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死鱼论文
那却只指向了一个可能。
“只怕黄泉竭俱已解开,如今是在拔除余毒……”影子道,“但黄泉竭,无色无味,可以教人无疾而终。难道真有解药?”
上皇神情幽幽,不知在思索甚,淡然道:“从不曾听有人活下来过。”
话语至此,摸到案上烛泪,彷佛又见当年尚药局奉御在自己眼前禀告时。
“但当初也说三郎活不过弱冠,如今不也还好好站着?”
他心中生出了一种淡淡的焦躁,彷佛有什么不受控制,悄然在掌心中流走。他早断定裴昭没有几年可活,可若孙妙应……若那医者当真有办法……
上皇双目浑浊,额上竟然有些青筋,却知道就算无法根除,指不定也还能有办法拖上些时日。
那一拖还要拖多久?
沉思之际,只听得影子道:“三殿下还遣了使节去沙州,不知是否要施恩于宁王。”
那一瞬上皇面上神情竟然有些晦涩,他嘴唇微动,又像是猝然惊醒,未曾有音节从口中落出。
可若是有人精于唇语,立刻便能分辨,那分明是三字:宁复还。
他缓慢开口,彷佛自言自语道:“收拾了千里阁给那小崽子住还不够,还遣人去沙州……”
元熙帝驾崩后,千里阁便被闲置,有仁寿一朝十四年,都不曾再开启过。日前竟然听说,为了那宁氏世子,重开了千里阁。
可元熙帝对宁复还如子侄,裴昭又是什么心思?
上皇冷冷一笑,竟然有几分讥诮:“他还以为自己能打动宁复还?”
十七年过去,那早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更何况……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怕是没把人讨好,只把人激怒。”宁复还的心肠,早如铁石坚硬。
当年一别,从此未曾再见,而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缔造。
上皇垂目,落在自己已然不算年轻的双手上,岁月风霜,早不似少年弯弓射猎之时,他彷佛真的一心一意,寻仙问道。
不是已经知晓了么?
。
影子道:“三殿下还传了钦天监算黄道吉日,底下宫人也在收拾显阳殿。”
显阳殿。
那是皇后居处。
上皇眉心突突直跳,忽然沉声道:“什么黄道吉日?”
“宜嫁娶。”
那三字教得他神情一怔,霍然间生出猜测,一时神情近乎于凝固。
使节,吉日,显阳殿……
那无不诉说着一个可能。
“嫁娶?”上皇微微哂笑,灯影明灭中,他神情晦暗,竟然有些可怕,“原来是春心动了。”
“陈则渊还在讲学吗?”
影子答道:“陈先生已经从琼山返回,不日便要入京。”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三月十三,三郎生辰将至,各地使臣入京。”上皇淡然道,“蓬壶也应有人来,正好趁此时,送他一份大礼。”
第110章 马奶酒 容夫人病重
110.
信差匆匆奔入了鸿胪客馆。
他一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几乎是星夜疾行,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从草原带到了建邺城。
风|尘仆仆,满眼血丝,那动静惊到了许多人,铁勒使团中,孔武有力的青年连忙将信差扶住,却只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便无力支撑,轰然倒下。
“二殿下……”
雅苏接过了信笺,拆开来后,只看了一眼,便霍然色变。
。
翌日。
“出了什么事?教你这样匆匆忙忙,慌慌张张。”
还是醉仙楼,也还是宁离与雅苏两人,只是情状与先前大不同。
宁离没有想到他接到了陵光的消息,说雅苏想要见他一面。这段时间他甚少出宫,雅苏虽然在崇文馆进学,但是那一处宁离是从来不去的,以至于这还是这些天来,两人见的第一面。
猫儿眼的少年还是穿着身碧绿的袍子,只是这一次,他茶色的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哭过了。
可宁离的记忆里,便是第一次见雅苏时,被铁勒杀手团团围住追杀,雅苏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那少年早就在包厢里等着,见得他来,急急迎上:“恩公大人……”
竟然是将从前的称呼又带了出。
宁离连忙唤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怎么了?究竟什么事,你先说说,可别哭啊……”
雅苏一抹眼睛,连忙止住泪意,说道:“我家里来了信,说我母亲病重,让我赶紧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容夫人?”宁离从脑海里搜索出这个人,雅苏的母亲,大雍流落过去的人。
“怎么就突然病重了,请了医师吗?他们怎么说?”
“请过了。”雅苏道,“说是我母亲落了水,受了寒,起来就不好了。”他突然咬住牙齿,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可是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更何况我母亲她从来身体都康健,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也不见得有的,怎么会突然就病重。”
宁离沉默了小会儿,说:“有人暗中下了手?”
