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第33章

作者:冷山就木 标签: 近代现代

  他顺着光张了张五指,光就从指尖透过来,沾在他的指缝间,落到他的脸上。

  林鹤很是突兀地笑了一下,甚至发出了声响。

  这一下可把沈安吓得不轻,林鹤都被伤成这样了,还能笑出来,他目光落到林鹤被纱布包起来的脑袋上,难过的不行:“不会是被打脑袋打傻了吧。”

  想一想,是那样聪明的脑袋瓜。

  沈安声音小了点,像是怕惊扰了他:“医生说你有点儿发烧,伤口有炎症就会好的慢……”他小声絮叨着讲到一半就被林鹤打断了。

  林鹤开口看着他说:“原本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沈安问:“什么样?”他觉得林鹤从头到尾就没有跟“就这样”这三个字搭边的。

  林鹤顿了一下,眼神望着天花板,变得有些茫然,好像过了一会儿才想好了形容,他回答说:“就是死了都没人哭那样。”

  他的目光很平静,不是反讽不是自嘲也没有愤慨怨恨,他就是平铺直叙的,很直白的描述。

  沈安又想哭了,他说:“班长,你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听了很害怕。”

  于是林鹤不再说了。

  沈安过了一会儿,看林鹤醒过来之后状态还算不错,没有看起来病危的模样,他趴过去凑到他身边小声讲:“班长,我可不可以到床上睡,我的腿都麻了。”

  林鹤听起来像是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珠子转到沈安脸上,然后就很缓慢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上来吧。”

  于是沈安动作很利索地蹬掉鞋子,跟林鹤又一起挤在病床上。

  沈安很累,闭上眼在林鹤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又想睡着了。

  林鹤讲自己没事,他就安下心来。

  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林鹤突然又开口叫了一声:“沈安。”

  沈安睡意上涌:“嗯?”

  林鹤提醒说:“你压到我的伤处了。”

  沈安就赶紧又往下缩一缩:“好吧,这样呢?”

  林鹤没有讲话了,想必是没有碰到的。

  沈安看起来像是真的累极了,他不多时就呼吸平稳。林鹤却是醒过来,身体很痛,但是心里却是觉得无比的愉悦。

  这样的愉悦甚至使他二伯一家的那些糟心事儿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林鹤在这天医院的病床上想了很多,他本来想醒过来就应该出院的,他以前跟人家打架也被揍过比这重的都有,也是去医院医治,又很快回家自己修养,左右不过是一些皮外伤,这次可能还有点脑震荡,但是对他来讲也没有觉得很严重。

  但是沈安觉得很严重。

  他看起来无比的惶恐不安担忧着林鹤的身体,就好像林鹤这样的人,受了伤也是数一数二的脆弱,值得他心疼害怕的掉眼泪。

  他自少时失去父母起,就被左右推脱,像是一个惹人嫌的累赘,哪怕他尽力表现地再好,好不容易被爷爷带走,可爷爷年迈没能陪他几年就又离开,他这样浮萍一般的人,像是不被任何人需要,他也同样表现的不需要任何人,独来独往,强大又冷漠。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了沈安。

  他温热的身体就这样窝在自己怀里,表达着他对自己的需要与依赖。

  他也曾经想问过,为何偏偏是他遭遇这些命运的不公,也曾心生怨恨,刻薄冷漠待人,可如今看来,如果命运真的有迹可循,如果他过早的跌入生活可以在这里接住沈安,那么他就原谅,他不再怨了。

  沈安为他这么多年来的孤独与困苦都镀上一层荣光,他只是一位潦倒的战士,披荆斩棘,经历重重磨难,于是得到上帝的礼物。

  自此浮萍生根,他不再是这世界上的漂泊无依之人,那些令人羡慕的情感羁绊,那些美好圆满,他也不是没有,他只是慢一点。

  他确信无疑,沈安就是他应得的,越迟来越艰难,得到时就越美满。

  他这样想,偏过头来看到他胸口处的沈安,他已经睡着了,嘴唇微微张着,有为林鹤留下的伤心泪痕,睫毛浓密卷翘,那颗小红痣就乖乖窝在眼皮上。

  林鹤偏过来头,没忍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停顿的时间不算长,嘴唇移开的时候,沈安脑袋转过去,换了一个姿势,但是到底床小,他左右还是要贴着林鹤。

