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弓翎
二月二十一日,滞留在晋县以北的禁军家属们以及一路护送的禁军们穿过晋县,进入安县,由银月安排着在候庄以东的禁军宿舍中暂时落脚。同一时间,徐寿带着几十名竹山书院读书人,由两百名禁军保护,进入晋县县城,代表王妃与代表晋县各地主豪绅的管家们谈判。
二月二十三日,经过三天努力,谈判依旧失败。管家们要求见王妃,被徐寿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六日,晋县地主豪强们企图开启第二次谈判,提出由他们亲自与王妃商谈,被徐寿第二次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九日,徐寿等人遭遇刺杀,徐寿受伤,夏枢震怒,安排王校尉带着留在候庄的两百名禁军进入晋县保护。
三月初一,银月带着禁军们进入晋县采购祭祀用品。
三月初五清明节,夏枢为和褚源阿娘说说私房话,把五十名保护的禁军留在山脚,单独带着银月进山拜祭褚源爹娘,下山时却遭遇五百余人埋伏,差点儿身首异处,得亏守陵人发现异常,敲响大鼓,叫来了原本该在晋县、不知何时返回的王校尉等人以及候庄青壮,三百名禁军加上近一百候庄青壮全力搏杀,除留下几个活口以作证人外,剩下人全部就地格杀。
刺杀王妃,罪该当诛!
三月初七,经过两日一夜的严刑审讯,活□□代出了六十余家晋县地主豪绅联合起来意图暗杀王妃,彻底引发安县众怒。
三月初九,三千多名愤怒的安县青壮冲入晋县,在反水的晋县佃户们帮助下,一起将那买凶暗杀王妃的六十余户地主乡绅们抓了起来,拖进晋县官衙。
三月十一日,徐寿接夏枢手令,暂代晋县县令,审理晋县地主乡绅暗杀王妃之事。
三月十六日,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夏枢第一次进入晋县。
同一日,在褚源离开安县两个月后,夏枢收到了他的来信。
第204章
褚源的信是四十多日前、到达定南郡边界处写的。信上说定南郡已经被郡尉派人封锁起来, 人员只准进不准出,进入人员的物品也会详细检查,以免身份不明人员混入, 而且为免有人联系外面, 天上一旦发现鸟类,也会一律射杀,所以可能在定南郡事情解决之前, 他都不会有信过来。不过褚源也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 叫他不要担心。褚源信中在仔细嘱咐夏枢好好将养身体过后, 却提起了一件异常之事,叫夏枢心中一阵不安。
“王爷可有说定南郡现在的情况?”夏枢刚一放下信纸,徐寿等人就不顾礼数、满脸急切地询问想知道的事情。
夏枢知道他们着急定南郡, 没有在意他们的失礼, 说道:“全郡封锁, 信是王爷进入定南郡之前写的。”
学子们顿时一脸失望。
其实想也知道,王爷他们出发至今才两个月, 一来一回的,信最晚也是一个月前写的,定南郡现在的情况信里又怎么会有。
不过按时间来算, 信既然一个多月前就写了,想来王爷他们进入定南郡也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现在……
“王妃……”学子们对视一眼, 徐寿代替大家开了口:“我等想要返回定南郡, 协助王爷,为定南郡出一份力。”
夏枢其实不意外,若这些学子心系定南郡, 身体养好之后,他们不可能就地停留。倘若上面不知定南郡之事,他们说不得就会和顾达一般进京告御状,但现在既然上面已知定南郡情况,褚源又请缨带人去了定南郡,他这边也在帮忙采购药材物资,他们身子无碍,自然会选择返回定南郡。
不过夏枢却没有立即点头同意。
他道:“王爷在定南郡边界处发现了异族的踪迹。”
学子们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大怒:“那些杂毛虫豸们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怎么会出现在定南郡!”
