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iloso
李维震惊地看着他,德莱顿挑眉说:“有什么问题,你不认为你在沙地里打滚好几天了吗?托布都比我们两个干净。”
他说得对。
李维身上的衬衫是昨天换的,今天就已经被汗水浸到发硬了,衣领、袖口、口袋等等每一处缝隙都变成了沙子的领地。他用眼神和德莱顿对峙了片刻,但德莱顿不肯退让,于是他只能边解开纽扣,边尽量安慰自己:
洗澡是一项正常活动,洗澡前脱衣服也是。
掀起下摆时,稀碎的沙砾顺着被晒得滚烫的肌肤滑落,李维小幅度地打了个哆嗦,用布料盖住自己的表情。
德莱顿单膝跪坐在旁边,安静而耐心地注视着李维缓慢地将衣服团成团、塞进洗衣篓,自己则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解着脖子上的领带。
等他终于把领带摘下来扔到沙发上时,李维的上半身除了一条黄铜项链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项链的挂件垂在胸口间,随着呼吸起伏,冰冷的金属迅速被越来越高的体温捂热。赤身裸体让人羞耻,而与面前衣冠整齐的德莱顿相对照,更让人生出惭愧之情,李维咬着牙、下意识地想要握拳,德莱顿及时伸手将他的刚上完药的拳头捋开了。
“放松。”他没有抽回手,攥着李维的手指温和地说,“让我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
李维僵硬地靠在沙发背上,想找回他在其他人面前的坦然,假如他不把德莱顿当回事,也不将自己当回事,那么赤裸着上身或其他部位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德莱顿不是其他人。
此前一直埋藏在身体内部的热量开始升腾,李维面颊充血,而且很快出了一身汗,德莱顿的眼神起初像切割黄油的刀一样掠过他的体表,带来宛如被砂纸打磨似的尖锐的幻痛。
但他很快注意到,德莱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让人不适的情绪……这很难形容。
人们注意到裸漏在外的同类身躯时,时常会流露出道貌岸然的鄙夷、居高临下的兴致盎然、或是难掩猥琐的欲望,李维总能看到以上三种情感(比如酒吧里的路人看第三方),如果德莱顿用类似的眼神望着他,他大概会觉得很幻灭,但德莱顿没有。
李维能看出德莱顿在忍耐。忍耐让他不露声色,呼吸声几近于无,过了几秒钟,他开口问道:“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李维盯着地面上的一小块阴影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德莱顿肯定地纠正他,“第二个问题,你认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
李维听到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胸肺间泛起火辣辣的刺痛。
“我不知道。”他防备地垂着头,加重语气强调。
德莱顿似乎隐蔽地长叹了一声:“好吧,你不知道,但是我让你脱衣服,你就脱衣服了?”
不是你让我听从命令吗?
李维想笑,扯起嘴角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含糊地抱怨了一声,突然转过身、用食指把德莱顿半开的衣领拽开,一直拉到前胸位置。
“要上就快点上。”他粗鲁地说,“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德莱顿猝不及防地扑向前,及时用手按住沙发垫才没有倒在李维身上,李维顺势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带着某种奇怪的绝望情绪将手指按在了腰带上。德莱顿撑住身体俯视着他的动作,脸上渐渐出现明显的怒气:
“我们再确认一次,李维先生,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对吗?”
“不然呢。”李维平躺在沙发上,用鞋尖蹭蹭德莱顿的小腿,“我成年快九年了,也不是个傻子。放心吧,你草我不犯法。”
德莱顿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脚没办法,只能随它去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和你做这种事,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和诅咒、工作、你的性别、你的职业、你的能力和性格统统无关,现在没有诅咒了,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我依然爱你,想和你一起生活,想和你共度一生。”
“然而你爱我吗,李维先生?”
李维在他的目光中僵住了。
“起先我疑心自己得到了否定答案,”德莱顿说,“你对我的表白没有表示,我几乎要放弃了,但是又像个不自量力的毛头小子一般安慰自己说‘也许是场合不对’,我决定再尝试一次,尽管你似乎不准备给我机会。可是当我们来到这件滨海小屋时,你却又同意跟我上床了。”
他带着自嘲讥笑了一声,喃喃说道:
“Tu es une énigme(你是个谜团).”
李维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眼眶发热。
德莱顿的喉结随之滚动了一下,冷静地补充说道:“而我像个强|奸犯。”
他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打算从沙发上爬起来,给两人找个台阶下:“总而言之,可能是我误会了,非常抱歉,我希望我的感情没有对你造成困扰……”
李维抬脚勾住他的膝窝,刚站起身的德莱顿一下又跪了回去:“??”
