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列过孤独星球 第24章

作者:荒野爆爆熊 标签: 破镜重圆 年下 近代现代

“我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就问我,我怎么都不会安慰人。我问你什么叫安慰人。你反问我,我爸妈没有教过我吗?我回你,我爸妈教我时总是哭,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哭。于是你不说话了。”

在袁恒宇话语的勾勒中,萧云徊脑海里的图景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一个对多数人而言一如往常的下午。他却要和他难得重逢的妈妈告别,一别不知又多少年,世界之大,人如此渺小。

少年闯入他的满血回复乐园,他云淡风轻,眉目间毫无被苦难摧残的痕迹,他说他的父母会为他而哭时,萧云徊产生了恻隐之心。

少年问他:“我怎么安慰你?”

十六岁的萧云徊,被少年的笨拙逗笑,于是他回复少年:“你给我一张面巾纸吧。”

少年并未觉得这个答案有什么不对劲,反而有一种找到解法的轻松,忙不迭从书包的侧边口袋中拿出一包尚未开封的面巾纸,小心翼翼打开,从中抽出一片,递给萧云徊。

萧云徊将面巾纸摊开到最大,敷在脸上吸干泪痕,在面巾纸下一番调整思绪,再抬头冲少年爽朗一笑:“谢谢你的安慰。我好了。”

少年礼貌地回复:“不用谢。”随后他又问:“你全名叫什么,在哪个班?”

萧云徊看着那个目测比自己瘦小一截的小屁孩儿,说:“我叫萧云徊,在高三三班。但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知道吗?”

“知道了,”少年袁恒宇有些懵懂,但萧云徊的这句话,他似乎有好好听明白:“知道了,哥。”

第38章

如果不是和袁恒宇回到母校,也许萧云徊永远不会知道,他中学时期做独行侠的最后一年,这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同伴”在远处默默遥望。

萧云徊也因此知晓了为什么袁恒宇这个很有主见的小子,基于所谓的同乡情深,义无反顾和一文不名的他挤在义乌狭窄凌乱的出租屋里开始创业。

事到如今,他再去揣摩袁恒宇说的“同伴”,更加理解其意味深长。

他们是同伴吗?必然是了。他们各有各一言难尽的原生家庭,各有各慌不择路的童年成长,各有各的漫长苦行,跋山涉水,然后相遇。

他们仅止于同伴吗?萧云徊不确定,因为袁恒宇不确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某个事业寻路上产生瓶颈的瞬间,某个逃离疲惫生活里琐碎消磨的瞬间,或者追溯到久远岁月里某个少年时无法承受爱恨别离的瞬间,他遇到了他。

当他有了他,即便在这些瞬间,也会像炎热的夏日吹过山间凉爽的清风,像瓢泼大雨那日一场酣畅淋漓的午睡后,在水滴不断作自由落体的玻璃窗边看雨下仓皇逃窜的人群,像空调开到26度节能模式的出租屋中,那些勤劳、迷茫却不再孤独的日与夜。

“唉,算了,放过自己,跟一个小屁孩儿计较什么?现在不挺好的吗?不挺幸福的吗?”和袁恒宇各回各家后,萧云徊想起初一的袁恒宇掏出面巾纸安慰自己时的生涩,无可奈何浅浅一笑,掏出钥匙开门。

夜已深,他蹑手蹑脚开门,想着千万别惊动韩采蓉,她最讨厌他和萧星星作息不规律。

萧云徊悄悄关上门,见屋里已经完全熄灯,长舒一口气。他一鼓作气将随身携带的东西往房间一丢,便摸黑进入浴室打算冲个澡迅速上床睡觉。

然而,当他从浴室中洗漱完毕,打算悄然无声回房间时,才发现浴室外灯火通明。

萧云徊第一反应:“不对,一定是我随手开的灯,奶奶就算发现我晚归,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次再对我进行机会教育。”

直到他看见韩采蓉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神色严肃,才吞了吞口水,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奶奶,您老人家这么大半夜的,这是要三堂会审我呢?”萧云徊换洗衣服都来不及送回房间,只得就地随手一挂,连忙对韩采蓉插科打诨连哄带骗:“我最近是有点忙,导致作息混乱,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么晚了和我计较啥,要骂我明天再骂行不行?我明早准备好早饭负荆请罪。”

这是萧云徊打小和韩采蓉的相处模式。韩采蓉教师出身,正色起来不怒自威,而萧云徊擅长以撒娇和耍赖化解韩采蓉的被动技能。

“萧云徊,”然而,这次萧云徊的招数并未奏效,他听见韩采蓉直呼其名,便知道这顿骂是躲不过了。

但事情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你跪下。”韩采蓉目不斜视,冷冷说道。

“什么?”萧云徊错愕。

韩采蓉虽然严格,但萧云徊从小到大除了过分倔强,并不让人多余费心,让他跪下这样直挫尊严的惩罚方式更是前所未有。

“我让你跪下,现在。”韩采蓉听见萧云徊的难以置信,不自觉瞥他一眼,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不忍,很快,像是想清楚了什么,眼神比刚才更加冷酷坚定。