“似在打探消息、探测地形。”夏枢神色略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其实不止定南郡,先前六原郡就出现过一小队异族,与晋县前县令勾结起来,对付王爷。只是王爷封地所限,加上手下人受伤,只杀了一个进入安县的异族,其余异族均一路往北逃出六原郡。还有南原郡也曾出现过一队异族人,高晨和高溪就是在杀了异族人之后,才与你们相遇的。”
学子们这些时日审讯地主豪绅们,有听到过晋县前县令与异族来往的星点消息,但高晨和高溪两人嘴紧,宋大夫又昏迷着,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三人的经历,只以为他们也是从定南郡逃出来,所以才浑身是伤,其中一个疑似患了役病。
当然,后来他们才知道高晨、高溪以及宋大夫是王妃的旧识,但初遇的时候,他们确实不知这三人已与异族打过一场。
学子们也是聪明人,一听相邻的六原郡、南原郡、定南郡各都出现一队异族人,就猜到其他郡怕也不会落空。
“王妃!”徐寿眉头紧皱,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们这是……”
夏枢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们在探查李朝消息,探测地形,同时寻找潜在的合作伙伴。”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落针可闻,每个学子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谁都知道这些行为是个什么意思。
异族狼子野心,竟是在图谋李朝。
夏枢给了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等他们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继续开口道:“王爷已写信上报朝廷,只是朝堂上若要有反应,估摸着还需些时候。定南郡必须要稳住,你们要回定南郡,本宫很支持。不过……”
他扫了一眼把屋子坐的满满当当的学子们,看向徐寿,说道:“你们中要留二十人下来,徐寿,人选由你来决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异族图谋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他们就急着返回定南郡,除了定南郡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朋友以外,还有定南郡一定不能乱,乱起来不用异族铁骑南下,李朝内部都有可能不攻自破。再者,异族掺和,定南郡那边形势复杂,王爷那边必会更加危险,若是有本地人人手相助,情况会好很多,定南郡也能尽快稳定下来,他们想不通王妃为何要留人。
明明晋县的事都解决了……
徐寿也想不通。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听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恩爱非常……徐寿见人都在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站了起来:“谨遵王妃令!”
……
等人都走了,夏枢带着徐寿从县衙大厅转移到书房。
还不待夏枢吭声,徐寿就不解地开了口:“王妃,为何要留人?”
这些学子们,除了他是外地人且定南郡的亲人已经去了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定南郡本地人。先前不顾家人、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是为整个定南郡百姓们求助,想着人员一路折损,最后能活着逃出定南郡,再求得帮助的估计十不存一,为防都折在路上,所以才出动了所有活着的学子,共计三百多人。一路上他们被杀、被冻死的就近乎一半人,最终活着到达安县的只有一百零几人,这其中还多亏了半路救助的孩子们以及老人们的亲人帮他们一路抵挡追杀,否则活着的人怕是还要折损一半。
现如今得知安王已到达定南郡,且他们已帮着王妃处理了晋县之事,身子也已养好,可以长途跋涉,每个人都心急如焚想回家,或帮助王爷安抚乡邻朋友,或进入深山帮助其他百姓人家……每个人都想回定南郡。所以听到王妃留人的命令,都兜头挨了一盆凉水,浑身拔凉,心急如火。
当然,王妃救命之恩,就算他们不情愿也会遵从,只是徐寿考虑事情周全,想要知道王妃的意图,看看如何安抚众人以及确定留下人员。
夏枢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人帮我私下采购粮草。”
徐寿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惊骇的差点儿心跳停止。
回过神来,他就赶紧去看门外。
“无事。”夏枢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定地道:“书房外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徐寿:“……”
他微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借着轻抿茶水的空荡,暗自打量面前这个双儿。年岁不到二十,所以面庞还有些少年稚气,肤色不算白皙,放在书桌上的手也没什么保养,指肚上还有些未消去的茧子,确实如晋县那些地主豪绅口中所说那样,像是出身一般……
徐寿一个读书人,不愿评价一个出身低微的双儿的眼界与做事分寸,当然,他的身份也不配贬低亲王王妃,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免生了些不满,觉得这王妃不知分寸,就是在瞎胡闹。
他一边暗自打量着,一边快速思考,要怎么才能不伤颜面地提醒这位王妃不要瞎胡闹连累了王爷。
只是,还不待他想出怎么说话,眼睛就一下子对上了王妃那直泠泠看过来的目光,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嘴里的水就呛喷出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夏枢目光嘲讽,冷笑一声:“怎么,本宫是长了两只鼻子三只眼睛还是你眼神不好,要去看看眼疾?”