  此时站在病房前门外的林濠手里拎着东西,整个人傻愣住,从林鹤亲他那个同学开始就一直连呼吸都忘记,直到自己憋得呼吸不畅,才骤然回过来神。

  他的手指攥紧了拎着的塑料袋,那是他来看林鹤买的东西,今天听说他小舅竟然把他堂哥打得进医院了,半夜躺在床上也辗转难眠,最后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左右这次是因为他家要分林鹤的房子惹出来的事,也不知道林鹤到底伤成什么样。

  等他来了这里,没想到正要敲门,就看见了这让人惊悚的一幕。

第45章

  林明哲这一家今晚没一个能舒心安睡的。

  回来以后的林濠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偷听他们吵架之后偷跑出去看林鹤的,声音都忘了掩盖,惹得卧室里的刘淑琴听到又骂了他一顿。

  林濠充耳不闻,到了自己卧室,往床上一躺,望着自己的房间的天花板。

  他咋了眨眼,回忆起来他爸他妈夜里回来时,也都是情绪很不稳定,他爸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以前也没见过林鹤这么视财如命啊。

  别说是林明哲,就是刘淑琴当时也被林鹤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惊到,头破血流的少年,打红了眼,喘着粗气冲他们说:“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可能给你们一分钱!”

  夫妻两人暗自心惊,明明上次老爷子遗产那事儿,林鹤压根儿没表现出来什么情绪,这次竟然态度如此坚决,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不留的模样。

  他的那位同学还报了警,林明哲跟刘淑琴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回来,刘瀛却是被拘留了。

  刘瀛本来以前就有案底,这回又被扣走,一路上朝刘淑琴叫姐,说这都是为了她,她可能不能不管。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副样子。

  但事实看来,确实是刘瀛入室伤人先动的手。

  两人缠斗了半天,奇怪的是刘瀛身上压根儿没什么伤,看起来都是些小磕碰,但是林鹤的模样可就够唬人了,送上救护车的时候衣服上还都是血。

  他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林鹤会把事情做这么绝。

  他醒来之后就要告刘瀛,一副誓要把他再送进去样子,他的验伤报告已经构成轻伤。

  刘淑琴气得在家里躺了两天,每天哎呦哎呦的,嘴里说着:“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碰见这没人性的白眼狼……”

  刘瀛是他亲弟弟,她要是真撒手不管,她娘跟他爹指不定也要闹到家里来,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况且,刘瀛确实也是为她去动得手。

  这事儿林明哲去出的面,他左右觉得他这大侄子应该会给他些面子,结果没想到他真去了医院看林鹤的时候,林鹤看他的眼神跟看陌生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不过倒是松了松口,说是私了也行,他们家得赔他医疗费还有精神损失费。

  合着这他们一个子儿没捞着,反倒先赔上钱了?

  林明哲这一家几天不安生,果然没过多久,刘淑琴的娘家人也来了,在林明哲家里闹完又去病房找林鹤,先是指着人破口大骂,看林鹤态度不为所动又毫无办法地哭嚎起来,要给人跪下的样子。

  沈安没见过这场面,吓得不轻,攥着林鹤的衣服不敢讲话。

  最后是这里的动静太大,引来医院的人把他们赶了出去。

  如果是小数,林明哲自己藏得些私房钱确实可以给林鹤。

  但是林鹤张嘴就要了三万,林明哲自己实在没这么多钱,家里的账都是刘淑琴在管,别说是让她给,光是听林明哲说这个数,都气得差点儿蹶过去。

  林濠也跟不信他哥能干出来这种事,打归打,闹归闹,他们总是林鹤的亲人,林鹤怎么可能讲出来这种话,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沈安那天睡床上被第二天来的护士看见骂了他一顿,沈安面色泛红,有点儿无措又不好意思,后来就去交钱付了押金领过来一个折叠小床,挨着墙角,在林鹤的床旁边。

  他最近的态度对林鹤也很奇怪,看林鹤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是照顾林鹤还算用心,可他实在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动作有时候有些鲁莽,不甚熟练。

  林鹤一开始看他有些反常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他被自己家里这群人的作态吓到,还安抚性地想要拍一拍沈安手。

