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顾莲沼一看他这副模样,眼神陡然暗了下来。
柳元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重新扯过衣袖遮脸,左膝抵住顾莲沼的小腹,试图拉开距离,“不是说要揉腿吗?揉吧,我要睡了,别吵我。”
顾莲沼却不依不饶,他拉开柳元洵的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方才在想什么?”
柳元洵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想。”
“那你脸红什么?”
柳元洵怕他看出些什么,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我没有,你看错了。”
怕顾莲沼还要追问,他轻吟一声,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我好困,我要睡了。”
若是平常,顾莲沼不一定能轻易放过他,可手上药油的触感却又提醒着他正事还未做完,他只得暂且按下心思,重新跪坐回去继续按摩。
天气渐热,柳元洵躲在被子里,没一会就闷得受不了了,只能用手指悄悄支开一道缝隙透气。
才呼吸两口,被子就被一把掀开。
顾莲沼看着他额上的细汗,又心疼又好笑,“就算躲也得挑个好点的地方吧,喘不上气就舒服了?”
柳元洵早在被子被扯开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听见顾莲沼说话,他飞快地回了句:“嘘,别吵,我已经睡着了。”
顾莲沼未出口的话全噎在喉间。望着眼前装睡的人,他低笑一声,俯身在那无知觉的膝头落下一吻。
……
柳元洵说要放风筝,顾莲沼当天下午便找来了做风筝的东西,尽数堆在了院子里。
扫把尾耸着鼻子巡视一圈,确认无害后便趴在轮椅旁,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柳元洵的衣角。
柳元洵的全部心神都被顾莲沼手中的竹篾吸引,竟没察觉扫把尾对他的亲近,“你还会做风筝?”
“嗯,”顾莲沼挑出合适的竹篾,问他:“想要什么样的?”
小时候,小太监们为了讨他欢心,的确在他面前放过风筝。可记忆太久远了,他只隐约记得那风筝十分华丽,废了好些功夫才制成。
柳元洵问:“你都会做什么样的?”
顾莲沼报了几个花样,“蜻蜓、蝴蝶、燕子、鱼、宫灯……都可以。”
柳元洵有些惊讶,“你都会?是学过吗?”
顾莲沼道:“嗯。小时候为了讨口饭吃,在一个卖风筝的男人手里打过杂。”
柳元洵想像不出具体的样子,又觉得时间不早了,怕顾莲沼太累,犹豫半响后,轻声道:“那最简单的,是什么样的啊?”
“板子风筝。”顾莲沼解释道:“就是用竹篾搭出八角形,再糊上彩纸就行了,你要是喜欢,可以在八个角缀些流苏。”
听上去不难,而且比起鸟啊、鱼啊,柳元洵更喜欢简单雅致一点的,他当即便眼眸一亮,道:“就要这个!”
顾莲沼笑着将他轮椅拉近,让他看得更真切。
柳元洵前半辈子一直被困在宫里,见惯了奢华奇珍,却从未接触过百姓家的玩意儿,以至于只是最廉价的板子风筝,也足够他看得入神。
顾莲沼捆好竹篾,细心磨去每一根毛刺,而后将骨架递到柳元洵手中,握着他的手教他糊彩纸。柳元洵腕力不足,他便包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点一点完成,色彩随他心意点缀,竟也意外的漂亮。
板子风筝样式简单,不费什么功夫就做好了,柳元洵拿着风筝舍不得放,巴不得一瞬就到第二日天明。
看见他的笑容,顾莲沼只觉心头暖流涌动,又被他治愈了一遍。
初来京城的时候,他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过,做风筝只是其一。他年纪小,干不了重活,只能做些零碎活计,常就着油灯劈竹篾到满手血泡,换来的不过是半碗馊饭与牲口棚一角。
他一直将自己过往的经历视作耻辱,可当做风筝的经验能换来柳元洵一次展颜时,那些捂在心底流脓的暗疮,似乎也在他笑容里一并见了光。
……
老天爷格外给柳元洵面子,第二日碧空如洗,微风拂面,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淩亭拿着纸鸢立于远处,顾莲沼则背着柳元洵站在另一头。他掂了掂背上的人,确认道:“准备好了?”
柳元洵紧张地攥紧线轴,“我只要拉着线就好了吗?”
