头像。”

苏溪亭有一绝活,是在鹊阁里跟死人相处多年练出来的手艺,他能用陶泥,根据死者的头颅骨头,大致还原死者生前的模样,虽说或许做不到完全一样,可也能像个八成。

死者的身份一直都不能确认,直到苏溪亭为了让那对夫妻确认自己失踪的女儿,他才尝试着还原了其中一颗头颅,结果显然,很成功。

为了尽快找到其他死者的线索,叶昀不得不拜托苏溪亭替他辛苦这一遭。苏溪亭面对叶昀,一贯喜欢顺竿爬,借着这由头占足了便宜,再抹抹嘴,心甘情愿地给叶昀跑腿。

好在宋行简通融,让叶昀把其他四颗头颅从衙门带回了陵府。

叶昀在靠窗的地方给苏溪亭搭了个工作台,左前方一块高一些的木台,上面一个圆形模板,还能顺着动作旋转,旁边是雕刻台,台上放着一套上好的刻刀,每柄刻刀的尾端都刻着一个“豫”字。

苏溪亭十分喜欢,把玩着刻刀,来回摩挲着尾端的字,明明是要干活了,却还是噙着一脸的笑。

叶昀自走廊匆匆而过,手里拿着衔池传回来的消息,在路过窗户时侧头看去,只见这初春乍暖还寒的阳光里,凝出一张俊美的侧脸,苏溪亭低着头,唇瓣抿在一起,双手在一团陶泥上忙碌着。

都说灯下看美人,才最美。

可在叶昀眼里,这明媚无双的阳光里,披光而坐的人,才最动人心。

苏溪亭的余光扫过窗外,看见叶昀隔窗而立,霎时间绽开一个笑,倾过身子趴在窗台,脖子伸了出去,冲着叶昀咧开嘴,干净得好似不沾人间烟火。

叶昀分明早已没有了心跳,他这个全靠蛊虫而生的活死人,竟在这一刻恍惚觉得心如擂鼓,深处泌出一股隐秘的欢喜。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在清浅的春风里,严寒褪去,似乎还能嗅到一丝梅香。

叶昀歪头也笑了。

苏溪亭心口一紧,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探到了窗外,轻轻落在了叶昀的唇瓣上。

本是这般好时候。

一阵窸窣声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两人看过去,只见蒋之安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捂着柏珩的眼睛,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阿昼。

蒋之安带着柏珩尴尬转身,手仍捂在脸上,一大一小磕磕绊绊往回走,蒋之安嘴里还叨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下一瞬,两个被捂了眼睛的人脚下一绊,“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上,叠罗汉似的跌坐在地上,可叠罗汉也就算了,偏偏柏珩还被蒋之安压在下面,小娃娃四肢乱摆,就是起不来。

还是阿昼看不下去两人的蠢模样了,伸手拎起蒋之安的后领,把人给拎了起来。

蒋之安此刻犹如鹌鹑,缩着脖子,抱着柏珩,任由阿昼把他们带走。

叶昀和苏溪亭纷纷笑出声,都笑得十分欢快,似乎自进玉都起,就再没可以像这一刻这般,笑得欢畅。

苏溪亭咂咂嘴:“算了,还是先把活干完再偷香吧。”

叶昀难得轻浮,却在这里,像重拾了十六七岁时的潇洒一般,伸手在苏溪亭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在苏溪亭不爽开口前,又轻轻吻了一下,好似调戏姑娘一般,碰碰他的脸颊,然后走开了。

苏溪亭揉揉那颗心,嘟囔道:“这风流模样,看起来还挺熟练?”

事情进展还算顺利。

第142章

第三日傍晚,一场火烧云来势汹汹,从天边一直烧到近前,整座都城都好似笼罩在一片红光血色里,天边是层层叠叠的云层,交织成深色浅色,在天幕上缓慢滚动,连风都停了。

赤色的霞光落满屋顶,将人间的人潮点燃。

苏溪亭将四颗泥塑人头交给叶昀,叶昀当即照着人头绘下了死者样貌,然后临摹数张,将画像、泥塑人头和头颅一同交还给了宋行简。

宋行简对着天降的大礼惊得倒吸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同叶昀分享他查到的东西,就听见叶昀率先说道:

“我怀疑孩童失踪与道教四处开坛讲法有关,目前只有那对夫妻回忆起了这个细节,如果能找到其他死者的家属,证明孩子在失踪前,村子里确实都有道士传教,那么失踪案最大的线索就出来了。”

宋行简紧锁眉心,似乎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和道教有关。

然而,叶昀的下一句令他心中彻底信了这一猜测。

叶昀说:“我听说皇上是从十年前开始信奉道教,逐渐深信‘皇权天授’,由此对司天监看得极重,连兰台也是在司天监‘百红关日’的预测下上表建议的。”

“太多巧合就不能叫做巧合了。玄清观,元虚道长;道士传教各地;司天监上表营造兰台。如解九连环,解下了再串回去,如今,我们已经找到了三枚圆环。”

6

春日渐盛。

裴知微的消息终于陆续传了回来。

当年参与营造兰台的当手师傅,五中留三,皆已被找到,可惜被找到时情况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人追杀,他们逃了许久,隐姓埋名,可惜还是被都城司的人找了出来。

但呆在牢里总比在外头要安全,都城司的人日夜看守,将三人守成了个铁桶。

三人也知再瞒下去对自己毫无益处,如今孔老板已死,被追杀的这段时日,他们连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心头一恨,要来纸笔,便写下了当初营造兰台时他们所知道的全部事实。

实则兰台营造一事,自工部接手起,何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孔老板,两人凑在一处本就是在商议如何建造可使成本最低、木料最少。

当他二人定下方案后,何晋将其呈给礼王,按照朝廷拨款,将中间可贪部分单独划出来,走了礼王的私账。

房屋选址,用的是称土法,通常是取土一块,四面方一寸,称之,重九两以上为吉地,将土块击碎后,量平斗口秤之,每斗以十斤为上等。

兰台原就是为太子祈福、避祸所造,按理说,本就应该取最吉的数字,择最好的位置,可最后却是择土块四两、碎土七斤的位置开始夯基。

要知道,从风水上来看,土块四两本就属于大凶之地,碎土七两为下等地。若在这样的地基上营造兰台,出问题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惜工部尚书何晋身为礼王岳丈,是巴不得太子倒霉,倒是乐见其成。

后又采用木桩复合地基,将其中的柏木、杉木换成松木,由此地基不稳已成定局。

而在筑基之时,孔老板曾亲选四个劳役在夜间劳作,可这四个劳役晚上究竟在建造工地上做了什么,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在兰台营造时坠楼而死的两个劳役,倒是有了说法。

有一当手师傅回忆,那二人死前曾放言掌握了孔老板最大的秘密,只要有这个秘密在身,他们这一辈子吃穿都不必发愁,还能以这个秘密作为投名状,给自己谋个好前程。

可这个秘密是什么,除了坠楼而死的两个劳役以外,就无人得知了。

这几个当手师傅都以为偷工减料的事暴露,这才引得礼王及工部沿路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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