雅苏极为不甘心的摇摇头,又点点头,喃喃说:“大王妃一直都与我母亲不对付,从前也曾刁难过她……如今我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她又使出了什么手段。”
宁离说:“那你教陵光与我传信,是想要做什么?”
雅苏喉头低低哽了声,飞快的说道:“我想请求陛下容许我返回铁勒……其实昨日就已经使人写了摺子递上去,但是恐怕陛下是没有功夫理会的,但是我已经拖不得了。”
他蓦地转了头来,含了些泪:“我想来想去,能够求助的也只有世子。”
。
金殿上的比试过去后不久,陛下便进入了病中,据说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但那风寒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些,算来已经将近有半月,陛下都不曾上朝。不仅如此,连那些个朝臣,都是一个都没有见。
这说不得教很多人心中都生出猜想,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雅苏虽然是从铁勒来,但也使了人暗中打探,隐约间听得些消息,据说如今这位,身体一贯都不大硬朗。
但他又能如何呢?
身为一介外邦的王子,在当下想要见皇帝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虽然将摺子递上,可那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可是他的母亲已经拖不得了。
耽搁一时,便耽搁一日,他要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是雅苏如今的身份……
他咬住嘴唇,心中十分难受。雅苏自己也明白,他被送到建邺来,是为臣为质,他要在这里度过一段漫长的光阴,直到铁勒王逝世,或者铁勒发生大变。因为乌兰撒罗如今伤得更惨,连挪动也挪动不得,他被陵光捏碎了喉骨,虽然勉强救了回来,如今却是连说话也不能。他已经成了废人。
铁勒王只剩下雅苏这么个儿子了。
如果皇帝不愿意,雅苏便只能留在建邺,不能够离开。
雅苏捏着茶杯,有些发愣:“我得回去……”
宁离又倒了杯茶给他,雅苏一饮而尽,他过去拍了拍雅苏的肩膀:“你先回鸿胪客馆,收拾东西罢。”
雅苏一愣,霍然抬头,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宁离对上他目光,倒是笑了:“这样看我作甚?陛下从来宽宏,还不会这样不近人情……你母亲已经病重了,若还是将你留在建邺,这算个什么道理?”
雅苏怔怔的说:“您说真的吗?”
宁离心想,裴昭这在外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彷佛很刻薄寡恩六亲不认似的,他又不是大安宫那老贼,怎么会这时候还拦着?
宽慰了雅苏数句,朝他点头道:“我回去便使人将你的摺子捡出来,你先收拾好,等宫中下了旨意,立刻便启程罢,不要耽搁。”
雅苏身体发颤,目光落到宁离身后,嘴唇颤抖,彷佛想说什么,忽然一捏拳头,将所有的话都吞回去。
他忽然起身,朝着宁离重重的行了个礼,却是笑起来:“多谢世子……等我回来,请你喝草原上的马奶酒。”
宁离朝他点头:“好。”
那一瞬却有另一个念头滑过,雅苏还有回建邺的那一天吗?他或许更有可能是留在铁勒王庭,毕竟乌兰撒罗已经废了,铁勒王找不出第三个儿子了。
他沉吟些会,却见雅苏并不曾告辞,反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来信封,递到他手中。
那纸看着并不像是中原常见的。
“你的家书?”
雅苏点头道:“若陛下不允,还请世子将家书呈与陛下。”
他显然仍是有些担心,这才将亲笔家书奉上,或许是想要以此将天子打动几分。
宁离有些无奈,只怕自己不收下,雅苏不能安心,终于点头。
雅苏再朝着宁离行了大礼,旋即匆匆下楼,直奔鸿胪客馆而去。
宁离目送他身影,将桌案上的家书收进怀中,不曾转身,忽然开口:“你呢,陵光,你要回铁勒么?”
陵光身形高大沉默,侍立在他身侧,声音低沉:“但凭世子吩咐。”
宁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想说,雅苏方才是在看你罢,可到了嘴边,又有些迟疑。他虽然从来都不察言观色,但是不至于这些都看不出来。
“听我吩咐?”
宁离转头看他,别春水此刻在陵光腰间,因为归剑入鞘,看上去与平常兵器也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他知道,一旦出鞘,那便是锋锐无匹。
宁离道低声道:“斛律一脉的仇,你不想再报了吗?”不想给他的父亲斛律频伽正名了吗?
他有些发怔,留在自己身边,确然是个侍卫,确然也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