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昨天晚上和现在还好。”隋秋天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又去看了看棠悔的,她们的毛衣又是相同的款式。
她松开毛衣衣摆,给棠悔绕一圈线出来,很是谨慎地说,
“不过要是走出去的话,可能需要一条围巾。”
棠悔沉默。
可能隋秋天真的改变很多,变成一个可能会“暗示”的人。纵然这种“暗示”依旧笨拙,但还是让她觉得吃惊。
她只好奉命努力去织围巾,想要完成隋秋天这个简单的、小小的心愿。
织了几圈。
棠悔像是想到什么。
便停下来,抱着那条散乱的围巾,主动开口,“我之前好几次都拆了重织的,可能不怎么好看。”
“我觉得很好看。”隋秋天说,“白色好看,我喜欢白色。”
“真的?”棠悔像是对她的话有所怀疑。
“真的。”隋秋天很肯定地说。然后又真的觉得这件事很新奇,便主动问,“拆了很多次吗?”
“还好。”棠悔否认。
过了一会,她像是遇到什么困难,线绕乱了,便只好微微蹙眉,很认真地摸索着去把刚刚织过的几圈拆了。一边重织,一边叹了口气,“我错了。”
“什么?”隋秋天在专心给她处理着毛线,没反应过来。
棠悔重新织那几圈。
视线固定在脚边,语气听上去像个知错就改的小孩子,
“其实织围巾一点也不简单。”
“确实。”隋秋天想起那天她们看的那部连续剧,里面的主角也哭得很厉害,眼睛像棠悔现在的一样肿,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流那么多眼泪。隋秋天想了想,说,“你对人家有误会。”
棠悔低头。
侧脸被头发盖住,声音压得很低,“嗯,是我错了。”
她说这句话。
却又好像不只是在说这件事。
隋秋天也有一点心事。
她盘腿坐在她的脚边,去找她的眼睛,却又不是太敢。
雪刚刚停下来,外面是白的,整个房子里面没有其他人,她们坐在篝火旁边,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得稍微高一点,一个绕毛线,另一个织围巾。这段时间很令人放松,隋秋天很珍惜,不想要提起什么事情,去破坏。
只可惜。
棠悔很快就把那剩下的一点织完了。
在快要收尾的时候。
她放下手中的木质棒针,歪头对她讲,“要不要先试戴一下长度?”
“好。”隋秋天很快答应。
但这么说之后。
她看了眼那条白色的、看起来很干净很温暖地毛巾,有些紧张地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还是不要。
“你过来。”幸好,棠悔在这个时候给出她明确的指示。
“好。”
隋秋天再次答应。
棠悔还是把围巾紧紧拿在手里,没有要递给她的意思。
隋秋天便只是坐在地毯上,慢吞吞地挪过去,也很配合地把头伸过去——
棠悔摸索着伸手过来。
她大概是真的看不见,害怕自己撞到她,所以摸到她的脸之后,便只是很小心地,把一整条围巾挂在了她脖子上,就很快收回了手,对她说,“你自己调整一下,看看长度合不合适。”
“好。”
隋秋天的喉咙被白色围巾缠绕起来,她有些局促,扯了扯左边,又扯了扯右边。
其实,她也不知道围巾多长是合适,只觉得很温暖,很舒服,让她不想还回去让棠悔收尾。
但她很有礼貌,很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很自恋。于是,她兀自把围巾调整了一会,发觉自己越理就变得越乱糟糟之后,不敢再多动。
又眼巴巴地抬头,很是谨慎地问,“请问这是给我的吗?”
她坐在棠悔的腿边。棠悔大概感知到她的声源,歪了歪头,“不是。”
隋秋天愣住。
棠悔笑起来。她的眼睛还有点肿,所以笑起来的样子有一点可爱,像是从来没有在昨天晚上哭成那个样子过,身体里面也从来没有过悲伤。
“是给我的保镖小姐的。”她轻轻巧巧地对隋秋天说。
隋秋天慢吞吞地“哦”一声,“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棠悔嘴角的笑容弧度停了片刻。几秒钟过后,她低头,理了理垂落下来的毛线,声音很轻地说,“不知道。”
隋秋天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抱着膝盖,坐在她腿边,看她很久,像个很幼稚也很固执的在玩游戏的孩童,说,
“那你把要给她的东西先给我试戴,她不会生你的气吗?”
