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山
晏尔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暂时坐一阵子轮椅虽然有诸多不便,应该不算受苦吧?
这句话在第二天撤回了。
妈妈专门抽出一天空,和裴意浓一起陪他去康复中心做康复训练。
因为肌肉萎缩、韧带粘连严重,晏尔在康复师温柔的“好,再放松一点”里被掰得痛彻心扉、哭爹喊娘,整个病房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疗程结束,裴意浓居然怀疑地问:“有这么痛吗?你是不是男人?”
晏尔脱力地趴在床上,靠着手臂有气无力道:“我不是,我是一朵娇花,我真的吃不了这种苦。”
一想到这样痛不欲生的训练要持续3-6个月,他对站起来的欲望都减弱了几分,做个瘸子有什么不好?
可当抬眼望见裴意浓和妈妈的脸,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半个月后,楼下中药铺的大叔签收了几个大件快递,关店门的时候正好赶上钟悬放学回来。
他冲他招招手,又把店门打开,示意钟悬进去,给了他一串电话:“这是安装工人的号码,你有空的时候就联系他们上门。”
钟悬拿着那张纸条,不解地问:“上门做什么?”
“装空调啊,不是你买的新空调吗?”大叔问。
钟悬低头瞟了眼快递单,不出预料在收件人那里看到了“猫”。
他和大叔说“先放着,你关店吧”,抬腿走出店门,给晏尔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幽深的巷道里灌进来一阵风,他拿着手机忽然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听到的模糊声响来自于风卷落叶的窸窣声,还是电话那人短促而压抑的鼻音。
钟悬静了一瞬,问他:“你哭了?”
晏尔很轻地“啊”了一下,像是没拿稳手机,摔进衣服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没回答哭没哭的问题,反问钟悬,“怎么突然打我电话?”
说话的声音倒是挺稳的。钟悬问:“你买空调做什么?”
“你没发现你家的空调坏了很久了吗?马上要入冬了,你家那么冷。”晏尔说,“你都不来找我领报酬,那我买点东西从里面扣吧。”
钟悬漠然说:“不要做多余的事,你自己联系商家退回去。”
话音刚落,一辆电动车从拐角窜过来,停在院门口。骑手对照门牌号看向钟悬,拿出两包鼓鼓攘攘的纸包塞给他,飞快道:“猫先生,祝您用餐愉快。”
不等话音落地,电动车风驰电掣地走了。
钟悬拿着纸包叹了口气,问晏尔:“你又买了什么?”
晏尔回答:“栗子和蜂蜜桂花糖。”
“也是因为要入冬了天气很冷?”
“那倒不是。今天阿姨给我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味道挺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不好,晏尔的嗓音在电流声里总有股闷闷的震颤,像是心情不好,让人怀疑他刚哭过一场。
钟悬心不在焉地听着,思考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终于回家还能受什么委屈,被裴意浓欺负了?
下一刻,他听到晏尔说,“我吃的时候突然发现,栗子是你眼睛的颜色。”
糖炒栗子刚出锅,还是滚烫的,钟悬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
烫伤的是手指,也可能是齿舌,他抓着热腾腾的纸包,在这一瞬间里丧失了语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没有任由空气沉默太久,钟悬很快问:“发生了什么?”
晏尔不解:“嗯?”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想求我帮你?”
晏尔短暂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反问他:“如果我说是,你会帮我吗?”
第26章
钟悬问:“什么事?”
“你真打算帮啊,不是说没空吗?”没等他回答,晏尔接着说,“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这段时间过得太无聊了,复健补课复健补课,补课是我自己要求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里——尤其是裴意浓,都不同意我现在回去上学。搞不懂他们在担心什么,就算我突然打了鸡血发奋图强地念书也很难威胁到裴意浓吧?我也不可能刻苦到为了学业伤害身体,根本没有这种觉悟。
“对了,今天晚上家里来了个人,是我以前的朋友,但他现在好像和裴意浓更熟一点……”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讲话没有重点,也不管钟悬想不想听,就着这个朋友的事发散出长篇大论,说对方想和裴意浓一起参加一个比赛,裴意浓兴致缺缺,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晏尔当时趴在沙发里休息,被抱枕和小狗埋了起来,小狗走掉的时候晏尔醒了,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们不聊了,晏尔掀开抱枕,起身想吓他们一跳,结果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了。
对方看到他的神色很奇怪,和晏尔预想中的不大一样,比惊讶要更生硬一点,虽然后面很快反应过来,和以前一样热情地叫他“耳朵”,问他为什么突然断联。
晏尔拍了拍腿,谎称出了个车祸。对方说原来如此,可是表情却并不意外,像是预设了一个答案,早知道他会这样回答。
晏尔不喜欢这个反应,所以后面裴意浓一改之前模棱两可的态度,直接拒绝对方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晏尔,晏尔没有替他说话。
钟悬问:“你觉得哪里不对?”
“我不是觉得哪里不对,而是——”晏尔停顿了一下,把什么话咽了回去,只对钟悬说,“突然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智渐长能分辨出所谓的酒肉朋友,还是这两年的空白让他与大部分人都变得生分了,“我看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去想,他会如何想我?他对我说原来如此其实压根不信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我以前不喜欢猜别人心里的想法的,愿意说就说,不愿意我也懒得问,猜有什么意思?猜错了误会人,猜对了又会觉得不被信任。”
“就因为这种事想哭?”
