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他身体本就不好,昨日中了药后又一夜未眠,早上能苏醒全靠那股紧绷的精神。此时心跳一加快,额头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连拉着顾莲沼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
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顾莲沼突然抽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焦躁道:“我珠子呢?”
“什么?”柳元洵一愣,随后意识到他说得珠子可能是昨夜的红玉耳坠,他循着所剩不多的记忆转头看向枕畔,不确定道:“好像在那里。”
顾莲沼俯身一摸,便将那耳坠握在了掌心。
他缓缓展开手掌,叫柳元洵将那红玉耳坠看了个清楚。昨日夜里只知道是红色,今日一看,才发现它色泽极为厚重,浓重的红色仿若掺了墨,莹润剔透,极为精致。
“回府路上顺便买的,给你的生辰礼。买完才想起你没有耳孔。”顾莲沼的视线从耳坠移到他脸上,又从他眼眸移向他白皙的耳垂,低声说道:“但我已经买了。”
柳元洵眨了眨眼,满心茫然,既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到了这里,也不理解他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叫我心里好疼啊。”顾莲沼重新握拳,攥紧了那耳坠,力道大到柳元洵都怀疑他会不会把这块玉捏碎。但下一秒,顾莲沼便松了手,“作为补偿,你也得为我痛一次。”
“痛一次?”柳元洵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将顾莲沼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他才隐约意识到顾莲沼的意思,可又不敢确定,“你是说,这耳坠……”
“没错。”顾莲沼猛地扯过他的小臂,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将他压进了怀里,“不过,如果你拒绝,我不会强求。”
柳元洵十分纠结,他本想拒绝,可仔细一想,又想不出非要拒绝的理由。
不过是个耳坠子,也不是没有男子佩戴,只是罕见罢了。况且,他确实不止一次伤害了顾莲沼,无论是之前那番刻意疏远的话,还是昨夜发生的事……
柳元洵咬了咬牙,狠心答应了下来,“那……你来吧。”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莲沼愉悦地笑了。他捏住柳元洵的右耳垂轻轻揉了揉,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又用拇指用力顶着那块滑腻无骨的软肉,撑到上头细微的血管都清晰可见的时候,便将磨得极细的顶端对准了他选中的地方。
“王爷,”在即将扎下去之前,顾莲沼忽然说道:“我只让你疼这一次,所以,你一定要记住。”
柳元洵正要说话,就觉得耳侧一痛,这痛太短暂了,短暂到他还没觉出究竟有多痛,那温凉的玉坠已经粘贴了他的侧脸。
顾莲沼扎进去的时候用了狠劲,因皮肉撑得薄,动作也快,所以耳坠穿过时,柳元洵只感到了瞬间的疼痛。
然而,顾莲沼的拇指在耳垂后方托着,这一扎,耳坠便刺进了他的拇指。柳元洵的耳垂没有出血,反倒是他的拇指瞬间渗出了豆大的血珠。
他随意抹去指腹的血,而后微微用力,将耳坠尖锐的那一端盘卷起来。如此一来,既避免了耳坠戳伤柳元洵的可能,也让他无法轻易将其摘下。
做完这一切后,顾莲沼缓缓吐出一口气,扶起了柳元洵。
柳元洵仍处于茫然之中,耳侧那细微的重量让他下意识抬手去摸。可他刚一抬手,便叫顾莲沼拉住了,“有伤口的地方,不要乱摸。”
他这一句关心说得十分自然,像是突然间回到了过去,柳元洵想到过去,心中歉意更重,不禁望向顾莲沼的眼眸,小声说道:“阿峤,你想怎样,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顾莲沼与他对视良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般,轻声说道:“如果这就是命,我认了。”
柳元洵凝视着顾莲沼的眼睛,他看不清其中复杂的情绪,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每一个字。
那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却又压抑:“既然已成亲,也圆了房,那我们便是夫妻了。别再丢下我,行吗?”
柳元洵有一瞬恍惚。
“夫妻”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这一辈子,少时多病,成年后又走上了绝路,旁人情窦初开的时候,他连天的泡在药罐子里,以至于长到了二十三岁,他从未想过会喜欢上什么人,更从未想过与他人结为夫妻。
“夫妻?”他怔怔地重复道,“这便是你想要的?”
“嗯。”顾莲沼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他尽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后来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对,哥儿和男子确实不适合做朋友。我本打算顺着你的心意,与你保持距离,可是……”
顾莲沼顿了顿,没再提昨夜的事,接着道:“如你所说,事已至此,就当是命吧。反正……”
他面露犹豫,轻声说话的同时,眼里的情绪也清晰起来,带着一丝不确定,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反正,我并不讨厌你。那你呢,你讨厌我吗?”