徐寿虽然没说话,但他那遮掩的并不好的眼神,夏枢可看的清楚,其中鄙夷与不满他从小都经历惯了,哪里又会看不出来。因此,他也不客气:“一会儿就叫个大夫过来,若是大夫都看不好,本宫就亲自动手,帮你把那一对眼珠子挖出来。”
徐寿:“!!!”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边抚着胸口止咳,一边捂住嘴,羞惭道歉:“学生失礼了!”
他心道这王妃日常说话都温温柔柔的、性格温和仁善,连刚刚被判了刑、对他出言不逊的晋县地主豪绅们都轻轻放过,只是逐出晋县,而没有砍人人头,怎地现在突然如此凶残。
当然,如此的粗暴简单也确实合了先前从地主豪绅们嘴里听到的消息——王妃是农家出身。
徐寿想,估摸着说的委婉他不一定能听懂,但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胡闹,于是脑中一转,便道:“王妃留的人数不少,学生猜测王妃计划采购粮食数量不少。只是粮草之事有些敏感,担心会给王爷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或者是……”他心思电转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心中微沉,一边仔细打量这王妃的神色,一边低声道:“粮草是王爷要采购的?”
“王爷仅带了十人随行,哪里有时间关注后勤之事。”夏枢皱眉道:“本宫既掌管王府内务,自然要帮王爷把后勤之事办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受了恩,但褚源眼盲,他们根本不可能对褚源生出追随支持之心。在晋县、安县以及定南郡,他们会奉褚源为主,支持褚源的政令,因为这些地方是皇帝封给他们夫妻俩的。但其他僭越越矩的事,比如筹备抗击异族的粮草或者别的,没有永康帝下旨,他们却是不会支持的,说不得还会生出疑心,怀疑他们夫妻俩抱着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徐寿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夏枢看的心中一叹,但无力中也更心疼褚源。
只希望红棉能尽快购买到炼制随心解药的药材,宋大夫能早些制出解药来。
握了握拳头,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微敛了情绪,继续沉着脸道:“定南郡最早全郡恢复农时也得明年夏收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利,后年夏收能不能全恢复都是个问题。定南郡面积虽不算大,但郡中人口多,足有四五十万,所以咱们这边需要大量采购粮草,补上郡中粮草的缺口,以帮他们度过此段时日。”
徐寿本来觉得他出身一般,心思应该没那么深,都信了他的话,但听他细说后,却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定南郡按照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来,一两季足以补足粮食缺口。”
“你也知道是按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才能快速恢复。”夏枢没再一脸严肃,而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定南郡虽是王爷封地,但和朝堂牵涉过多。你觉得王爷若是收了那些地主豪绅的田,他们能不闹起来?”
