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iloso
李维静立了一会,放下烛台,调整呼吸,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黄铜扣件。
白骆驼也瞥见了那条样式奇特的项链。她若有所思地扁扁嘴,说道:“送给你项链的也是个神奇的家伙。你们两个都很奇怪,人类总是通过对比获得快乐,在我看来,你并没有比其他人得到更多东西……但前段时间,你可能是整座城市,不,整片沙漠地区最快乐的人了。”
李维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回头问道:“有那么夸张吗?”
“有。”白骆驼肯定地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一点也不想要黑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世俗的欲望,渴望成功、渴望金钱、渴望爱…然而那时的你,在我眼中内心一片空白,就好像……”
“我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李维哑着嗓子接上。他弓起后背,一点点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
“可是现在莱纳·李维乌斯回来了,我身上的诅咒也不在了。”
白骆驼吃惊地问:“难道你想留着那个诅咒?”
“我不想。”李维闷声说,“其他人喜不喜欢我关我屁事,我只想要让我喜欢的人喜欢我。”
就算是受到了魔法的影响、让这段感情远不能被称之为爱,他们也绝无可能建立一段稳定的关系,他仍旧感受到了那种在举世灾难下生出的近乎疯狂的满足和快乐。
假如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一辈子该有多好?
但莱纳·李维乌斯回来了,威廉·德莱顿将会离开,他要失去一切。
哪怕这些糟糕的事只发生一半呢?如若莱纳·李维乌斯躺在棺材里,李维相信他的情绪不会有太大起伏,他可以用漫长的平静的时光来习惯现状,而不是带着一身狼狈走向战场,还要向一个死人证明他过得很好、背离莱纳·李维乌斯的道路是正确的、他没有做错选择。
草!
李维揪着头发把头埋得更低了。
白骆驼听出他的语调有点颤抖。
她茫然四顾,然而在场的黑蜡烛和丑猫都在装鸵鸟,这些垃圾同事真是一个都指望不上!
“那什么……”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在意的人是威廉·德莱顿?这根本不成问题呀,人们被激起欲望,为了黑沙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前线做什么吗?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你,根本腾不出地方塞事业心和野心,你是他唯一在乎的人和事,是他被欲望填满后头脑中的全部……”
李维打断她:“那是因为丑猫的诅咒。”
白骆驼语塞,恨不得伸翅膀抽丑猫一巴掌。
你说你没事在两情相悦的小情侣间搞啥迷情剂!造不造孽啊!
关键这人还是法官的儿子!
你就一病猫,还撩起老虎的胡须来了!
丑猫把它的蛤|蟆脸埋在臂弯里不吭声,白骆驼也想不出词了,只能惆怅地看着李维花了会功夫自己调整好,面无表情地往教堂外的花园走。
他要去看看那边的杀手尸体,再给德莱顿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什么地方,有可能的话顺便请几天假——他实在不想面对与过分礼貌的德莱顿共处一室的尴尬场景。
俏皮话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走出建筑物后,李维正要拿手机打电话,却看到前方的小径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这周围是教堂的管制区域,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车辆想要进来简直难如登天。
估计是中东地区宗教领域的哪位大人物吧。
李维瞥了一眼,也没在意,边走边低头输入电话号码。然而当他远远经过车头正对的方向时,鸣笛声响了起来:
“嘟!”
司机见他没反应,接连用力按喇叭:“嘟!嘟!嘟!嘟!”
谁这么有勇气,不怕被宗教法庭抓起来吗?
李维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这位蔑视司法、勇气惊人的司机——威廉·德莱顿先生,先是踩了一脚油门,果敢地冲上草坪,在灌木丛前无路可走以后,他拉开车门,跳出驾驶室,大步流星地向李维走了过来。
“你要去哪,李维先生?世界末日来了我恐怕都联系不上你。”他一上来就遏制不住地紧抓着李维的小臂,“我说过让你站在原地等着、不许乱跑,以及我依稀记得我名义上还是你的上司,你就不能至少有一次听从我的命令?”
李维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但德莱顿没给他机会。这位常年坐办公室,但因散步和与情敌打架而身体素质超绝的文职官员,用不容置疑的态度将李维拎到轿车旁边、塞进副驾驶车厢里,接着“砰”地一下砸上车门,满意地拍了两下手。
“我有急事,人我先带走了。”他对傻眼的白骆驼说,“你知道该怎么联系他,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姑且对白骆驼点了下头,算是礼貌致意,随后坐进驾驶室,伸手在李维的衣兜里摸索两下,翻出一个丑猫雕像,扔垃圾似地扔到白骆驼脚下,打开引擎,扬长而去。
丑猫吃了一嘴狗粮,在地上阴暗爬行。白骆驼:“……”
造孽啊!
第88章 间章:路上
轿车在倒出草坪、尝试掉头回到路上时,后备箱中途发出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呆坐在副驾驶上李维被这声动静惊得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后面装了什么东西?”
“尸体。”
德莱顿目视前方回答。
李维频频回头,又去观察德莱顿的脸色:“尸体??谁的尸体?”
“杀手的。”德莱顿简练地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打了几个电话、让人过来收拾残局,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然而一回头就发现你不见了。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的手下告诉我,你骑着一只白骆驼往东北去了,我想到你们可能要来查看萨米尔留下的黄金密室,就将托布交给我的副官代为照看,并管当地人借了一辆车,靠近寺庙教堂的花园时,教长、穆夫提和几个志愿者大声嚷嚷说有人死了——我差点以为那个人是你。”
李维:“。”
短短几句话里蕴含着大量信息。
德莱顿不提他当时混乱、震惊、难以言表的心情,继续说:“等我靠近后才发现死者是一位来自亚洲的职业杀手,我想到他可能是个突发神经病的路人,但更可能是被韩泽背后的三井高志派过来对你动手的。
“这名杀手一定跟在你身后蹲守许久了,只是始终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因为你身上的诅咒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直到白骆驼帮你去除诅咒,他才终于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本职,着急忙慌地开了一枪。
“他的尸体旁边还残留着弹壳。有人在他开枪暴露位置之后用一发子弹结果了他,这个人是你吗?”