自是不讨厌的,可夫妻,真的是不讨厌便能做成的吗?柳元洵满心茫然。
但顾莲沼早已以朋友的名义悄然侵入了他的生活,而且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已是真正的夫妻了,这样一想,好像他们的关系只是回到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
眼见顾莲沼一直盯着自己,还在等他的答案,他也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讨厌。”
顾莲沼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
接着,他试探性地朝柳元洵靠近,与他肩并肩坐到一起,相握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挤开柳元洵的指缝,先是轻柔地握住,见柳元洵没有抗拒,他便用了些力气扣紧,脸上也浮现浅浅的笑容。
直至此刻,柳元洵依旧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低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又用略带茫然的视线看向顾莲沼。
顾莲沼虽然带着笑,可眼里也有些不安,像是也在自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的确,曾经的顾莲沼一心只想着仕途升迁,从未想过要嫁给谁。如今人生轨迹发生了偏差,感到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柳元洵同样茫然,他就像一个突然被卷入婚姻中的青年,还没弄清心动究竟是什么滋味,就已经和顾莲沼死死绑到了一起。
以他的性格,从此以后,他要么一辈子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滋味,要么,就只会因为顾莲沼而心动。
他再次望向交握的手。
细腻白皙的手指微微弯曲,毫无抵抗力地被另一只肤色偏深的手紧紧握着,尽管顾莲沼看上去也很不安,可他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小,像是做了决定便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一样。
顾莲沼还是个哥儿呢,即便真要以夫妻身份相处,也不该由他主动带着自己往下走。
柳元洵深吸一口气,尽管依旧什么也没想明白,却像顾莲沼一样,用力地,扣紧了交握的手。
第87章
这一回,柳元洵与顾莲沼也算是把前路挑明了。
虽不知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可柳元洵却想先将以前的误会一并解开,至少要让顾莲沼清楚,他并没有在“容忍”他。
只是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一松懈,浑身的力气彷佛也被抽干了。前一刻,他还拉着顾莲沼的手与他说话,后一瞬就松开了手,病歪歪地向后倒去。
顾莲沼抬手揽住他的腰,将人半搂半抱地圈进怀里,轻声道:“你昨夜没休息好,再睡会儿吧,等药煎好了,我叫你起来喝。”
一提昨夜,柳元洵的耳根瞬间红透了。那些的情潮似乎还残留着余韵,此刻被顾莲沼提及,又悄然苏醒,细细密密地缠上他的身躯。
明明昨夜他……没费什么力气,一切都是顾莲沼在主导,可一夜过去,顾莲沼却像个没事人,精气神不知比他好了多少。
他本觉得叫顾莲沼抱在怀里睡不是很合适,可他实在疲倦得厉害,拒绝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说出口便被疲惫压垮,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闭眼沉沉睡去。
待柳元洵睡着后,顾莲沼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抬手覆上柳元洵的手背,挤开他的指缝紧紧扣住,无声呢喃道:“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当初去找洪福的时候,他满心都是恨与不甘,只想把柳元洵死死捆在身边。那时的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生死,只要不是立刻死去,他都愿意豁出去。
可当他真正彻底拥有了柳元洵,当柳元洵第一次主动扣紧他的手指,答应与他好好做夫妻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喜悦瞬间将所有负面情绪淹没。他只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曾经的恨与不甘彷佛从未存在过,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他偷来的。可那又如何?即便再多来几次,他也不会死,可柳元洵……
顾莲沼渐渐从短暂的欢愉中清醒过来,那颗浸泡在蜜水里的心脏被苦涩一寸寸侵染,浸透,他沉默了好一会,才伸手扣住柳元洵搭在榻上的手,缓缓拉到了身前。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他的手正被柳元洵充满依恋地握在胸前,恬静的睡颜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柔软,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模样乖巧又可爱。
但是这个人,就要死了……
顾莲沼心里一痛,没忍住攥疼了柳元洵的手。但柳元洵实在太累了,即便感受到了疼痛,也只是轻轻蹙了下眉,并未苏醒。
命运给他的选择一向不多,偷来的东西,要么留不住,要么就得放弃性命去守护。
他若是不贪心,那就好好守着这段时光,瞒着柳元洵,哄着他,陪着他,一同走过江南的山水。可他若是贪心,想要更多,只能放弃性命去换一份真心。
可没尝过甜头也就罢了,如今尝到了,又看到了希望,这叫他如何舍得放弃?