下一秒,李维撑起上半身,环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德莱顿的腰不自觉地塌了下来,两人的胸膛紧紧依偎在一起,中间夹着那枚黄铜项链。
良久,李维发丝凌乱、满头热气地松开手倒到垫子上,侧头喘着气说道:“你不是强|奸犯,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继续。”
“……是吗?”德莱顿脸上多了几分莫测的情绪,“那么你是如何看待我们的关系的?”
李维瞪着他:“非得说得这么明白?我衣服都脱了!”
“你的裤子还没脱。”
李维气得解开半松的腰带,三两下把长裤踢到地上,然后给了德莱顿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的眼圈还有些泛红,德莱顿早就看出他应该是哭过——大概率是在寺庙时发生的事。不过这些眼下都不是特别重要了,李维的心情有所好转,从他神采飞扬的眉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细密的睫毛上沾着点水珠,那是汗水形成的雾气。
过电般的冲动顺着德莱顿的脊椎流窜。
“我爱你。”他又一次宣布,“但如果我今天没听到你说这句话,待会就会有一场‘战争’。我保证我会让你说出口的,李维先生。”
他面前不着寸缕的年轻人状似驯顺地说:“我等着呢。”
说完转身走进了浴室。
第89章 间章:还在路上
德莱顿从浴室中走出来时,李维不知从哪翻出了一罐啤酒,正裹着浴巾坐在床上啜饮。他身上肉眼可见的紧张让德莱顿有点想笑,又有点难过,这显然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情侣之间的问题,假如他们足够信任和了解彼此的话,他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清楚李维在寺庙里遇到了什么:
“你知道如果你不想继续,或是觉得我的行为令你不适,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讨论清楚再说,选择权在你。”
“不不不。”李维一口干了啤酒,将捏扁的金属罐扔进垃圾桶,“你一定要继续,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继续,我这样主要是因为……哎。”他耸了耸肩,说道,“因为我第一次决定和什么人上床。人在面对没接触的事情时感到紧张也是不可避免的。”
德莱顿扶着门框大吃一惊:“你?第一次??”
“嗯哼。”李维仰面躺了下去,然后翻了个身,侧头望着德莱顿,“你别多想,我身体健康,就只是……抗拒。中学时有一群贴心的女孩听说我是同性恋后,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女子单身派对,说会上有从大城市来的著名脱衣舞男,我都没敢去。”
德莱顿更加吃惊:“中学???”
“是啊。”李维笑了,“小地方的开放和保守程度都远远超出城市居民的预计。”
他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对德莱顿说:“因此我只有理论知识,现在轮到你分享你的经验了,长官阁下。”
“……”德莱顿揉着太阳穴走到李维身边,“我有什么经验可分享?我的母亲严格规定我仅能在婚后进行性行为,你觉得我会在这种小事上反抗她的权威、惹得她大发雷霆吗?所以很遗憾,我也只有理论知识。”
他们面面相觑。
沉默了几秒钟后,李维噗嗤一声乐出声,故作忧心忡忡地问:“可是我们还没结婚啊,这可怎么办?”
“眼下去结婚也来不及了,奥利弗·克伦威尔在处决大不列颠的国王前曾经说过 ,‘急则不顾法’。”
德莱顿引经据典地说,“如果我的母亲理解不了,那就随她去吧。”
他俯下身,试探性地亲吻李维的额头,随后一点点向下,李维嫌他慢,用膝盖往他的下半身顶了顶,问道:“刚才那个大放厥词的人哪去了?”
德莱顿压住李维的膝盖:“不要乱动。你说你抗拒接触,我们两个又都没有前例可依,为了避免情况变得更糟糕,第一次最好慢点。”
“但是这也太慢了?!”李维被他亲得发痒,忍不住笑,抬手抱住德莱顿的脑袋,“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来。”
他反身坐在德莱顿身上,胡乱咬了两口,说道:“这种节奏比较好。”
“……你确定?”德莱顿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狐疑地问,“你又是怎么判断的?”
