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少左
原来他才二十二岁。内里穿着黑袴巫女服的阴阳师恍然想到。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在现代里,还是个念书的年纪呢……
“等等,族长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夏目玲子来之前就喝了不少,被冷风一吹更是脑壳昏昏,掰着手指开始数:“十五、十六、二十七……嗝!”
重影太多数不清楚,她干脆丢掉了酒瓶子,往树干上一靠。
——二十几都不算数,第一次见的时候,人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呢。
她这样想。
——会*因为占据了别人身体而羞愧、为了一点点善意而道谢、为了一点点小事而致歉,会一本正经的奇思妙想然后耿直坦率的说出来……
——喜欢热闹、喜欢甜食、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矜持又小心的对待女性,恨不得把女孩子们放在橱柜的高处保护起来……
冷风吹过来,巫女打了个哆嗦,往披风里缩了缩。
“原来毛领这么暖和……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是喜欢披着带毛领的羽织,连手都全笼进宽大的袖子里,一眼看过去矜贵的不像个式神,倒像是谁家的小公子跑出来。要不是那张能惹得众多姬君落泪的好看脸蛋总是绷着,冷飕飕阴沉沉不好接近似的,也不会被冠上“凶犬”这样的名号了吧?
明明同僚的名号就可好听,源氏重宝……
她记得,源赖光其实是询问过关于“凶犬”的事的。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
那时候一直保持着娇小体型的少年正翻阅着一桩恶妖食人的情报,冷淡又无趣的说:“不过称呼而已,对工作没有影响,无需注意。”
他说完就举起卷宗,补充道:“其实还挺贴切的。”
然后就是月夜追杀十几里,天明时提着一连串的蜘蛛头颅走过朱雀大街,血洒了一地。用实际行动坐实了凶犬的名声。
坐实至今。
——可他明明是个人类。
人类都是脆弱的,平民遇到事可以任意求助,武士遇到妖怪可以直接逃跑,连战斗在人与妖之间的阴阳师都不会直面战场。
这一点是平安京的“常理”,甚至可以说“规矩”,所有式神都清楚,也发自内心的保护自己的阴阳师和周围的民众。
所以鬼切知道自己七年同僚的“萤草君”原本应当是个人类之后,至今还陷在自我怀疑和深深的愧疚中。妖刀姬也是,以为旧友只是重伤、赶回来却发现旧友不仅是个人类还没了,表情直接崩溃。
人类的孩子……战争的机器……源氏的凶犬……
“所以他这么怕冷啊。”夏目玲子恍然大悟,咯咯的笑起来,脸颊和眼角都因为酒精晕染显得红红的,“所以……”
所以害怕好多东西,最开始连晒太阳都不敢,裹着一层层的衣服,走在阳光底下还僵硬的不行。
所以会因为一年的封闭而发疯,害怕独处害怕无声害怕周围一动不动,被有些知情的侍从和妖怪都讥讽说娇气怯懦。
所以对源氏和源赖光都始终畏惧又警惕,生怕她和书翁他们会受到牵连,连跟妖刀姬逃走都不敢。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的眼泪都无声的流出来。
“说好的每年春天来这里赏樱,冬天都不到就走了……”
春天的樱花会开的像一场大雪,落下的花瓣铺在地上,他们玩笑、打闹、吃吃喝喝……
“不守信的臭小子……”
山兔都哭了啊,说他还没陪她再去一趟万屋,说话不算话的人是要吞针的。
夏目玲子捂着脸低低的骂:“……臭小子。”
嚓、嚓、嚓。
厚底靴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一步一步从容而来。金属的锁链随着走动清脆作响,拍打在羽织厚实具有垂坠感的布料上,窸窸窣窣的。
来人走到近前,将臂间的大氅抖开,兜头盖在巫女身上:“终于找到您……大家都急坏了。”听声音似乎还蹲下了。
这个敬称的语气有些熟悉。
她想。
“抱歉,回来这么久,还没跟您正式打过招呼。”
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人怀疑,甚至想要落泪。
她掀开厚重但温暖的衣料,带着些凶狠和急切的抬头看,只看到青年素色的白发和沉静澄澈如一池金水的眼睛。
羽织的衣摆蜿蜒在地上,如白色的鹤垂下羽翼,停留小憩。
鹤丸国永浅淡的笑了一下,低声说:
“好久不见,玲子小姐。”
第30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水。
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带着浓重咸腥味道的。水。
我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因为呛水而咳嗽,又因为咳嗽而继续呛水。这种折磨比一刀穿胸更甚,还不如直接原地去世。眼前的黑雾还没有散去,因为不再麻木的痛苦,也因为水下无光的昏暗。
这是……换世界了吧,族长和玲子小姐他们才不会把我丢进水里。
而且看情况,好像马上又要换新的世界了。
——好在事不过三,我已经大致摸清了世界转换的契机和规律。
但在我安详的闭上眼睛之前,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爆开白色的水花,有什么人跳了下来,以超出寻常人几倍的速度下坠,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茫然的看着他,他恶狠狠的瞪着我,动作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惶恐。他带着我快速上浮、上浮——同样是以超出常人好几倍的速度——几下子就扑腾到水面上。
