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服软啊 第23章

作者:浪山 标签: 甜文 HE 近代现代

甚至只是独立行走,而非正常行走。

裴意浓回答:“前提是积极配合复健,不配合的话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真是令人绝望的假设,可是裴意浓似乎并不为他感到难过,语气里隐隐透露出满意。

“如果你提前几年不能走就更好了,不会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乖乖待在家里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

晏尔语重心长对他说:“弄弄,因噎废食是不对的。”

“是啊。”裴意浓冷笑道,“吃饭都能被噎死的那个蠢货又不是我。”

晏尔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对钟悬那样态度恶劣的家伙都能适应良好,因为身边就有一个跟他同款说话风格的人。

他怀疑裴意浓可能真的想过怎么不早点把自己的腿打断——

这个人小时候就有前科,在书里了解到嵌合体这个冷门知识后,一度很遗憾为什么没有把晏尔扼杀在胚胎时期,将他可怜的哥哥当作营养吸收掉。

“如果我把你吸收掉,我就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小孩。你也还活着,你的一部分基因会保留在我的身体里,可能是一颗眼睛,一只耳朵,或者一块头皮……这样的话,你以后就不会再生病了,也不会总做噩梦,吓得睡不着觉过来吵我。”

——出自裴意浓语录(6岁)

一个既想做独生子,又不愿意失去双胞胎的优等生的解题思路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晏尔还没从噩梦的余悸里缓过来,又被他的话吓得浑身发毛,跑到爸妈房间里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妈妈,弟弟是个大变态呜呜……”

十年过去,裴意浓还想不想把他吸收掉晏尔无从查证,但他削足适履、矫枉过正的毛病是一点也没有改。

这一点不仅表现在心甘情愿让符箓分走他一半的精力和性命,供给一个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躯壳,还表现在他刚意识到晏尔的身躯被他人占据后就迅速行动起来,在没有人相信晏尔换芯了只觉得是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联系精神病院限制他的行动,成功劝说妈妈停了晏尔的零花钱,改了遗嘱,财产股份全部留给裴意浓。至于哥哥,给他口饭吃就行了。

晏尔质疑:“前面就算了,妈妈最喜欢我了,她怎么可能会被你说服?”

裴意浓凝眸看他,突然抓起他的手腕。

“等等——你干嘛?”

“你自己没发现吗?”裴意浓扯开他的衣袖,露出小臂内侧渐渐淡去的几道疤痕,“两年前,你是一个讲话细声细气、不敢看人眼睛的娘娘腔,没事就想着自残自杀。”

晏尔:“……”

裴意浓放下他的手,接着说:“一年前,你突然正常了,跟家里说你已经好了要回家,正好裴序拍完戏要出国住一阵子,你也想去,爸妈觉得出去散散心也好。可是回来以后,你说你爱上他了,要和他一起殉情,让家里给你们办冥婚。”

晏尔:“…………”

“都这样了,还愿意给我留口饭吃真的母爱如山啊。”晏尔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往后靠陷进轮椅里,无力道,“鬼的脑回路都这么离谱的吗?谁能来拯救一下我的名声?”

“谁能来拯救一下裴序?姨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他的问题,拍电影拍得底线都没有了,居然色诱一个脆弱的精神病人,差点把他打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晏尔抬手捂了捂脸,闷声说,“等我见到表哥的时候一定当面向他致歉,如果他还想见我的话。”

这些他不知道的前情和盘托出,他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打给家里的那通电话里,窦阿姨会那样不耐烦地掐断他的询问,仿佛家里从来没有过晏尔这号人。

……换成他,他也不想承认认识自己。

晏尔仰起头问:“所以你们把我送去那么远的疗养院,就是为了不让我在大家面前继续丢人现眼是吧?”

“要只是不想看你丢人现眼把你扔国外去不就行了,管你是生是死眼不见为净。”

裴意浓推着轮椅往外走,慢慢地说,“可是我们都觉得你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平临熟人太多,这些荒唐事如果传出去,你就算能好以后也会被别人指点议论;送去国外虽然一劳永逸,又没有办法总去确认你的状况,医师陪护不尽心也不能及时换掉。后来姨姨推荐了静山疗养院,位置不远不近,知道的人不多,保密性也比较好……”

离开医院走廊,日光穿透榕树繁密的枝叶,光斑如流水般滑过晏尔无力的双腿,裹在白衬衣里的清瘦伶仃的脊背,最后落在他乌长又清亮的眼睛里。

“我突然有点庆幸。”他说。

裴意浓问:“庆幸什么?”