“我不知道,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李维轻轻在德莱顿的胸膛上拍了一巴掌,“我是个活人,亲爱的,我的武力值比你高,要是感觉不舒服了,我会跑、或者像这样损伤您伟岸的自尊心……”
德莱顿不说话了。他腰腹用力,将李维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嘴上和手上的动作果然加快了不少,事实证明,聪明人将理论教学转换为实践的能力往往十分惊人,李维很快就没有笑话别人的精力了,汗水顺着他的发丝流进眼睛,带来生理性的刺痛,视野模糊一片,有某种可以和痛苦比拟的、让人上瘾的饱胀感渐渐在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太奇怪了,太陌生了,太充盈了,他的一切都在由别人所掌控,而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你感觉怎么样?”德莱顿贴着他的耳朵出声,声音却像沉在水里一样模糊不清,“李维先生,你还好吗?”
“德莱顿……”李维张开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刚才一直忍着没有叫出来,或许依然是只有在德莱顿面前才会出现的、不合时宜的羞耻心在作怪。他的嗓音又轻又哑,含着点哽咽似的咕哝,以至于不得不仰起头,利用胸腔共振才把后面的话说清楚,“德莱顿……威廉。”
德莱顿为这突然改变的亲昵称呼而下意识沉了沉腰,换来李维惊呼般的抽气声。
“你感觉怎么样?”德莱顿又问了一次。
李维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可能说了“没关系”,也可能是“求你继续”,无论如何,当引擎彻底被点着的那一刻,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发出了一声货真价实的颤抖着的啜泣,意识则彻底融进了一片未知的白光里。
几分钟后,大脑恢复清醒时,李维发现德莱顿半躺在旁边,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们今天说了太多次“你还好吗”以及“感觉怎么样”,再重复下去就有些怪异了。他制止德莱顿开口,掀开被子蒙住脸,平静了一会才伸出手,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德莱顿不易察觉地吐了口气,总算露出笑容,说道:“看来我不会被归到那种特别失败的男友列表。”
“就这方面来说,你是个天才。”李维板着脸,“可惜没法写进简历。”
德莱顿难得俏皮地对他眨眨眼,谦虚地说:“过奖了,我认为是我们两个比较合拍。”
剧烈运动后肌肉的酸胀感尚未褪去,李维咬住舌尖,心底又开始发痒。他目光左右游移了一下,对德莱顿招了招手。德莱顿听话地凑到他面前,他毫无征兆地在德莱顿的颈窝里咬了一口,疼得德莱顿“嘶”了一声。
“哦,对不起,我本来打算咬在偏下面的位置,不小心失误了。”
罪魁祸首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的,没经验嘛,但愿明天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牙印。”
其实他用力不算重,第二天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德莱顿伸手摸摸被咬到的位置,说道:“我不介意。我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了,李维先生。”
李维没听懂:“什么准备?”
德莱顿说:“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是,关于我滥用职权、权色交易的敏感议题会登上明天早上的互联网头条。”
他说这话时脸上居然还带着几分笑意,导致李维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有意向媒体曝光我们的关系,制造与你相关的丑闻?!”
“你误会了。”德莱顿察觉到李维的怒气,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并不是指阴谋的始作俑者是你,而是假如有人站在你的立场上,指控我利用职务之便对你进行威胁、胁迫,甚至性骚扰……”
“我会澄清。”李维冷冷说道,“还是说你希望我有别的做法?”
“我宁愿你从中获利,也不想你因此而受伤害。”德莱顿镇定地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做好了克服我们在一起后有概率发生的任何事件的准备,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只要你不受影响。”
他指指脖子上的牙印:“假如你想用这种方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绝无异议。”
不等李维回应,他又起身说:“事实上,我还做了一项准备,本该在我们……进行某项运动前拿出来的,但是我当时心中充满了不确定,难以把握你对此事的看法……”
李维看着德莱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我说过我一路上都很犹豫。”
德莱顿说,“对已经拒绝表白的人纠缠不清,会显得人既愚蠢又讨人嫌,然而我记得在杜拜酒店里时,你看上去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所以这是那时候冲动之下的产物。酒店门前有个商场,你还记得吗?我去那逛着逛着就入迷了,连杰弗里(可怜的副官)都不知道我给自己买了一样东西。”
他在打开盒子前停了下来,似乎在解释了这么多话以后,依然有些不好意思。李维抿着嘴,和他对视了一眼,伸手把盒盖掀开。
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你很难想象,在如今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如蜻蜓点水般一闪即逝的社会里,还有人会拿戒指当定情礼物。
万一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就分手了呢?
“你不需要把它看得太重要。”德莱顿及时说道,不想让李维有心理负担,“只是买了不送人,放在那也是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