顾莲沼也没放过风筝,但那些道听途说的经验已经足够糊弄柳元洵了,“嗯。记得抱紧我,别摔着。”
柳元洵刚要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忙轻“嗯”了一声,一手环住他的脖颈,一手紧握线轴,整个人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恰逢风起,顾莲沼最后叮嘱了一遍:“抱紧了。”
话音刚落,顾莲沼就迈开长腿奔跑起来。柳元洵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飞速后退,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
顾莲沼跑得很快,也很稳,他背着柳元洵,踏过绿意莹莹的草野,撞散柔波四溢的春风,轻松跨越大大小小的石子,向着望不到尽头的路奔去。
微风拂过柳元洵柔美的面容,他半眯起眼睛,侧头后望。随着轴线越拉越紧,淩亭手中五彩斑斓的八角风筝向上一蹿,乘风而起,彩色丝线随风舒展,如同无翼的鸟儿般翺翔在天际。
顾莲沼让他亲手做风筝时,只是想让他开心些。可当五彩斑斓的风筝真正翺翔于碧空时,柳元洵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彷佛飞在天空的不是纸鸢,而是他自己。
他的双腿被顾莲沼牢牢托在臂弯间,宽大的衣袖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宛如蝶翼般舒展。出于对顾莲沼全然的信任,他松开了环着脖颈的手,缓缓张开双臂,仰头迎接着微风阳。
裹着青草香的春风拂过他单薄的胸膛,金灿灿的日光洒在他无暇的面容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像是年轻的神谪般耀眼。
顾莲沼曾说过,若他有朝一日真的瘫了废了,便由他来当自己的腿,做自己的喉舌。
初听这话,柳元洵权当是浓情蜜意时的爱语。但这一刻,他却忽然感受到了这句话的份量。
顾莲沼背着他奔跑的时候,他总觉得他们就是一个人。顾莲沼每次迈步都像是他自己在奔跑,他的每一次呼吸也与自己同频。
春风掠过面颊,自由盈满胸腔,所有的束缚都追不上他,所有的愁绪都被甩在身后,他是顾莲沼的,顾莲沼是他的,他们都是自由的。
柳元洵张开双臂,在风中快乐道:“阿峤,再快点!”
顾莲沼跑的更快了,他像一团炽热的火焰,轻易撞碎了逆向吹来的春风,将它们烧融成一腔柔情的水,浇向柳元洵被深宫囚禁到几欲枯萎的心。
顾莲沼越来越快的速度颠得柳元洵晃了一下,他猛地收手搂紧顾莲沼的脖颈,一瞬慌乱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明媚畅快,比春风还要清朗。
他亲昵地蹭着顾莲沼的后颈,柔软的唇瓣不住摩挲那处肌肤,梦呓般呢喃:“阿峤,阿峤,我好快乐,我好喜欢你……”
顾莲沼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在跌倒前急转护住背上的人。饶是他反应迅速,也抱着柳元洵在草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草屑沾了满身。
顾莲沼第一时间撑起身体,看向身下的柳元洵,惊喜不再,唯剩恐慌,“伤着没有?磕到哪里了?说话啊!”
柳元洵却恍若未闻。他躺在绵软的草地上,发间还有翻滚时沾到的草叶,正偏头看向广袤无垠的旷野,目光怔然而痴迷。
此时春风不燥,流云舒卷,蝉鸣鸟啼间,他的视线尽头是天地相接的一线青蓝。这里没有朱红宫墙,没有四方囚笼,每一株野草都肆意生长,每一缕风都无拘无束。
顾莲沼等不来他的回答,急得要去碰他的脸,却见柳元洵转头看向他,微微扬起手里的线轴,轻声道:“风筝线。”
他们跑得太远,线轴上的丝线几乎用尽,柳元洵双手捧着轴线,最后望了眼天际的风筝,浅笑道:“阿峤,帮我割断它。”
顾莲沼有些惊讶,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掏出匕首轻松割断了那条线。
没了丝线的束缚,彩色的板子风筝彻底自由,它越飞越高,很快便缩成了小小一点。没人知道它会飞往何处,也没人知道它会不会落地,可在这一刻,柳元洵愿意相信它会永远翺翔在天际。
他不再追寻风筝的踪迹,而是将目光缓缓移回顾莲沼脸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目光注视着他。
顾莲沼见过他的许多样子,内敛的、羞涩的、无措的、悲悯的、神性的、圣洁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无法形容,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在耳畔轰鸣,像是被唤醒了某种原始而野性的冲动,可这股炽热烈火的内核却是能包容万物的柔情。
他觉得柳元洵在勾引他,又觉得柳元洵在爱他,可无论柳元洵是什么意思,都不妨碍顾莲沼低头去吻他。