李维摇头,情绪再度沉了下去:“不是。”
德莱顿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想也不是。从射击的角度和时机来看,开枪的人坚定、冷血、丝毫不在意人命,杀人对他来说和在猎场里击中一头鹿差不多。我担心这个人不打算停止杀戮,就设法驱散了围观人群,将杀手的尸体转移到了后备箱里,之后我一直在担忧你的安危。
“现在你能就不辞而别和寺庙中发生的事,给我一个解释了么?”
李维捻着坐垫没有马上回答。
德莱顿也不催促。他开着车一路往东走,很快出了城市,逐渐靠近人烟稀少的波斯湾海岸线,附近一派荒凉,黄沙漫天,沙海连接着大海,浮光掠影的建筑物像海市蜃楼一般,在远方影影绰绰。
路上消磨的时间一长,李维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勉强开了个玩笑做掩盖:“我们都要走到另一个国家境内了,刚才路上还有个墓园,你是要来这抛尸、顺便把我也埋起来吗?”
德莱顿平静地说:“依照联邦军法,你罪不至此。然而从的个人情感上出发,我的确很想对你做点什么。”
“?”
“基于对人权的尊重,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李维先生。”
“呃……嗯??”
德莱顿是认真的?
李维没想到他会给出这种答案,从喉咙里挤出两个迷惘的单音,警惕地握住了车门把手。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没能抽空琢磨和莱纳·李维乌斯有关的事,全部脑细胞都用在分析德莱顿待会的操作上了,毕竟此人看上去是个按部就班的人,举止却往往出乎意料……他的心脏也随着车厢内的沉默反复颠簸,有那么一会,李维望着街道上的沙石,很想跳车一了百了。
不过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
“我们到了。”
德莱顿将车停在一个被小山环抱的栈桥边。这是一片私人领地,道路被封死了,其他人进不来,海边的沙地上伫立着一栋浅蓝色的木头房子。景色很温馨,气氛很吓人。德莱顿让李维把为了防身带在身上的黑蜡烛留在车后座上,然后说:
“现在只有卫星才能监控到我们在做什么了。”
见鬼的卫星。李维徒劳地抓着未解开的安全带,不肯动弹。德莱顿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不疼?”
李维摇头。
德莱顿将车门拉大:“请下车来。我目前是在邀请你,李维先生。”
太恐怖了,目前是邀请,过一会显然就不一定了。李维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贴着车皮滑到地面上、恨不得和车座融为一体,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仿佛变成了哑巴。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缩,德莱顿就主动上前一步,拉起李维的手说:“让我看看你左手的绷带。我记得房子里有个急救箱,跟我来。”
德莱顿没太用力地拽着李维进入了海边的小房子。他拿钥匙拧开门锁,窗前风铃摇晃,老旧的棕褐色地板嘎吱作响。急救箱被放置在客厅的茶几上,德莱顿洗完手后走过去,拿出碘伏、伤药、和绷带,头也不回地说:
“过来,坐到我前面。”
李维试图说服他:“其实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德莱顿放轻声音:“我不想将命令重复第二遍。”
李维顿了一下,接着很大声地叹了口气,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他磨磨蹭蹭地靠近德莱顿,坐到沙发边,德莱顿帮他挽起袖子,手指仿佛羽毛般划过他小臂内侧完好无损的敏感皮肤。
李维后背上的肌肉拉扯起来,很快又刻意地保持松懈。
德莱顿小心地拆开绷带,先检查伤口情况,确认没有感染的迹象后,有条理地用碘伏清洁了周围部位,然后将无菌敷料按到伤口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尽量不与李维产生肢体接触,但李维仍旧精神紧张。屏住呼吸看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后,李维松了口气,要把自己僵硬到快要失去知觉的手从德莱顿手中抽出来。
但就在他手指微动的那一刻,德莱顿机敏地攥住了他的指尖。
“先别动。你的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没有了。”
李维对天赌咒发誓,然而德莱顿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自顾自地伸手提起李维的衣领,要把上面的扣子解开。李维的脑袋“嗡”地震了一下,用右手按住他的手背问:“你要干什么?”
德莱顿抬头看他,冰川似的眼睛里是一片混杂着关怀、试探和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复杂颜色。
李维稍微用力,没能把德莱顿的手卸下去,又不愿真正和他起冲突,就放软语气加了个敬称:“长官?”
结果德莱顿听他这么叫,反而往前倾斜身体,一条手臂撑在李维大腿旁的沙发上,问道:
“你在寺庙里遇见了谁?从寺庙中出来以后,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准备去做什么?”
苍天在上!
李维早晚要和德莱顿聊到莱纳·李维乌斯的问题,但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谈。一方面是李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永远也做不好,换句话说,这属于逃避),另一方面就涉及到了德莱顿的第二个问题:
诅咒,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包括了当前不好解释的“互动”。
“我不想谈。”李维抱起手臂硬邦邦地说。
但其实他抗拒的念头没那么强烈,更多是赌气。
不知德莱顿听没听出来。
年轻的长官用惯常冷静自持的语气说:“那就先让我为你做检查——你总得在两件正事中间选择一样。脱衣服吧,李维先生,待会我们还得洗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