落满雪的山顶好白好白,棠悔听到这个问句,短暂地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她低着头,捂了捂自己肿得很厉害的眼睛,再松开自己有些发抖的手,透过很多迷惘和黑暗,注视着她,声音好轻好小心,
“那你还生气吗?”
隋秋天不是个喜欢生气的人。但坦白来讲,她有时候闹脾气也会蛮严重。只是,她从来不轻易将自己的脾气展现出来。
以前。
陈月心不要她的时候。
隋秋天也想过,陈月心会不会回来找她,如果她真的回来找她,真的想要把她也带回去,带到崭新的世界一起生活……
她要怎么才可以原谅这个人?
刚到姨妈家里的很多个晚上。她都翻来覆去,努力想这个事,想到睡不着觉,最后终于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她要让陈月心真诚得像快要哭出来那样求她,摆出很像是0n0的表情,还要给她买她一直想要的别的小孩都有的学习机,要最流行的有触屏笔可以玩魂斗罗那种的——
不过。棠悔是不一样的,棠悔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甚至还在她不在的时候,偷偷给她织了一条围巾。棠悔是她的姐姐。说话很少不算话的姐姐。她只有这一个姐姐。
“你说——隋秋天,求求你留在我身边吧。”
棠悔愣住。
“还说——隋秋天,我没有你简直要活不下去。”
可能那天天气真的很好,海鲜大排档,那部电视连续剧里面的台词,每一句,隋秋天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棠悔看得很认真。
而她一边给她拆蟹肉,一边也很好奇,到底什么事情让棠悔变得不那么强大不那么厉害,而像是一个努力在学习什么的孩童。
因为和棠悔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令她在贫瘠的、缺乏想象力的人生里产生实足深刻的印象。
“最后说——隋秋天,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能没有你。”
这可能是这个冬季最后一场雪。她倚在棠悔的腿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了摸棠悔慢慢变红的眼梢,才对棠悔说,
“然后我就不生气。”
60「我想,我要」
◎“是爱情吗?”◎
棠悔的眼睛慢慢红得很厉害,像被两只辣椒狠狠辣过。
隋秋天看着她变得很红的眼睛,再次没有由来地想起,在那部以爱情为主题的电视连续剧里——故事发展到后来,那两个主人公,每一次对视的时候,眼睛也都会红成这个样子。好像,爱情就是一个让人那么痛苦的事情。
她们现在看着对方的眼睛,对视的时候,也和那部电视剧里很像。
可这也是爱情吗?
痛苦的、让人流很多眼泪的爱情。
还是说,是她误会,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例如崇拜,心疼,依恋,不忍,想念,不舍,开心,悲痛,相依为命……又或者,这些能被描述出来的东西,归根结底,都只是爱情里面很小的一个部分?
隋秋天搞不清楚。
因为爱情对她来说,一直以来都是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种听说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一种飘在空中、被认为与她自己无关的东西。
但她不希望,棠悔总是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睛变红。
棠悔的眼睛可以是两只很好看的月亮。她希望棠悔永远是月亮。
“不要哭。”
隋秋天说。然后把手慢慢收回来,自己整个人抱着膝盖,缩在棠悔腿边——
外面白色的雪看起来好冷,她感受到她的体温,突然觉得白色这个颜色其实也很温暖。
“其实你也可以少说一句。”考虑到电视连续剧的情感夸张度,以及主人公和好的时候,没有那条亲手织的围巾,再加上有个主人公性格设定很小气。大方的隋秋天这么说,“说两句吧,只要你说两句我也可以不生气。”
棠悔低着视线,不讲话。
她的左手紧紧扣在膝盖上,像是在努力遏制什么。
隋秋天看到,便很大胆地,去把她皮肤变得惨白的手拿下来——
这只手很细,很瘦,骨骼突出。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却很凉,也很僵硬,像一个冻了很久的人。
隋秋天紧紧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要用力去抠自己的手指。
“好吧。”握了一会,她感觉到棠悔在用很大的力气抑制什么,也感觉到棠悔这阵子真的变得很瘦,只好再次让步,
“或者只选一句说也可以。”
棠悔不讲话,她的呼吸变得起伏不定。她像一条被放在岸上掏出某个器官的鱼类生物,像是在哭,又像只是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呼吸。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