他用粗粝有劲的舌头撬开柳元洵的唇舌,含着那湿滑的舌舔舐勾缠,柳元洵微张着口接纳他的入侵,温顺地吞咽着交缠而出的津液,即便被吻得连喘息都困难,可他依旧抬手环住了顾莲沼的脖颈,似接纳也似邀请。
顾莲沼浑身一颤,艰难地退开些许,哑声道:“不行,你的身……”
“阿峤……”柳元洵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眸,口中热气逸散,混着轻浅的梅香,像一双无形的手,轻易扯断了顾莲沼最后的理智。
他缓缓收紧手上的力道,拉着毫无抵抗能力的顾莲沼贴向自己,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要你。”
就在这里,就在天地间,就在自由里,和你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
我想要你。
想要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第128章
灿烂的日光慷慨地照耀着大地,柔腻的微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拂过,轻易吹散了柳元洵的喘息。
柳元洵被吻得几乎窒息,环在顾莲沼颈后的手指渐渐失了力道,软软地垂落在身侧。他半睁着迷蒙的双眼,视线里顾莲沼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两人交叠在春风里,唇齿相依,宛如生来便是一体,淋漓的热汗滴坠在柳元洵白皙的胸膛上,又顺着他纤柔的腰线蜿蜒出一道晶莹的痕迹,最终没入身下的草地。
顾莲沼咬着他颈侧的软肉,喉结滚动,吞咽着难以抑制的低喘,贪婪地舔吻着柳元洵身上的虚汗。
因着极致的自由与快乐,柳元洵比往常更加动情,他浑身发抖,喉间溢出破碎而柔软的呻I吟,眼眸波光粼粼,一层层漾开的泪光将琥珀色的瞳孔浸得更加透亮。
他无力地攀上顾莲沼的肩膀,胸膛起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薄而透的指甲在顾莲沼肩上刺出浅浅的月牙。明知顾莲沼经不起撩拨,他却还是用带着颤音的嗓音一声声唤着:“阿峤……阿峤……”
这两个字像是无形的线,每唤一声,就在顾莲沼心上多缠一道,最终越缠越紧,将他的心牢牢束缚。
顾莲沼抬手覆上他起伏的胸膛,直起劲瘦的腰,喉口骤缩,柳元洵浑身一颤,优美的颈瞬间绷紧,情不自禁挣扎了两下,湿漉漉的汗水将他整个人浸得发亮,每一次颤抖都让顾莲沼产生错觉,彷佛掌下是一尾即将滑走的银鱼,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留住。
柳元洵太累了,也太虚弱了,他躺在被压弯的草丛中,随着脑中一阵白光闪过,意识如同绷断的琴弦,整个人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顾莲沼将人小心地搂在怀中,静坐在春风中,低头吻向他的唇,无限爱怜地摩挲着。
从不信神明的他,这一刻却由衷祈祷了起来,他不奢求太多,只希望柳元洵能百病全消,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
他们离开得太久,久到淩亭已经带人找了过来。
他远远望见草地中相拥的两人,立即抬手止住随从的脚步。
他不是蠢人。即便顾莲沼已经为柳元洵整理过衣衫,但淩乱的发丝、皱褶的衣袍、以及周围倒伏的草丛,无不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可他没有多问,只低头移开视线,轻声道:“时辰不早了,看天色怕是要起风。”
“知道了。”顾莲沼并没有针对或是炫耀,他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而后整理好柳元洵的衣服,将他抱起,与淩亭擦肩而过,走向不远处的护卫。
“顾侍君。”淩亭忽然将他叫住,顾莲沼回头看向他,就听他道:“主子的病,当真无药可医了吗?”
与单纯信任柳元洵每句话的淩晴不同,淩亭总是想得更深。他不仅会从柳元洵身上找线索,更会留意顾莲沼的动向。
顾莲沼初入王府时,他就看出皇帝送到王爷身边的不是温顺的家犬,而是一匹蛰伏的狼。恶狼不张口则已,一旦张嘴咬住猎物就绝不会松口。
他信柳元洵说自己“命不久矣”,但他不信顾莲沼会如此轻易地接受现实。他能如此平静,一定别有他因。
顾莲沼稳稳抱着怀里的人,听见问话,转头看向淩亭,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看了淩亭一眼,便又转头离开了。
初入王府时,他曾和淩亭起过冲突。当时淩亭说“王爷的药不是他们用来较劲的东西”,他当时不以为然,可时至如今,他却做了和淩亭同样的选择。
他不曾设法驱离淩亭,不是因为他大度到不介意觊觎柳元洵的人留在他身边,而是比起私欲,他更希望在自己离开后,柳元洵身边还能有这样忠心的人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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