啊,空气。
新鲜的。清透凛冽的。却让人身体泛起暖意的。空气。
我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恍惚惚的任由那个人扯着领子拖到岸上,照脸打了几巴掌,好像还有一顿怒骂。天光从他身后照下来,照亮一抹鲜艳的橘色。我无意识的弯了弯唇角,落下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眼泪。
“……!!!”那个人好像被吓到了,回头喊了句什么,呼啦啦的好多黑影围上来,动静大的地面都在震动。
眼前越来越黑,四肢早已经冷的失去了知觉,就算被从水里救出来了,死亡也依然是不可逆转的事。
我终于能安静的、安详的、安心的,闭上眼睛。
…………
但这个世界的治疗手段明显超乎常理,在被扇了好几巴掌的脸消肿之前,我就已经从“急救室”出来,转进了“普通的病房”。
——据说是这具身体常住的“普通病房”。
我咸鱼一样瘫在暖呼呼的床上思考人生。
暴露着胳膊腿的白衣服的女性忙前忙后的摆弄着我没见过的仪器,让什么液体顺着透明的导管流进我手背。她细声细气的说了很多话,大概是注意事项之类的东西,温柔又细心的样子。
但我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嗡嗡嗡。
族长他们怎么样了?
最后该到的都到了,不该到的——比如鹤丸国永——也到了。他们会把鬼切怎么样?海鸣抓到了吗?
大江山那边又是怎么回事,酒吞真的掉头了?茨木不是说被砍了一臂,臂呢?
还有萤草的身体……我死都死了,修复一具身体也不难,原来的萤草能苏醒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以及……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白衣服的小姐说完了,叹了口气,轻巧的走了出去,走出去后还顺手把门带上,只留下满室的寂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房间里再没有旁人,死寂空白隔绝于世——
“死青花鱼!!!”有人推门进来,怒气冲冲的骂:“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你还搞事……”
看到我的瞬间,他收声露出无措的表情:“……喂,”
他问:“你还活着吗?”
我默默的看着他,认出来这就是救了我的那位橘头发小哥,也是往这具身体脸上扇了好几巴掌的狠人。心中升起的紧张和恐惧一下子被人声驱散。
——活着的,这个世界还在流动,还在运转。
他也默默的看着我,眼神从无措到茫然到戒备,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似乎下一刻就能把无辜的门把掰断……
“我是,”我扯动因肿痛而嘶哑的喉咙做出回应,但萤草的姓名本就只是借用,现在世界都换了,再用那个名字显然不合适。我在这种事上不擅长撒谎,干脆实话实说:“无名之人。”
他“……”了几秒,“哈”了一声:“失忆?异能?还没醒?”
我摇头示意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我都理解,具体是怎么做的却还不清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选择沉默。
“嘁,”他发出了疑似嫌弃的声音,走到近前来往旁边一个扁扁的铃铛上啪的一拍,相当随意的坐下。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按了几下开始说话:“红叶大姐,是我。我现在在医院……”
“不,出事的是太宰。”
“不清楚,脑子好像被河床撞坏了。”
“嗯,我在这看着他……”
他还在看着我,钴蓝色的眼睛很漂亮。
我却渐渐盯上了那个小盒子。
那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也很熟悉,有点像匣中少女……
他也是阴阳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说起来,他身上似乎确实有点淡淡的非人的阴气……
“你在看什么?”他眯着眼睛凑近我,我下意识挪开,裹紧被子保护自己——被封印什么的还是免了吧,那个盒子可能装不下太多人。
他的眼神忽然微妙。
“死青花鱼……你不会,是在怕我吧?”
“我不是青花鱼先生,”我严肃反驳,抢夺别人身体已是相当的错事,惹了事还要推到身体主人头上的话,那跟海国的恶妖还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很认真的说:“我只是暂时附于此身的……异世界的灵魂。”
他愣了很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前仰后合,狂拍大腿,一点形象都没给自己留。
笑到最后还笑出了戏腔,长长的“嘎——”的一声,把门口的人类们吓得蹬蹬蹬倒退好几步。
我:“……?”
“请问,”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哪里很好笑吗?”
他把那个盒子举起来,一边对准我一边继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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