“庆幸我是个男的,别人顶多怀疑我身体或者精神出了点问题。”晏尔心有余悸,“要是换个性别,突然没声没息失踪一两年,我的好兄弟们该造谣我未婚先孕,躲起来生了个孩子……现在至少我的身子还是清白的。”

裴意浓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还真是乐观。”

不乐观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身体从没有这么差过,学业上休学一年多,是个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半文盲,和以前的好朋友基本失联——旧手机里通讯录倒是都还在,可是聊天记录停在了一年以前。

冒牌货怕暴露基本不回消息,没有谁愿意持续不断地贴一个冷屁股。

昨晚他翻看他们的朋友圈,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繁忙又精彩,出国的出国,艺考的艺考,多半抽不出空关怀他这位消失已久的旧友。

他解释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更不想贸然地去打扰别人的生活,索性就停在过去吧。

还好有小狗待他如初,“腾”的一下从台阶上爬起来,大老远就飞奔过来迎接,毛茸茸的耳朵飞了起来,跳到晏尔膝盖上不停地舔他的脸。

“爱卿,”晏尔捧着它的脸,感动道,“我就知道你一直记挂着寡人。”

可卡布回了一声响亮的:“汪!”

“舔狗,一边去。”煞风景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这只狗丞相,“堵在轮椅前面还让不让人走了?”

第25章

离家两年多,除了窦阿姨,其他的家政阿姨和司机都换成了生面孔,他们不认识他,进门时被打量的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晏尔才是那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只有窦阿姨骤然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晏尔眨眨眼睛,决定当没看见,不然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什么的怪悲情的。

他哪有那么惨?

为了方便他行动,家里紧急调整,加装了斜坡过渡高度差,通道处的地毯全部移除,他的卧室和卫生间里装上了护栏和扶手。

裴意浓去洗澡了,晏尔在客厅里试着兜圈子熟悉电动轮椅的操作,还别说,除了速度太慢,轮椅坐起来出乎意料得舒服。

可卡布欢快地黏在他身旁,叼着娃娃过来要和他玩拔河游戏,晏尔抓住娃娃陪它玩了一会儿,很快体力不支,脱力松了手,玩出一身汗。

小狗首次赢得冠军,在地上露出肚皮滚来滚去地庆祝,晏尔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表示恭喜,自己操作轮椅进电梯,回楼上换衣服。

卧室刚刚打扫过,品牌送过来的当季新款都挂了起来,晏尔脱掉衬衣,随手扯了一件纯色卫衣,不小心牵动另一件长袖连同衣架一起掉到地板上。

他弯腰去捡,指尖距离衣料还差一小段距离,顶多十几厘米,他懒得挪动轮椅的位置,手指紧抓住轮椅扶手,又往前努力够了够,小腿肌肉紧绷到有些痉挛。

下一刻,上身失去平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前扑倒。

手肘撞击地板,发出咚的闷响。

晏尔轻轻抽了口气,摸了摸手肘上的淤青,吃力地撑起身坐在地板上。

轮椅近在咫尺,他却只能干坐在地上,连抬一下腿的力气都没有。

弯腰、起立、捡东西、换衣服……原本简单的动作经过分解,在此刻居然有那么难。

晏尔看了眼身后的长袖,现在倒是能够到了,他莫名笑出来,捡起来拍一拍,索性就这么穿上。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幸运儿,能够在财富与爱的灌溉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就算前些日子鬼上身被诊断成精神失常,也不会因此被丢在精神病院让他自生自灭……但再幸运的人生里也会存在不那么幸运的时刻。

比如此刻,被这具躯体拖累,不可避免地体验到了挫败感,居然还没有做猫的时候自由。

可卡布从外面跑进来,摇着尾巴汪汪叫,笔挺挺地站在晏尔面前,不停地回头看他。

晏尔摸了摸小狗的背毛,对它说:“你太小了,扶不动我。”

可卡布转过身来,叼他的衣袖往后拽,发现没用以后转了几圈,改成去推那副轮椅,电动轮椅比普通轮椅沉得多,不是一只小狗能推得动的,它急得汪汪叫,叫声把隔壁的裴意浓引了过来。

裴意浓湿着头发走进来,俯视地上的晏尔:“你怎么回事?”

