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迟非) 第11章

作者:迟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若是没看到也就算了,都到眼前了,假装看不到,和你说的那些渣滓有何区别。”一抽手,就往坟地而去。

苏溪亭立在原地,目光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却和平日里的单纯干净相去甚远,那是一种好奇,又掺着几分看戏的意味和莫名的期待,埋在最深处的,竟有一抹邪性。

叶昀夜视能力也好,还未走近,就看见一座墓碑前被乱扔着的尸体。

这片坟地上都是极普通的石碑,想必是附近村民安葬亲人的地方,碑上简单刻着亡者姓名。

碑后的坟被刨了一半,露出半截棺材板。

“这是,刨人家的坟,埋自己的人?”苏溪亭跟上来点评道。

叶昀摇头:“恐怕是杀了人,却想掩人耳目。这样的坟地再常见不过,将尸体藏进棺材里,再埋上,这乡里人家与大户人家的祖坟不同,立在郊外,眼下不是清明,无人打理,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苏溪亭看了眼那双赤裸的小腿,隐隐有腥臊味,他掩住口鼻:“这是凌虐致死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口味竟这般重。”

叶昀蹲下身,垂珠爬到他颈上如围脖一般攀牢。

他掀开草席,死者是个少年,看起来很小,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清俊秀丽,浑身赤裸,遍体鳞伤,唯独一张脸,半分伤口都没有。

他从腰间抽出火折子,火苗蹿起,靠近尸体,在微光下,那少年尸体越发骇人。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皮,烫伤、刀伤、鞭痕、勒痕,还有血迹斑斑的齿印,可见生前所受折磨之深,令人心惊。

“能不能看出死了多久了?”叶昀问苏溪亭。

苏溪亭心中粗略盘算,觉得自己有得赚,还特意清了喉咙:“光线太暗,只能推个大致时辰。”

他蹲在叶昀身边,微微低头,顺着火光去看:“你看他的腰臀部,虽然有伤,但依然出现了大面积片状的紫红色斑块,这种东西叫尸斑,一般出现在死后一个时辰至两个时辰以内。”

随手捡过来一根粗枝,轻轻挑动尸体,枕部、背部也都有尸斑形成,随后又在腹部、大腿上轻轻戳了两下,苏溪亭上下检查得很粗略。

“尸僵形成且尚未消失,再看尸斑的情况,大概死了三个时辰。但下体并未彻底坚硬,不超过四个时辰。

“但他身上的伤可不是今天才有的,一部分勒痕、鞭痕看起来最旧的也至少有三天了,受伤后次日至后数日,淤色会日益严重,然后逐渐发青消解。

“凶手下手很重,所以青紫严重,还来不及散瘀人就死了,死后伤处就不大会有变化了,有时和新伤比起来看着要严重。”

叶昀目光沉重,这样半大的少年,活活被折磨了三日,最后还在凌虐中死亡。他光是猜测,就已经觉得丧心病狂。

“你是说,他大概死于三个时辰前,那就是酉时,”转头去问苏溪亭,“从环翠山庄出来到这里,路程多少?”

苏溪亭古里古怪看他,起身把摆弄过尸体的粗枝扔得老远:“我怎么知道,对我来说,这点距离都不必放在眼里。”

是了,这位“不拘小节”的苏先生哪里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叶昀回头远望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在环翠山庄有没有闻到什么古怪的味道?”他刚踏入环翠山庄时,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花香,那花香里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味,带点腥。

“除了那呛死人的花香,还有什么?”苏溪亭摇头,还一本正经地回忆了片刻,他的嗅觉其实并不太敏锐,相较一般人而言,甚至还有些钝,连他都觉得那花香呛人,就不消说实际夸张到何种程度了,“你怀疑……”

后半截话没说完,只是抬手在环翠山庄和叶昀之间来回指了指,眼神透着点兴奋。

“那咱们回去看看。”都不等叶昀开口,苏溪亭一把拽上叶昀的衣袖就要走。

垂珠伸长了爪子,飞速挠了一把,若非苏溪亭反应够快,那白白净净的小手上恐怕就得留下三道血痕了。

叶昀抿嘴忍笑:“胡闹。”话随着说,手却轻柔地摸了一把垂珠的脑袋。

苏溪亭当着叶昀的面可不敢去揪垂珠的后颈皮,只暗暗瞪它一眼,一人一猫隐隐对峙。

叶昀脱了外衫将那少年尸体盖住,起身时脚尖一点,整个人直跃上林梢,便是那样踩着林梢一路风掠而过。

苏溪亭跟在后面,他外袍宽大,在林梢上被林间晚风吹起,猎猎作响。

他们一走一回,前后不过一炷香左右,原以为环翠山庄内还是离开时尸体遍地的模样,可两人双双落在院中,才发现整个花园的尸体全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油味。

第三进院落的西厢房处一簇火光生起,火舌一舔,蹿得极快,甚至连过渡和燃烧的时间都没有,火势一时间汹涌而上,“噼里啪啦”蔓延至整个院落。

火光几乎要照亮半边天壁,刚刚还繁花似锦的江南园林,随着燃烧的声音,轰然瘫倒半边。

叶昀和苏溪亭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有着同样的信息:有人回来过。

“早知道,我应该出手杀了那两个人。”苏溪亭双手往袖中一笼,说起了风凉话。

垂珠怕火,在叶昀怀里挣扎不安,叶昀按着它,淡声道:“跑不了。”

月上中天,这处离县城颇远,离村庄也不近。

就算等到有人察觉此地起火,也决计来不及灭火,环翠山庄烧成废墟已成定局。

6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更夫打着哈欠上街,两人作伴,一人拿锣一人拿梆,四更天,鸡鸣时。

一具草席裹住的尸体静静躺在县衙门口,一双小腿青白僵硬。

“你瞧瞧,是不是有个人躺在县衙门口?”拿梆的更夫擦擦眼,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另一人刚落下一声锣声,闻声看过去:“还真是,”他有些奇怪,问道,“三更的时候,这儿有人吗?”