“谁哭了?”晏尔反驳,“我就是跟你聊聊天,你从哪个字听出来我哭了?”
“那就别想了。”钟悬平淡地说,“很晚了,早点休息。”
他抬眸看了眼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灯,往院外走去,身形隐没在黑暗里。
月光照拂寂静的别墅群,黑猫奔跑在夜色之下,前爪勾住铁栅栏上的花纹,一跃而起,落地时尾巴尖轻盈地扫过沾水的青草。
睡在客厅的小狗竖起耳朵,机警起身,透过落地窗往外望去,没发现任何异状,它歪了歪脑袋,转身回去了。
猫潜行在庭院里,像滴墨悄无声息地融于黑暗,只有金色的兽类瞳孔倒映在玻璃窗上,一晃而过。
它爬上露台,往旁侧身,伸出猫爪,扶稳了一盆被撞得摇摇欲坠的蓝雪花。
暖黄色光晕从薄纱帘的缝隙之间渗出来,很显然,答应了要早点睡的人并没有听话。
猫鼻尖贴在落地窗上,长长的胡须触碰到冰凉的玻璃表面,它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内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嘀嗒声,还有浴室里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它在原地坐下,下巴枕在前爪上,尾巴轻轻地晃动几下。
忽然“砰”的一下,浴室里什么重物落地,伴随着其他杂物乒呤乓啷扫到地板上的声响。
猫倏然站起,耳朵转向声源,一只爪垫按在玻璃上。
应声而动的除了它还有一名年轻男性,在此之前一直站在角落里,他敲了两下浴室门:“您没事吧?”
晏尔有一会儿没出声,似乎摔得不轻,隔着一扇门仍能听到他吃痛的气音,回答“没事”的时候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男人的手按在门把手上,紧张询问道:“需不需要我进来帮你?”
晏尔拒绝:“不要。”
“少爷,如果你又摔伤,我没办法向——”
“如果你再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晏尔的嗓音透过浴室门传出去,音色格外冷淡,“我会让妈妈明天就辞退你,你也不用向她交代什么了。”
十分钟后,门打开了,潮湿的水汽涌出来。
晏尔的头发剪短了很多,黑发湿漉漉地垂着,被暖色的灯光照得很乖,水珠顺着耳后没入脖颈深处,棉质睡衣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依旧无法站立,一手撑着墙壁上的扶手,在男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跌坐到床尾,从猫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湿了半截的裤腿。
男人大概是个贴身护工之类的角色,给晏尔吹干了头发之后,又去取来了冰袋。
晏尔自觉地卷起衣袖和裤腿,猫才看清他手肘膝盖处密布的淤青淤紫,类似的事故在这半个月里一定频繁发生。
不愿意让护工近身照顾,也完全不让猫省心。
男人半跪在地毯上,用活络油给他按摩消肿,对他说:“少爷,这次磕到脸了,你想瞒也瞒不过去。”
晏尔拿冰袋贴着半边脸颊,并不怎么在意:“我妈很忙的,不一定会回家,你们不告状她发现不了。”
男人叹了口气,专心给他擦药,不再多话。
猫守在暗处的罅隙里,看着男人擦完药给晏尔拿了身干净的睡衣就出去了,晏尔自己折腾着把弄湿的睡衣换掉,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卷进了被窝里。
过了半晌,灯终于灭了。
玻璃推拉门被顶开一掌宽的缝隙,薄纱帘被夜风掀得很高,月光将木地板照得亮堂堂的,空气里萦绕着的药油气味散去了一些。
猫踩着月色挤进屋内,金瞳竖成一条细线。
床上的人睡着了,密绒绒的睫毛垂着,呼吸绵长,脑袋陷进蓬松的枕头里,被压出一点脸颊肉。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羊脂玉镯滑至腕骨,露出小臂内侧浅淡的划痕,猫后退半步的动作顿住了。
片刻后,风停了,猫踱步过去,前爪搭在床沿边,叼着被子盖住了晏尔的手,接着低下头,嗅了嗅他红肿的颧骨。
……不知道用什么姿势摔倒,才会伤到这种地方。
天光乍破时,窦阿姨被狗叫声惊醒。
这狗成年以后日渐稳重,除非裴意浓招惹了它,不然不会突然叫这么大声。她害怕遭贼,屋里屋外检查了个遍。
一阵敲门声响起,晏尔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啊?”
裴意浓站在门外:“狗突然叫了一早上,窦阿姨在检查,问你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多大点事,晏尔立马倒了下去,懒惰地说:“它想叫就让它叫嘛,狗不叫那不成死狗了。”
“……”裴意浓静默片刻,扬声说,“阿姨,别看了,丢东西了就记晏尔账上让他补。”
晏尔听得清清楚楚,腹诽了一句“幼稚”,被子蒙头继续睡。
清晨的狗叫事件没找出原因,家里也没丢东西,晏尔的小金库安然无恙。
倒是露台那盆蓝雪花旁边发现了几枚梅花印,晏尔对比过可卡布的爪印,露台上的要更圆更秀气一些,疑似属于一只攀爬能力惊人的小流浪猫。
他又想起自己做猫的日子,再收养一只小猫好像也不错。
可惜之后的一整个星期,附近都没有流浪猫出没。晏尔忙于复健、补课和向家人隐瞒摔伤,猫狗双全的幻想生活渐渐被抛至脑后。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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