徐寿登时一愣。
晋县这些地主豪绅们闹不起来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只在晋县内,佃户们不支持,他们就闹腾不起来。但定南郡不一样,整个郡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闹腾起来,王爷在定南郡地位不稳不说,在朝堂上怕都是要吃挂落。从京中无半分帮助、只下了个圣旨以及王妃采购不到药材来看,王爷尽管出身高贵,但在朝堂上怕也只是单打独斗,并无任何势力支持。
如此,若想在定南郡推行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怕是不可能。那若想全郡恢复,没个一两年是不可能的,若是情况更差一些,比如部分地方百姓们实在忍不住,揭竿而起或者是逃进深山成匪,整个郡怕是没个三五年都是恢复不过来的。
徐寿想明白后,顿时惭愧不已:“是学生想岔了。”
同时不由得想,王爷夫妇如此仁厚爱民,不若以后好好读书,入了朝堂之后,好为王爷添一些助力。
就是不知自己何年能考上进士,考上进士之后又何时能进入朝堂,成为议政朝臣之一了。
“无事。”夏枢不知道他心中的慨叹,一副大度模样,说道:“正如你所说,粮草之事实为敏感,所以本宫才打算把相关事宜托付到你等身上。”
他道:“安县大旱之后,良田荒芜,重新开荒后,粮食亩产不过一石多一点,加上人口不足,一季税收不过一万五千石,如今禁军家属们过来,人口多了些,但一季田租也不过三万石。晋县情况好些,亩产两三石多,一季田租可收到十五万石。晋县、安县两县田租一年收入差不多三十六万石。三十六万石只够四五十万人吃两个月,考虑到定南郡的人口数以及不定情况,我们至少得储存两百万石粮食。”
徐寿眼睛猛地瞪大,狐狸眼都变成了圆眼:“这么多?”
但这次他纠结的不是夏枢买这么多粮的用心,而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晋县地主豪绅那里抄出粮食十八万石、银钱三十万两……但远远不足以购买两百万石粮食啊。”
两百万石粮食,起码得一百万两白银……
徐寿向来从容自若,但现在他完全懵了。
但夏枢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他笑道:“先前不是给了你一份名单吗,都是晋县地主乡绅家里有能耐又不受重用、饱受欺凌、一心想要脱离家族的人。三十万两银子以及十八万石粮食算那些地主豪绅家族的买命钱,田产算是本宫对他们行刺本宫的惩罚。那些铺子你就看情况返给那些人,让他们经营。你们懂得经营生意的,就看看他们的那些行当,哪些能赚钱,就投些银子进去,本宫给你拨付五万两银子让你做生意,剩下二十五万两银子你们着人先去买粮食。”
徐寿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怪不得需要二十个学子留下,人少了根本不够用啊。
而另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王妃让学生早早私下联系名单上的人,与他们合作扳倒他们的家族,然后在判刑时以他们已将功赎罪为由,宣他们无罪……就是为了今日?”
这王妃怎么有点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夏枢仿佛没看到他那有些尴尬的眼神,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道:“其实不止如此呢。”
徐寿身子一抖,一瞬间不止胳膊腿,连心都老实了。
第205章
夏枢说的不止如此, 其实是修路之事。
但徐寿一听就惊住了:“修建山路?”
“先前王家拦路,不让安县人以及禁军家属们过路晋县,也给本宫敲了个警钟。”夏枢神色严肃道:“晋县以北的泾县、唐县、辉县等均拒售药材给本宫, 不论他们是受六原郡郡守命令还是私下另有依附, 这对被困在在六原郡角落里的晋县和安县均大为不利。”
徐寿虽然没出过晋县,但因急着回定南郡,他们这些读书人是打听过出六原郡的道路的, 除了踩着陡峭无路的山壁穿越山林之外,唯二的通道就是从晋县一路往北穿过七八个县城, 进入泾县, 泾县以西的山势平缓,修有可过马车、牛车的山道,直通西原郡, 他们从西原郡往南, 可以回定南郡, 或者是从晋县往东行十几个县,那边也有一段平缓的山林修有山道, 可通过山道进入东原郡,只是东原郡进入定南郡就得穿越南原郡山林,并不方便。
王妃的意思, 徐寿都懂,但考虑到修建山道,工程巨大, 耗资也可想而知……最关键的是, 晋县以西山多且高险,并不适合修建山道。
这位王妃不是高阶层出身,想来也不惯听些拐弯抹角的话, 徐寿怎么想就怎么说,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夏枢对他的疑虑满意地点头:“本宫先前也这么以为,只是与钱村长聊过之后,得知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困难。”
原来那日夏枢询问各位村长晋县地主豪绅家庭成员的情况时,钱村长为表感激,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最熟悉的王家的情况给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