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惘然
只是,这份焦急,最终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稳定出现在口中的小糊团的安抚下,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人……耐心还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是这么个状态,她能一直这么养着自己不……
杜引岁又含住了一小点儿糊糊,思维飘忽了一瞬。
躺着的人无知无觉,快乐地吃吃吃。坐着的人却是遇到了一点儿小问题。
馒头还有不少,水却没有太多了。
江芜只能试着做了一个没么多水的小面糊团,然后紧张地目送它消失。
嗯,昏迷,却真的能吃。
还是得找个大夫才行,江芜捏着小面团,目光担忧地在膝上那人身上的伤口上扫了又扫。
流放队伍,是在天色完全暗下,又过了近一个半时辰,才抵达三桥驿。
四五十人的队伍涌入后院,却只有沉重的脚步镣铐的撞击和衙役吆喝的声响。
时至此,就算“植物人”吃得再慢,那两个馒头也都落肚了,就是……
“什么声音!”
赶着新人进门的年轻衙役警惕地看向屋角。
江芜:“……”
杜引岁:“……”
年轻衙役把赶进来的一老一少加两个孩子往边上别了别,快步进屋走近屋角。
在看到门口老者的瞬间端正坐直的江芜微垂眼眸:“腹中饥饿声。”
年轻衙役惊讶低头看向地上的女子:“她不会是摔出了什么问题吧?饿能饿这么大声?”
“大人,能不能与谭大人说一说,请个大夫来看看……银钱,我会仿竹松子善绘的山水图,售出后除了诊金皆可送与诸位大人。”江芜并不想当着门口老者的面说这些,但是此时不言,再见谭望可能就是明日了。
也怪她,早前说起银钱大夫,她总想着自己身无长物,又怕笔墨流出给无辜人惹祸,竟是一个馒头都喂完了,才想到可说“仿绘”,实在愚钝。
“竹什么?”年轻衙役对绘画一无所知。
就在江芜想要再解释一二时,门口一道熟悉的粗声响起。
“干啥呢磨磨唧唧的,快点关好了吃饭去。”赵七扫了一眼门边四人,“小力子你看不着这屋就这么点儿地方,这四个关隔壁去。”
“赵哥心咋那么善呢,地方小才好啊,犯事儿的人还让他们住那么舒坦啊。就该让他们坐不稳躺不平的。”吴力笑嘻嘻地走到门边,不大客气一般推搡了门口的老头一把,“进去啊,让我请你啊太傅大人。”
“呵呵,那我可真是心善啊。”赵七笑着用脚刮了一下门口的两个小崽子,“去吧,堆一起去。”
秦崇礼被推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却是老老实实地借着儿媳的搀扶往屋里去了。
“赵哥等我一下,我锁了人就来。刚进来我就闻着味儿了,今儿有卤肉吃吧,咋这么香呢,真是馋得慌。”吴力一边滋溜着,一边伸手把落在后头的两个小的提到了屋角。
“可不咋的,好像是新请的灶娘,胆子老鼠大,手艺真不错。”赵七砸吧了一下嘴,回味了一下刚才去灶房尝的肉,催道,“锁快点。”
“好了好了。”吴力把一老一少锁在离江芜她们很近的墙边铁钩上,又从腰上扯了两条细些的链子,把两个孩子的脚踝也各锁了一只。
两个衙役勾肩搭背吃肉去,屋子的门被从外面锁上,不过几息,屋中便霉味儿更甚。
衙役们直接在后院开了一桌,吃饭看人两不误,吃的饭食也不负责,一人一大碗卤味加大白馒头都管够。
席间赵七一边夸着田婆子的手艺,一边把她之前如鼠一般的胆子拿来当笑话说,全然不知他看不起的鼠胆婆子曾在他眼皮子下头如何暗度陈仓。
外头院里吃得热闹,灶房田婆子把几道给前头驿长他们做好的精细菜扣回锅里温着。
门口轻快脚步声近,混着少年压低了依旧清亮的声音。
“姑婆姑婆,快给我也来一口。”
年轻的驿卒挤到灶边,张大了嘴被田婆子喂了一筷子大肉。
“阿虎,我们是不是该去给犯人们送饼子了?”田婆子有些紧张地拍了拍一边叠的高高已经凉了的黑面饼子。
“唔,嗯……嗯?不不……”田虎抬手止住了田婆子要端饼子的动作,依依不舍地咽下嘴里香喷喷的卤肉,“这回不用你去。”
田婆子有些不解:“不是说等有生意打这儿过,就让我跟着你学一学怎么给流放的人卖饼?”