萧云徊还没反应过来奶奶究竟怎么回事,不敢贸然坐下,只得讨好似的蹭到韩采蓉身边,蹲靠在沙发处,双手揪住韩采蓉的手腕,撒娇一样说:“奶奶,我刚洗完澡,现在跪下多脏?我还穿着短裤呢。你不是打算让我检验我给你买的扫地机器人的工作水准吧?”

要是搁在以往,萧云徊这样的撒娇早已让韩采蓉就范,但这次韩采蓉像是铁了心要和萧云徊清算。不论萧云徊如何装乖卖萌,她都不为所动。

萧云徊明明记得出门时和韩采蓉还有说有笑,奶奶怎么突然深更半夜对自己发无名火,还哄都哄不好。他头脑风暴自己最近究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想来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和袁恒宇在外面下馆子的次数超过在家吃饭的次数,但多半为了工作。

几个回合下来,萧云徊也有些恼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坐到韩采蓉身边的沙发上,压迫式地搂住韩采蓉的肩膀,将整个人的体重压在韩采蓉身上,说:“你生气归生气,能不能明天再说?我也累了,你也困了。你看你什么时候这么晚睡过觉?我接下来到走之前都不出门,在家待着陪你,行不?”

萧云徊的耳朵伏在韩采蓉身上,只听她终于身体动了动,叹了口气,问道:“你老实跟我讲,你和小宇现在是怎么回事?”

原本腻歪在奶奶身上的萧云徊,听奶奶提及“袁恒宇”,一时间被吓出冷汗,他松开韩采蓉,侧过头去看着她,适逢韩采蓉也回望萧云徊。

“什么叫怎么回事?我在杭州工作,他在杭州上学,不是吗?”

韩采蓉将头转向萧云徊的方向,再叹一口气,摇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又是哪些?按照萧云徊和韩采蓉的默契程度,是哪些已经不言自明。

萧云徊从未设想过这样毫无防备在韩采蓉跟前直接出柜,更何况,事关韩采蓉看着从小长大的另一个孩子,袁恒宇。

他努力回想距离上一次他和韩采蓉分别,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和袁恒宇在中学一顿诉衷肠之后,去吃了个晚饭,晚饭结束后又以散步为由压了两小时马路。后来,小区周边流连的人少了,他俩溜到萧云徊的满血回复乐园偷偷接吻,毕竟一日不吻如隔三秋。

萧云徊仍然本能地否认:“奶奶,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误会了,还是谁说了什么,但是你可以放心,你担心的那些,并没有发生。”

萧云徊语毕,顿觉头晕目眩。他脑海中闪念过,现在没有,将来会发生吗?

韩采蓉轻易没有说话,不愿再看萧云徊,只是闭上眼睛,淡淡地说:“你们断了吧。”

萧云徊愣住,觉得眼前的韩采蓉无比陌生。

他从未谈过恋爱,甚至未曾闹出任何小绯闻。而奶奶对他一贯的态度,总嫌弃他太过倔强,鼓励他谈谈恋爱,排遣一些从童年遗留下来的孤独,磨平一些打碎了牙和血吞的棱角。

他原本以为,就算他和袁恒宇是真的,就算韩采蓉知道了他的性取向,而且对象是知根知底的她口中的好孩子袁恒宇,虽然不解,她终究会祝福他们。

“你为什么说得这样绝情?”萧云徊伤心到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说我真的和小宇有什么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就算是,那又怎样?我是你孙子,你是我奶奶,你一向开明。你也因为害怕那些世俗的规矩和眼光,就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人吗?”

韩采蓉太了解萧云徊,她知道他已经难过至极,也猜到她担忧之事八九不离十。

早在过年时,她已经认为萧云徊对袁恒宇的关心过于反常。加之她一直了然萧星星对袁恒宇的倾慕之情,可是寒假返校过后,萧星星不再与她分享追星袁恒宇的二三事,偶尔论及,也只是悻悻地说:“我想他已经有喜欢的人啦”,便不再多谈。

