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死鱼论文
宁离吐出一口气:“你去罢,随他一道走,做你想做的事。”
陵光跪在他身前,朝他郑重而缓慢的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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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不意外雅苏会找到自己。
然而那封家书他不会直接递给裴昭看,只是先找了张鹤邻,让他将铁勒二王子雅苏的奏摺递上。
他相信裴昭的选择。
又请孙先生先将那家书辨认了一番,确认上面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教人传去内殿。
那一时,萧九龄正在殿中。
这段时间以来多为他在裴昭身边护佑,而薛定襄在外。
张鹤邻声音轻缓,将雅苏的摺子悉数念完。而萧九龄立在一旁,眼眸不动,可神情已经有些变了。
裴昭落目,看在自己心腹下属的身上,微微叹息:“九龄,容夫人病重,你可要去见她一面?”
见他的姐姐,最后一面。
萧九龄双目倏地红了,没有想到,裴昭竟然还会垂问他。
可如今多事之秋……
他嘶声道:“多谢陛下恩典。”
。
裴昭看向另一侧,神情有些倦怠,说道:“还有一封信。”
那正搁在一旁的木盘上。
张鹤邻叹气道:“萧统领,你自己看罢。”
萧九龄双手发颤,启开那封书信,从头到尾缓慢的看完,忽而眼光一凝,旋即,不动了。
第111章 四君子汤 我倒要看看,是如何受天子宠爱
111.
殿中寂静,萧九龄紧紧攥着后一张信纸,目光左右逡巡,渐渐用力。
长久的沉默,以至于裴昭都觉出几分不对。
“九龄?”
“陛下。”萧九龄急促开口,“……这字迹,断然不是我姐姐的。”
话语既落,竟是落针可闻。
。
经由宁离之手,送来的信件其实有两封。一封当是由容夫人身边侍女书写,交代了来龙去脉,另一封则是容夫人亲笔,寥寥数语,盼子早归。
然而正是这寥寥的字迹,教萧九龄看出了不对来。
十余年分别,生死茫茫,音信半点不闻,早已经绝望。愈是这样的痛苦,少年时候那些天真美好、明媚阳光的时日,便愈发清晰的镌刻在心中。
一笔一墨,历历如昨。
姐弟至亲,尔后萧九龄离家学艺,唯有书信相传。他与萧九容之间不知通了多少封信,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字迹娟娟,秀丽婉转,瞧着近乎于以假乱真。
旁人或许看不出,但是在萧九龄眼中,却处处都不对,更何况……那其中其实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陛下或许不知。”萧九龄沉声道,“我阿娘闺中旧名,正好单字一个‘归’。”
子女为尊者讳,既然如此,怎么会写盼雅苏早归?
。
他与张鹤邻一对视,那情形再分明不过,必然是有人伪造了萧九容笔迹,教雅苏回铁勒。
而书信更往后处……
其上正写着,自己如今病重,时日无多,唯一念想,便是见昔日幼弟一面。
可那么多年,她未传丝毫音信,纵然萧九龄已至奉辰卫统领,纵然萧九龄臻入入微,天下闻名……又怎么会在这时改变主意?
她……不会写在信里。
一念至此,萧九龄喉头竟然一哽。
他勉强按捺住心绪,道:“上皇必定在铁勒王庭安插了人,并且还拿到了属下的家书。”
得知萧九容还在人世后,萧九龄曾去信过一封。
当时心潮彭拜,心情激动,并未多想,如今看来,那封信不知经了谁的手,又落入幕后人眼中,教人知晓了容夫人身份,反而以此来做局。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恐怕召雅苏去铁勒是假的……真正的用意,是要属下离开建邺。”
要请走的哪里是铁勒二王子,根本就是萧九龄!
作为奉辰卫大统领、入微境武者、拱卫于式干殿前、忠心耿耿的萧九龄。
摺子先上,并未提及此事。
而家书后至,言辞哀婉,悲痛欲绝。
雅苏知道多少?
宁离又知道多少?
心念电转间,唯恐祸及,萧九龄立刻开口:“陛下,世子他只怕被人蒙蔽……”
裴昭轻轻颔首:“宁宁没看过这封信。”
然而虽说是如此,心中却生出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宁离不过一介信使,他最是心肠柔软,受人请托,便忠人之事。只是将雅苏的家书带来而已,又如何会做那等偷看的行为。
只是那幕后之人却知晓,那家书可以经由宁离的手呈至御前。
更是知晓,一旦家书呈上,裴昭定然不会将雅苏扣下,会放雅苏去尽人子的孝心。
孝心。
萧九容病重,即将不起。倘若萧九龄与雅苏一道离开,便似断他身边一条臂膀。
这手段……
裴昭眉间微微浮起些讥哂的意味:“倒真是煞费苦心。”
萧九龄目间犹疑,隐约间猜出几分心思,踌躇道:“若属下离开建邺,陛下|身边怕是有些不妥……”
“无妨。”
裴昭吩咐数句,语调沉静:“你即刻收拾,今日便与雅苏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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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夜色将至。
宽阔平整的大道上,忽然传来激烈马蹄声,正见一行男子风驰电掣,踏马将要出城。
那容貌并无半分遮掩,一行皆是蜷曲头发,高鼻深目,浑身衣饰也与大雍常见的不同。
道旁百姓议论纷纷。
“这哪里的人?马打的这样快!”
“瞧着彷佛是铁勒的。”
“前些日子他们那使团入京,是今儿个离开吗?”
“怪得很!这些铁勒人来难道不是与陛下贺寿的,怎么现在倒走了?”
“……”
穿过两旁百姓的疑惑与议论,至城门下核验过符传与文书,雅苏回首,入京时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便要离开建邺城。
一行人皆是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转瞬间便已去数十里,野草枯黄,砂石乱飞,正到了京郊驿站前。
天色已暗,夜路不便,今日需在此休整,明日全速出发。
铁勒众人井然有序,对着当中那一高大青年,皆是沉默,竟无人敢靠近。
容夫人病重,王子北归,然而一行中却多了两人。
陵光倒也罢了,他出身于斛律氏,原本便是铁勒贵族。
可玄色衣袍的那位……
玄衣青年抬手,一只白色瓷瓶滑过空中,雅苏下意识抬手,正正巧接到了掌中。
雅苏心中有些不解:“萧统领?”
那一时正对上萧九龄双目,心中一愣,忽然听得一声低沉:“唤我舅舅。”
“多谢舅舅,只是这是何物?”
雅苏从善如流改了口,只见萧九龄翻身下马,转瞬便至他身边。
只听耳侧声音淡淡:“四君子汤,增删了其中几味,用以培元固本,调理阴阳。孙先生又改了些方剂,制成了汤丸……我离宫前,世子托我捎给你。”
雅苏顿时怔住,紧紧地将瓷瓶扣在掌心,面上似惊讶又似激动,喃喃间不知是想说什么。
“早些歇息罢,明日路还长。”
那一切悉数落入了众人的眼睛,或惊或诧,或怪或疑,更有暗处一双猜忌不定。
舅舅?
那二王子的母亲岂不是……
夜深人静之时,驿馆外,风过林间,叶鸣簌簌,忽然间有振翅之声,破空而去。
本应入睡的萧九龄不知何时倚在窗边,他唇角微勾,然而神色之间,一片漠然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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