晏尔仰起脸,一脸无辜地朝他笑,张开手说:“弄弄,伺候哥哥更衣。”

小狗也凑过来,脑袋拱着晏尔的后背,裴意浓半蹲下来,嫌弃地抵开狗头:“没用的狗,少在这里碍事。”

晏尔在可卡布愤怒的叫唤声里叹了口气,说:“它只是一只小狗而已,你指望它能做什么?”

下一秒身体腾空,裴意浓抄起他的膝盖弯站起来。晏尔下意识揪住他家居服的一块衣料,抬起脑袋,仰望他分明的脸庞,忍不住“哇”了一声。

裴意浓把他稳稳地放到轮椅上:“你乱叫什么?”

晏尔眨巴几下眼睛,问他:“你把你人生第一次公主抱用在我身上,怎么跟你以后的对象交代?”

裴意浓拧起眉,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就是因为一天到晚只想着这种事,脑子才越用越笨的是不是?”

晏尔笑了起来,弯腰揉了揉僵硬的小腿,轻声说:“弄弄,我总觉得自己还是15岁,刚刚上高中,很多事情都来得及慢慢去改变,可是一眨眼,还有半年你就要毕业了,你会比我高、比我更有力气,走在我前面,我好像越来越追不上你了。”

裴意浓很少会见到这种模样的晏尔,他陷进轮椅中,似乎很疲倦,眼睛匿在睫毛的阴影里,稍长的黑发扫在颈侧,把本来就苍白的皮肤衬得过分扎眼。

这样的无力,甚至是脆弱。

让他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前往静山疗养院,坐在病床边,俯视晏尔沉睡不醒的脸庞,思考他是不是在做无用功,晏尔是不是早被害死了,永远都醒不过来。

只有他被留在原地,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其实什么都挽回不了。

“你只是现在追不上我?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都不如我吗?”裴意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忘记了爸妈根本没区别我们俩谁大谁小?是你闹着非要当哥哥才顺着你的,除了哥哥这个称呼,你哪点比得过我?”

“真的吗?”晏尔怀疑地问,“我应该比你早出生几分钟吧?”

裴意浓一直怀疑这个家里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记性好,总是对那些大家都不在意的细节耿耿于怀,比如在被朋友问及“弄弄”这个小名的含义时,他一瞬间的哑口无言。

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是晏尔小时候学说话口齿不清,发不清楚“浓”字的音,偏偏他又很爱叫人,一天到晚“弄弄”“弄弄”地喊,把全家人都带偏了,跟着他一起弄弄来弄弄去的。

他们拥有同样的父母,同样的生日,相似的长相,相似的交际圈。

他们之间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所以裴意浓总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出事的人会是晏尔?

为什么他一次次地好心为人出头,换来的是他自己的麻烦,为什么明明是他帮了别人,得到的却是怨怼、诅咒和那么深切的嫉恨?

是不是一个柔软又善良的笨蛋理所当然会得到更多的纵容与偏爱,而这样的偏爱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那些教训里安然脱身,直到他被自己的好心害死,被他所挽救的人亲手谋杀?

“你记错了。”裴意浓从他衣帽间里拎出一件薄毛衣,拿在手上说,“现在轮到你叫我哥了,不然不给你。”

晏尔坚信自己才是哥哥,才不会叫他哥,开着轮椅过去,伸手要拿,裴意浓突然举高,让晏尔抓了个空。

“有点过分了吧?”晏尔瞪大眼睛,“裴意浓你做人最基本的素质和道德呢?不要欺负一个残疾人。”

“等你哪天真残疾了再说。”裴意浓把毛衣抛给他。

傍晚,晏尔坐在院子里看小狗跑圈,忽然听到几声稍显急促的脚步,刚操作轮椅转过去,就被一袭清淡的木兰花香搂进怀里。

晏尔侧过脸,看到她鬓边垂落的几缕发梢,叫了一声:“妈妈。”

“耳朵,现在能认得人了?”温热的手心轻捧住他的面颊,晏尔抬眼,轻而易举地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晏尔说:我多吃一点,很快就长回来了。”

“好,想吃什么跟窦阿姨说,让她给你补回来。”妈妈抚摸他的脸,将稍长的黑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张苍白孱弱的脸。

他和裴意浓一样大,裴意浓抽条拔节地长高,脸庞早已经褪去青涩,只有他还停留在15岁的时候,过去欢快恣意的笑脸也不见了,变成如今消瘦到显得有些憔悴的模样。

她握住了晏尔的手,低声说:“我的宝贝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受这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