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她努力紧了紧隋秋天的手指,“我……”
“算了。”隋秋天截断她的话。
她低着视线。
不想让棠悔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哭,“你喊我名字吧。”
她还围着那条围巾,毛绒绒的线还没收尾,散乱地挤在她的眼睛里面,挤得她眼睛也跟着发酸。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想让棠悔发觉,便故意一板一眼地说,“只要喊我一声,我就不生气了。”
她用那种听上去像是在生很严重的气的语气,却只是在说一个很小很小的要求。
但她觉得这不是忍让。
忍让——指的是对方得寸进尺,只会在互相站在两个阵营之中的人中间发生。
可无论怎么样,棠悔都是和她一起的。
这次也一样。
棠悔在花了很长时间平复,收敛,克制之后,终于,抬起手来,很轻很小心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在发抖,声音听上去很嘶,很哑,“怎么这种时候也是傻傻的?”
女人掌心并不温暖,也很僵硬。
但隋秋天却因此红了眼睛。她紧紧靠在棠悔的轮椅边,毛毯边,和腿边,想要说——算了,其实现在这样也可以。
她已经不生她的气了。
可能她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但棠悔先于她开口了。
“隋秋天。”她喊她的名字,语气艰涩,好像这是生平第一次那么真挚、诚恳地喊她的名字,语气也带着乞求,“求求你留在我身边吧。”
是那种隋秋天想象之中的语气,却没有让她在想象之中有那么舒心,反而让她觉得好难过。
好像那天。
在那个白色的让她觉得有很多只蜜蜂在飞舞的房间,给她留下的感觉一模一样——
/第一件事,你的雇佣期结束了。/这是她生气的第一件小事。因为当时,她的雇佣期还剩下一天。
“隋秋天。”
棠悔又喊她了,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很艰难,“我没有你简直要活不下去。”
/第二件事,我骗了你。/这是她生气的第二件小事。骗她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安全当筹码?
龙卷风刮过去,带着蜜蜂、蝴蝶和烟花一起飞舞。隋秋天靠在女人腿边,在外面那场飘摇大雪中,整个人缩成很小很小的样子。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采用的姿势,被关在厕所里,自己躲在衣柜里,陈宝君接陈月心电话却没有喊她去接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间……
她也总是这样紧紧抱着膝盖,努力把自己缩成很小很小一个。
希望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又希望,真的有个人可以发现她,然后给她擦一擦眼泪,说她很傻,又跟她说对不起,是自己来得很晚。
隋秋天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没有等到这个人。她吸了吸鼻子,“好吧,不生你气了。”
“隋秋天。”棠悔还是喊她。从她偷偷回到山顶到现在,她就没有喊过她的名字。但现在,她喊了很多遍,好像是很珍惜可以喊的机会,又好像是失而复得,所以每一声,都那么小心翼翼,“求求你……”
隋秋天又往她腿边缩了缩。
“求求……”棠悔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抱一抱她,却又几乎快要说不下去,嗓音也嘶哑得厉害,“求求你……”
隋秋天抱住膝盖,头埋得低低的。
棠悔终于过来搂住她的肩,下巴紧紧抵住她的头,像是在保护她,也像是在安抚她。
有液体滴落到隋秋天的额头。隋秋天埋着脸,觉得那些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烫得她很痛。但她不想让自己也跟着她一起流眼泪,“已经可以了。”
棠悔仍然坚持。
也继续往下说,“求求你。”
她声音哽咽,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求求你,我不能没有你。”
/第三件事,不要再来找我。/这是她生气的第三件小事。不是说好了吗?想妈妈的时候,她都可以去找她。
隋秋天没有去看棠悔的眼睛,只是又坐着,整个人往她那边靠近了些。
她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就不必感受到很多的、密密麻麻的痛苦。
她现在知道“痛苦”是什么,知道眼泪流到嘴巴里会好咸好涩,知道她们两个之间可能早就发生很多、她抗拒并且想要删掉的情感……
本来不应该这样。但她不想再生棠悔的气,她想以后的每一天,都像现在一样,外面在下雪,或者出太阳,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像个没有本事的很弱小的小孩子一样缩在棠悔腿边,在棠悔摸摸她的头的时候,很大方地讲,
“比我讲的多一遍。”
“不生气了。”
-
隋秋天一般不会说心口不一的话。
她说的不生气,就是真的不生气,也不会在很久以后突然找出这些天的记忆然后去翻旧账的那种。
她的不生气,就是指,在棠悔按照她想要的,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又闷头去扯很多纸巾过来,在棠悔面前堆成一座小山,让棠悔随时可以擦眼泪,也悄悄擦一擦自己不小心流下来的眼泪。
也是指——她会把那些自己求过来的符纸,一道一道全都塞给棠悔,并且告诉棠悔,这一道平时要放在哪里,那一道又放在哪里……
“怎么这么多?”
于是,棠悔捧着那一手的符,突然变成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不多。”
隋秋天刚刚小哭过,现在眼睛还稍微有点红红的,
“都已经没有去给你求财运符了。”
棠悔只好说,“好吧。”
棠悔把那些符全都收起来,突然说,“那我给你的平安符,收到了吗?”
“收到了。”
隋秋天说。
然后。
又把自己戴着平安符红绳的左手伸过去,“苏秘书给我那天,我就一直戴着。”
今天她特意从心口上摘下来,戴到了手腕上。
棠悔点头,“那就好。”
“你摸摸。”隋秋天说。
棠悔停了片刻,像是有些怀疑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摸摸我的平安符。”隋秋天很认真地重复一遍。
“好吧。”
棠悔觉得她的心思简直干净过了头,便也十分配合地,摸了摸她的手腕。
隋秋天个子高,但骨架不是很粗的那种,手腕偏细,但摸起来肌肉很紧,皮肤也很滑。
棠悔的手一落到上面——
隋秋天瞬间绷紧了。
像很迟钝意识到这种触摸所带来的亲密感,一下子变得很僵硬。
棠悔笑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但她现在是真实的开心,因为隋秋天回到她身边,因为隋秋天还是会被她一碰就缩得很紧。
她摸着隋秋天光滑的皮肤。
找到那根细细的红绳。
顺着,攀下来。
手指挤进隋秋天很紧张、僵硬得像是猫爪一样努力分得很开的五根手指缝隙。
“好了。”她笑着说。
隋秋天缩在她的腿边,因为她的动作很害羞,高个子缩成很小一团。
久久,她才意识到她没有打算放开自己,但也没有很想要挣扎,像是意识到这点,她整个人缩得更小了,也很慌张地憋出一声,“嗯,好吧。”
-
很可惜的是。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左右,棠悔就松开了隋秋天的手。
她要给围巾完成收尾工作了。看来这条围巾真的很重要。
于是。
隋秋天便右手握左手。
守在她旁边,眼巴巴地看她去织那条围巾。
大概出于某种心理作用,体温残留总是很久。
隋秋天沉默地坐了一会,觉得自己整只左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僵硬,笨拙,也不敢动。
她低着视线。
用自己的右手去握着左手手腕。
握一会。
左手五指分开。
她盯着空落落的指缝看一会。
又仰头,盯着棠悔看一会。
这种行为很古怪但幸好,棠悔看不见。
于是隋秋天胆子真的变很大,她变成很敢去盯着棠悔看的一个人。
不知道看了多久。
总之,房子里面暂时也没有别人过来,她的肚子也想不起来要饿。
“可以了。”那个时候棠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