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这个雪夜好漫长。隋秋天也不记得,棠悔到底哭了多久。
总之。
她一直没有开灯,也一直没有去看棠悔到底哭成什么样子。
她只是将棠悔抱得很紧,也在棠悔慢慢发抖的时候,很担忧地,将整个自己刚刚睡过的被子裹过去。她不知道棠悔为什么会冷成这个样子,只好努力使用自己能够采取的一切手段,为她取暖。
到最后。
棠悔像是觉得很累,又像是终于从要将自己淹没的情绪中恢复。
她将自己藏在隋秋天的被子里面。
很久。
都不发出任何声音,脸也躲在阴影里面,不来看隋秋天。
像是难以面对。
隋秋天却觉得总算松一口气。她陪在棠悔身边,拍她的背,也摸她的头。像很小很小的时候,自己从还没有从潮岛离开的陈月心那里,偶然得到过的一次关怀。
可能是再次见到棠悔让她安心,也可能是棠悔还是将她认出并且在晚上偷偷来她房间里偷看她这种行为,让隋秋天觉得还蛮高兴。所以,在棠悔不哭之后,隋秋天稍微安心下来,困意也接连涌了上来。
她本来想等棠悔睡过去自己再睡。
但最后没等到棠悔再发出动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又睡过去。
只隐隐约约感觉到。
睡意来袭,她缩到床角,却在意识昏沉之中,被人把她的长手长脚打开,放在床上。
被子盖上来。
上面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让她觉得安心,舒服的气息。
那个人在这个晚上哭了很久,到最后,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但在她睡觉之前,对方都没有偷偷离开。
女人沉默地,大胆地,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从眉毛到鼻梁,从鼻梁到眉骨,从眼角到嘴角。
最后。
她像是终于触碰到自己想要触碰到的一切,心满意足,便又将手指停到她的鼻尖。
一秒,两秒,三秒。
女人蜷起手指。
触感离开。
隋秋天皱眉。
平放在腰腹上的手,也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动了动。
撞到了什么。
女人似乎发觉。
便又把她在外面乱晃的手拿在手里,放进被子里面。
隋秋天紧紧手指。
女人顿了一秒,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哑着声音,说,
“放心睡觉,我不会走。”
隋秋天这才舒展眉心。
女人停了一会。
将手从她脸上挪开,改成牵她的手,细长的手指摩挲她掌心的纹路,轻轻地说,
“还是这么傻傻的。”
-
这一觉,隋秋天睡得很久。
其实她可以睡更久。
但在睡梦中,她隐隐约约有着某种意识,总是觉得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不一定被当真的——搞不好棠悔睡完觉冷静下来,又会趁她睡觉,偷偷安排人把她抬回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点,隋秋天忧心忡忡地从梦里睁开眼。
整个人心跳很快。
天花板晃晃悠悠的,有强烈的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白色的。
隋秋天迷迷糊糊地撑着身子起床,恍惚间环*顾一圈周围的环境——
还是那个卧室,衣柜,装修,都不是白色的。也没有程时闵摸她的脸,说要带她回家。
就好像那个下午,她跟着实习老师在外面转,穿上新衣服,买到蛋糕。也很害怕,姨妈会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但姨妈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隋秋天放下心来。
长大以后她的脸皮变得厚一点,没有因为要赖在一个人家里就很不好意思。
她起了床。
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发现二楼的第一间卧室房门还是紧紧关着的——可能是装修的人还没有过来。
不知道可不可以向棠悔请求,让她不要把她的房间装修成另外一个样子。
因为她还是想要住在这里,想要她的衣柜,想要她那两个柜子的书,想要她的书桌,她一打开就有很多条和她礼裙相同材质相同颜色丝帕的抽屉,那些没有吃完的凤梨酥,她挂着眼镜小狮子的黑色公文包……
隋秋天心事沉沉地想。
也心思沉沉地走到楼梯口。
本来想上三楼去看看棠悔的情况。
但她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见棠悔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你过来一下。”
隋秋天下意识往一楼看下去——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落地窗外的世界很白很白,几乎看不见其他的颜色。
棠悔还是坐在昨天那个轮椅上,和昨天差不多的位置。
但是。
她似乎特意调整了方向,右边身子朝向楼梯这边。
这个位置——
使得她一边能完成手上的东西,一边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听见从楼梯口传来的动静。
隋秋天走下去。
房子里面没有其他人。
也不知道棠悔一个人是怎么下来。昨天晚上,又是怎么过来找她的。
她这么想,却也没有真的问出口。
因为棠悔正在集中注意力处理着昨天那没有织完的半条围巾——白色的,线绒绒的,看起来就很温暖。
棠悔的动作不算快,应该也是才学不久,又因为伤没好全精力不济,再加上看不见,所以只能纯靠手去摸索有没有将线绕对,每织一个圈,都要去检查一遍。
亲手织一条围巾,对她来讲真的是很困难的事情。
但昨天还只有半条的围巾,到今天早上,就很神奇地快织完了。那个原本滚起来像个排球大小的大毛球,也变瘪很多,变成网球大小了。
不知道她是多早起床,一个人在这里织了多久。
隋秋天慢步走到她身边,在旁边看着棠悔织了一会,觉得棠悔自己织一会就要去找线很麻烦。
便很不嫌弃地在地毯上坐下来。
窗外的雪看起来毛茸茸的。她坐在棠悔腿边的位置,抱着那个瘪掉的毛球,一圈一圈给棠悔送线,也思考,要怎么和棠悔说——自己暂时还不想下山。
“你饿不饿?”送了两圈线之后,棠悔主动提起,“早餐想吃什么?”
“不饿。”隋秋天摇头。
又怕棠悔用“吃早餐”的名义让她走,便说,“现在想坐在这里看一会雪。”
棠悔动作顿了一下。
她侧着脸,眼睛看上去有点肿,有点红,像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在黑暗中欣赏没有声音的大雪,织这条越织就可能越乱的围巾。
“雪好看吗?”良久,她发出声音,声线有些涩哑。
“好看。”隋秋天抱着毛球说,又看她手中的线变短,便主动给她绕了一圈线,“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雪了。”
棠悔点点头。
手上绕针的动作没有停。
她好像很着急,好像觉得现在手里的东西很拿不出手,便想要尽快把这条围巾完成。
隋秋天坐在她腿边,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树枝一样的味道,也感觉得到她的体温。
一个特别平淡的,有雪落下来的早晨。
隋秋天把自己求来的那些符,全都拿出来,很是尊敬地放在那张矮桌上。
然后微微仰头,对棠悔说,
“今年的雪下得很大,把山顶全都盖住了,像一个奶油蛋糕一样。”
棠悔“嗯”了一声。
这么一点时间。
她膝盖上在织的围巾又多了一层,“那一定很好看。”
“是好看。”隋秋天说,“但也很冷。”
棠悔有些错愕,“你昨天晚上冷吗?”
又问,“那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