“没人吧,我记着没人呐。”

“走,过去瞧瞧。”

两人走近,那双全是伤痕血印的小腿微微分开,平在地上。

鸡鸣声从县衙院子里传出,高亢洪亮,直直穿透空间。

敲锣那人用手上的小棍挑开草席,脚下一软,一屁股瘫到地上,在地上蹭着后退数米。

“死,死人了……死人啦!”

县衙后堂燃起灯火,几个衙役匆匆赶出来开门,腰间佩刀都还未系好,一开门,门槛边躺着一具赤裸男尸,死状之惨烈让人望而却步。

县太爷骂骂咧咧,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怎么总要在天未亮的时候出事,他一个当县令的,比皇帝上朝还早。

那骂声就在看到堂下男尸时止住。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昀和苏溪亭站在街角,苏溪亭双手环抱:“好啦,尸体进了衙门,我们可以回去吃早饭了吗?”

叶昀看他一眼,平日里的笑模样收了起来,他想起将尸体送到衙门时,苏溪亭拦住他敲鼓的手。

他眨着眼睛嬉皮笑脸:“官府的事,还是少掺和进去的好。”

那一瞬,叶昀差点以为苏溪亭知道些什么。

“毕竟像你这样的傻子,是最容易被欺负的。”

在苏溪亭眼中,叶昀就是个当世傻子,一个喜欢管闲事的傻子,这世上哪有无端来的善,人心丑恶,鬼蜮众多。他总想看看,这究竟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

官府天未亮就忙活了起来。仵作睡眼朦胧地被拎到停尸房,师爷照着那张脸画了画像,衙役拿着画像满县城打听。

叶昀回了食肆。

卢樟担惊受怕一整夜,就坐在后院里枯等,一听见开门声,人跟弹簧似地冲了出去,麻痹的腿脚差点绊了个狗吃屎。

“东家!”

叶昀满脸倦色,冲他安抚地笑笑。

卢樟迎上去,上上下下地看,生怕叶昀身上有一星半点的伤痕。

“行了,瞧你那样,有我出手,你家东家连皮都不会蹭破一点。”苏溪亭寻了个位置坐下,腹中微鸣,有些饿。

卢樟听了这话,屈膝就要给苏溪亭跪下,却被叶昀稳稳扶住。

“我不是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随意跪。”

卢樟却一本正经摇头:“东家对我有恩,苏先生救了东家,就是救了我,理应感谢。”

叶昀头疼,他知晓卢樟耿直,哪里想到竟跟个木桩子一样,半点不转弯。

“行了,你先去洗漱,然后休息会,晌午咱们照常营业,”眼见卢樟还要说话,叶昀笑意一褪,“既认我当东家,我的话就要听。”

卢樟只好退下。

叶昀走到苏溪亭对面,也坐下,两人平视而望。

“你是谁?”

苏溪亭摆弄着手里的竹筷:“第一天来就告诉你了,我是苏溪亭。”

叶昀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了,他伸手按住苏溪亭手中的筷子,又问:“你师从何人?”

“自学成才。”苍天在上,这句可是个实话。

但叶昀不会信。他的目光在苏溪亭脸上游移,他那些杀招,他从前从未见过。

诡谲多变、煞气充盈,一出手就奔着要人命去的,就算是十多年前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也不曾有这样的煞气。

苏溪亭便由着他看,表情和第一天来这里一样,单纯又干净,像个孩子。

可像个孩子才可怕。

叶昀起身去后厨,越过苏溪亭时,只说了一句:“明暗总是相伴相生,对错也没有明确界限,练武者,切勿走极端。”

这是他看在那张脸的份上,能给出的唯一忠告了。

苏溪亭状似漫不经心,眼睫微垂,遮住了讥讽之色。

“好饿啊,你早饭做快些。”

第12章

死者身份查得很快。

是集市上贩猪肉的那个汉子家十二岁的外甥认出来的,那小孩儿只瞧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雪浪镇前些日子失踪的那位少年,名叫李伯程,家中只有寡母田氏。听说他书念得很好,在学堂里颇受夫子赏识,还说过两年就让他去考秀才。

猪肉汉子家的孩子也正是因为李伯程的失踪,被父母送到县里来的,谁料恰好识得李伯程。

赵捕头立刻前往雪浪镇,果不其然,田氏因儿子失踪,急火攻心已经卧病在床,一见那画像,直接晕了过去。

最后是被那几个孔武有力的捕头用担架给抬到县衙的,人刚刚清醒,一看公堂上的尸体,刺激之下竟当堂又晕了。

叶昀使了两个铜板让街边的小乞丐去公堂上看热闹。

小乞丐飞快跑回来,嘴皮子格外利索,像是跟酒楼说书的学的,描述得活灵活现。

说那妇人如何如何伤心欲绝,死者死状如何如何可怖。

叶昀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田氏往后可该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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