  结果沈安躲开了。

  林鹤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就坚持着要出院了。

  他二伯一家来了好几趟,林鹤一点儿没松口,还是那句话,要么赔钱,要么刘瀛就再进去,好话坏话说尽,就是软硬不吃。

  沈安跟他一起出院那天,林鹤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他看着林鹤欲言又止。

  林鹤转头看他:“有话就说。”

  “你真要给他们要三万块钱?”沈安也觉得这不是林鹤的行事风格。

  林鹤摇摇头:“就是吓吓他们,要我二婶那种人拿出来三万块钱给我,那是要她的命了。”他语气不咸不淡的:“越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就越不能让步,他们很会得寸进尺,光是拒绝是拦不住他们的,得表现出来一种同样的贪欲。”

  毕竟他住院确实是没花到三万块钱的。

  沈安听完没有讲话,又看了林鹤一眼,低下了头,像是没听懂,也像是觉得林鹤没法理解。

  “过两天我就继续去上班了,他们再来找你就反锁门,骂你就报警说有人寻衅滋事。”林鹤走在他身边,继续说道。

  “你这样去哪上班啊!”沈安不可置信看着林鹤:“这脑袋上缝的线还没拆呢!”

  就在这个时候,林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停住了脚步,他塞给沈安钱:“你先打车回去。”

  沈安一愣,林鹤微微侧了侧身,沈安顺着看见了他们身后跟着的人,偷偷摸摸地,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古怪的看着他俩的林濠。

  林鹤看起来是有话跟他这堂弟说,于是沈安听话地先走了。

  林濠看见林鹤转过身来,视线直接落到了他身上,于是也不再遮掩,站直了身体。

  两人距离拉近,是林鹤先走了过来,他问林濠:“有事?”

  林濠简直不知道他这哥哥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家里都快翻了天了,他出现在林鹤面前的时候,林鹤还这一脸冷淡没事人一样,问他是不是有事。

  他打量着林鹤,最明显的被包扎起来的头,这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怨怪他小舅下手不分轻重了。

  经过这几天听说到的林鹤如何如何狠心,如何如何要讹钱,又是非要把他小舅送去坐牢,再加上林濠眼里看到的那一幕,他在病床上还亲自己的男同学。

  林鹤到底为什么变了,是那个男生勾引他吗,他上次看到那男生在林鹤屋里躺在床上拿着书,指不定就是跟林鹤住一起呢,是了,林鹤自己一个人当然不至于他跟他们家鱼死网破,定是这个男生在迷惑他,图他拆迁的钱财,他才这样。

  他又看看林鹤脑袋上的伤,心里又琢磨着,怎么会呢,明明林鹤上初中时就很能打,他现在的初中都还在流传着他哥那时候凶狠的传说,怎么会在他小舅手底下毫无还手之力呢,他不会是故意挨打,然后好要挟他们家吧?

  林濠越想越是胆寒,望着林鹤的目光几经变化。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脸色苍白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啊!?”他甚至看着林鹤面无表情的脸情绪上来,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明明你以前在我们家,我们一起生活地很好的啊,我爸妈说了,你以后可以搬回我们家,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难道住他们家小区房不比林鹤自己住那小破屋条件好吗?

  林鹤到底又是为什么不愿意了?明明那时候他妈都松口同意了。

  林鹤看林濠,眼神里像是有着掩盖不住的嘲讽,还夹杂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怜悯。

  他说:“像以前一样跟你们一起生活?很好?”他偏了偏头:“我每天只要有空闲时间就要干家务,早上起来做一家人的饭,晚上回来要先给你辅导功课,检查完你的作业才能去完成自己的,你的房间里贴满了海报,还有自己的电脑,我的房间…哦忘了,我没有房间,那只是你们家的杂物室。”

  “你是不是要说,那也是给了我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林鹤说:“觉得我不识好歹贪得无厌?”

  他唇角勾起来一个淡淡的笑,他说:“林濠,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怎么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多钱买新城区的小区房,你又是怎么能从乡下转过来上学的?明明以二伯的工资,根本买不起,也供养不了你们在这生活。”

  林濠咬紧了嘴唇,他其实一直明里暗里听说过一些,从父母争吵或者悄声谈话时得到了一些线索。

  “我知道,就是爷爷的遗产给我们家了,但是我们家也相应照顾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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