顾莲沼深吸一口气,强行中断了思绪。没有结果的事,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自从遇见柳元洵,他为自己设置好的命运轨迹便一再偏离,越想抽身却陷得越深,挣扎和逃避早已经没用了。
他既没有伟大到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柳元洵走向死亡。他只能放弃做选择,生平第一次,将决定命运的权力交给老天爷。
命运把他推向哪一步,他就走哪条路,至于谁生谁死,听天由命吧。
他沉沉叹了口气,紧紧搂着怀里的人,闻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经历了这般大喜大悲之后,他竟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意,抱着柳元洵,一同沉沉睡去。
顾莲沼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有时候放弃做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就如同一个一心想要捞月亮的人,从他踏入倒映着月亮的深潭,却又不选择折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被溺毙的命运。
……
柳元洵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下午才被顾莲沼叫醒。
他抬手捂着额头,觉得脑袋又重又痛,稍微一动便头晕目眩,恶心感阵阵袭来,身上也没什么力气,难受得紧。
顾莲沼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有些忧虑,“好像发热了,要请太医吗?”
柳元洵动了动手指,虚弱地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用,我心里有数,回府之后吃了药就好了。”
身体上的不适逐渐将他压垮,别说质问柳元喆了,他连吃饭喝药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冒着虚汗。
他蜷缩在顾莲沼怀里,扯住他的衣襟,声音断断续续:“阿峤,你……你带我回府吧。”
尽管此时的柳元洵并不适合颠簸见风,可顾莲沼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用大麾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抱进了回瑞王府的轿子里。
常顺顾及柳元洵的身体,特意放缓了驭马的速度,力求马车行驶得平稳些。可柳元洵实在太过虚弱,马车只是微微一晃,他就缩在顾莲沼怀里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东西都没吃,半天也呕不出什么。华丽的大麾裹着他瘦弱的身躯,每一次干呕,那弯成一道弧线的脊背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纯阳内力只能调动柳元洵的气血,但对别的病症却毫无办法。顾莲沼将他抱在膝头,让他枕着自己的肩,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拍抚。
怀里的人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慌得他连搂抱都不敢用力,只能用下巴不停地蹭着柳元洵的侧脸,妄图通过这样的接触给予他一些安抚。
好不容易熬到王府,马车停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晃了一下。柳元洵彻底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滩血,温热浓稠的血液喷溅到顾莲沼脸上,一滴血不偏不倚地溅进他的右眼。
顾莲沼瞬间浑身僵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柳元洵软软向后倒去,他才猛地回神,裹紧大麾,抱紧柳元洵,冲下轿子,厉声喝道:“快去请太医!”
右眼的那滴血珠彷佛一颗滚烫的炭火,烧得他双眼发红,脚下更是运起轻功,短短几瞬,便消失在了常安常顺的视线里。
常顺叫他脸上的血惊了一跳,片刻后回神,他二人兵分两路,一个跟在顾莲沼身后入了后院,另一个则奔向马厩,牵了匹快马,朝着太医署疾驰而去。
顾莲沼头一回见柳元洵吐血,顾不上细思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撞开卧房大门后便直冲榻前,抬手去解柳元洵的大麾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
“阿洵,阿洵……”他忍不住唤出了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明知道已经陷入昏迷的柳元洵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可他还是妄图从这样的呼唤中觅到一丝心安。
他见过太多人的血,却头一次从温热的血液中感受到了恐惧。温热的血早已凉透,顺着他刀锋般的下颌滴落在前襟。
淩氏兄妹匆匆赶来,第一个注意到的甚至不是柳元洵,而是满脸血腥,宛如地狱恶鬼般的顾莲沼。
淩晴惊呼一声:“怎么回事!主子怎么了?”
淩氏兄妹跟随柳元洵已久,自然最清楚他的身体状况。顾莲沼勉强找回一丝理智,迅速将柳元洵的情况说了一遍:“昨夜累着了,一夜没睡,直到刚才才醒。醒来时状态就不好,一直干呕,呕到最后吐了血。”
在宫中为何会累到?
又发生了什么才会一夜未睡?
淩亭刚要细问,却眼尖地看到了柳元洵耳侧的红玉坠,和他颈间明显的欢I爱痕迹。
这些痕迹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还是淩晴率先动了一步,摸向柳元洵的衣襟。
可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碰到柳元洵的衣襟,就被满心慌乱的顾莲沼猛地抓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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