除此以外,赵钰萍也时常在她面前流露袁恒宇对萧云徊的重视程度。

再往回追溯,萧云徊似乎从未表现出欣赏某个女孩儿。韩采蓉那时将这些归咎为青春期的叛逆,现在想来,一切皆是有迹可循。

综合这些信息,再回头看同萧云徊一道返乡考察的袁恒宇和他们二人的互动,老辣如韩采蓉,早已无法停止怀疑。

直到当天晚上,她在小区中老年人广场舞小憩的当儿,听她的广场舞舞伴兼闺蜜岳凤提及萧云徊和袁恒宇,对方不无唏嘘地感慨,如今星港县新一代年轻人都外流大城市,社区关系早不像她们儿时年代一样,情同手足互相扶持,却在萧云徊和袁恒宇身上再看到那种友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采蓉的思绪,被萧云徊愤怒中带有哽咽的质问拖回现实。

她比他更加心乱如麻:也许他要考虑的,是如何成为自己和如何寻找那个人。而她却要想,如果他的人生以后会没有她,谁听他倾诉,谁看他落泪,谁陪他坐到长夜长灯俱灭时。

思虑至此,韩采蓉不禁眼眶模糊,她深呼吸两口气,定了定神,语重心长对萧云徊说:“我不怕那些世俗的规矩和眼光,我只怕你不能快乐。”

萧云徊听见韩采蓉推心置腹,态度软化了几分,他勉强挤出笑容,重新轻轻揽住韩采蓉的手臂,安慰她说:“奶奶,我现在很快乐。现在……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有你们,有梦想,有朋友。我很知足。”

韩采蓉细致端详萧云徊的笑脸,他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神情始终如受伤的小兽,对外界充满不安和警惕,而是逐渐自信、松弛、享受当下,她应当为他高兴。

可思及袁恒宇,再想到他的家庭,她无法不为萧云徊忧患。

韩采蓉回握住萧云徊的手,坚定起来:“这条路不好走,我相信你坚强。但绝对不可以是小宇。”

“为什么?我从小就嘱咐我多关心他们家的不是你吗?”尽管他和袁恒宇尚不是韩采蓉想象的那种关系,萧云徊依旧脱口而出。

“因为你们两个都太苦,两个太苦的人,不该一起走啊!”

“难道不是两个苦命人,才更该在一起吗?!” 萧云徊想也不想地反驳。

他曾经对袁恒宇的“同伴”论调嗤之以鼻,可当他们的感情遭受质疑,捍卫竟成了他唯一的反应。

韩采蓉看着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孙子,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双手紧紧抓住萧云徊的两只胳膊,言辞间咄咄逼人:“他的爸爸会接受吗?他的妈妈能接受吗?他妈妈和我说起他深受老师器重,将来是要出国深造的,她对袁恒宇寄予厚望……他挣脱出苦海的未来里,会有你吗?!”

“别说了!”萧云徊心乱如麻无心再听。

也许,韩采蓉说得对。

也许如果萧云徊是局外人,他会认同,在更广阔的样本里,苦难和苦难叠加的结果从来不是消弭,而是无法承受的当下,和无言以对的未来。

“你说的这些没有发生。”萧云徊强颜欢笑道:“我们不是,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发生。”

韩采蓉本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不再忍心,只得让沉默回荡在凌晨寂静的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

第39章

萧星星注意到,从老家回来后的萧云徊好像心事重重。

有时店里刹那的闲暇,他会突然陷入沉思,手握鼠标一阵不明所以乱点,又或者眼神失焦神色恍惚思绪不自觉飘向猜不透的地方。

萧星星私下里问袁恒宇:“小宇哥,你们回去遭遇什么打击了?”

袁恒宇实事求是:“我们发现母婴衣服好做过模具,模具的话还需要设备,预算不够。”

“所以?我哥就被打击至此?”萧星星表示怀疑:“这点小挫折就偃旗息鼓,不像他吧?”

袁恒宇否认:“没有。所以我们决定以这些工厂作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认识更多江苏本地的生产商,然后我们做一个行业整合,但未来我们的目标是把控生产流程和标准。”

“就这样?”萧星星心想,我管你们要监控哪个流程,我就想知道我哥为什么被夺舍了!

袁恒宇肯定:“就这样。”

“……”

好在很快,萧星星似乎发现了些许端倪,因为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无人在意的工大快递点,出了诗人一枚,姓林名超。

尽管快递点越来越忙,但林超总能拣着空档大发诗性:“问世间情为何物?”

萧云徊:“直教生死相许。”

林超:“抽刀断水水更流。”

萧云徊:“举杯浇愁愁更愁。”

孙大哥疑惑地问萧星星:“他俩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萧星星不忍直视:“孙哥你别担心。他俩就是间歇性发癫,会好的,嗯。”

萧星星想,她得先解决一下她哥的问题,才方便解决林超的问题。

她又逮着机会问袁恒宇:“最近……你和我哥吵架了?”

袁恒宇显然不认同:“没有。我们从不吵架。”

猝不及防的狗粮最为致命,萧星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