“驿长把周孝叫回来了,他和我去。”田虎说着又拿手去捻肉,又道,“姑婆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姑婆你也吃啊。”
“周孝不是旬休回去看他娘了?”田婆子挡了田虎的爪子,递了筷子。
她可不能吃,她今日的夕食去了那两个杂粮馒头,已经只剩一碗芦菔汤的份额了。
“这回有大肥羊,周孝抠钱最在行,驿长之前让人去把他喊回来了。”田虎一边嚼肉一边指了指黑面饼堆,“姑婆你这按之前定好的做的吧,多多的麸皮。”
田婆子点头。
田虎伸手在最上面的黑面饼子上掰了一块丢嘴里,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呸呸,麸皮多了真拉嘴。不过这味儿还是新鲜了点。不行,姑婆再找点酸馊的水往上刷几下,得让那肥羊好好见识一下没给钱的饭多难吃。”
年轻小子,动作太快,田婆子差点没被田虎突然尝饼子的动作吓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做了两个麸皮少些的。只能说还好被压在了最下头,就是……如果她不跟着去,这饼子也落不到那小姑娘和咕噜噜手上。
罢了,都是命。
自己平日小心做人,怎的今天来来回回地冒险。
“你们这之前不知道谁腌的菜有些坏了,你要觉得行,你就刷。”田婆子听话地从灶后头提了腌菜缸出来。
田虎凑近闻,干呕了一声,连连点头。
“也不用都刷,好些穷鬼。”田虎说着,眨巴了一下眼,凑近了田婆子低声秘道,“姑婆你还不知道吧,这回谭头带的流放队伍,里面可是有了不得的人。我在前头听到驿长和谭头说,这回流放犯里头还有废太子和废太子妃,太子原来是女的你敢信吗?女人还娶了女人,这皇家真是趣事儿多啊。咱这三桥驿离都城也不远啊,咋消息这么慢,人都到了我们都没听说这事儿。”
“谁?”田婆子脑子一嗡,觉得自己可能是又幻听了。
“女太子和她媳妇。姑婆你没见着吗?就是谭头之前先领过来的那两女人。我一会儿得去好好瞅瞅,多厉害的女人啊,女的装男的当了十八年太子,流放了还能娶个媳妇,我都还没媳妇呢。”田虎又下筷去捞肉吃,肉都塞不住他叭叭叭的嘴,“可惜了,那么有身份的人,身上一个铜板没有,一会儿给我拿两正常黑饼子吧,她两抠不出钱。哦,还有秦太傅。你就给一半饼子刷臭菜水儿吧,那些没钱的给她们吃臭的也榨不出钱。姑婆……姑婆你在听吗?”
“我们,我们就一个太子吧?这些年,就是一个太子吧?”田婆子神思恍惚地看向田虎。
“是啊,就是那个啊,出生就当了太子的那个呗。”田虎伸手扶住了突然软了身骨的田婆子,惊道,“姑婆你没事吧?”
田婆子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难怪,难怪觉得那么眼熟。
那个姑娘,是太子啊,是太子啊……
她竟没有认出来,真是瞎了她这双老眼!
老天啊,她干了什么,她就给了太子两个杂粮馒头和一碗水,连竹筒水壶都没给太子留下啊!
她是废物,她是罪人啊!
第5章 与她善者善,与她恶者恶!
马桥生在三桥驿干了大半辈子,从打杂的驿卒一路干到一驿之长。奈何穷驿就是穷驿,他年年看着南方的桃园北边儿的甘泉吃肉喝汤,自个儿只能嘬点咸菜头。
一直到十多年前,在都城的远方表侄谭望接下了来往凛州的差事,马桥生才过上了偷偷吃肉的日子。
大昭国北方边境凛州,因北邻苍国野心勃勃岁岁来扰,大小战事不断,长年需补充物资人口。谭望的差事,便是押运都城及周边州郡判处流放的犯人前往凛州补充人口,一年少则一趟,多则一直都在来回的路上。
流放犯在途中的吃喝用度,官方自有一套饿不死凑合活的标准。只官方的银钱到了具体负责的人手上,如何使用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就如谭望,一路合作了好几处补给地,自然不止为了常来常往便宜采买,落下余银这点小事。
三桥驿便是路途开始最重要的补给地,在这里无需谭望多言,他只需点一点那些流人的背景,做惯了的驿卒自然知道该如何从那些人身上榨出更多的东西。
每年押送流人的队伍不止向北,也不止一批。不过谭望很是舍得运作,左手的银腾到右手,每回总能在都城接下向北的肥羊。三桥驿榨一回,落石村榨一回,一路一回又一回,就那么一路榨过去,那些肥羊瘦了,押送的衙役们肥了,乐事一桩。
此次谭望带了队伍来三桥驿,不似往常提前告知驿站准备,有些突然,但马桥生仍是惊喜欢迎。
尤其是听谭望说到,这回流放犯中,有去岁便入了狱的原户部郎中孔方裘一家,马桥生更是喜难自抑。
去岁丰州禾乡水患,浮尸蔽江饿殍遍野,朝廷拨下的赈灾银粮却出了问题。若不是前去救灾的队伍在路上发现赈灾银有问题时便及时筹措银粮,怕是丰州等不及朝廷接到上报再调查重新拨放。到时候丰州要出大乱不说,若引发百姓离乡逃荒寻生,那么丰州全境,乃至丰州以南的都城怕都会有麻烦。
这是去岁除了苍国又来进犯以外的头一桩大事了,身在都城周边的三桥驿,马桥生自是知道那场贪污案被捉了苗头,一路上拔,拔到了户部郎中孔方裘的身上。
当然,孔方裘不该是个终止,不过孔方裘入狱数月也没有后文,现在更是被判流放凛州,想来去岁的赈灾银贪污案也暂且到此为止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孔方裘更是只可以好好宰一宰的肥羊啊。
流放路多苦,便是那些人想要装一装清廉,想要扮一扮穷,能一时,却不可能一直。
当然,马桥生作为路头的这一站,是一时也不会让他们扮的。
三桥驿今年的大项,便要落在这前任户部郎中的身上了。孔方孔方,可不就是钱之一词么。
马桥生只听得孔方裘一人,便搓手亮眸,唤了刘老五赶紧找人叫回驿站最会抠钱的周孝。
只一声唤完,马桥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远方老表侄的样子看起来不仅没有搞钱的快乐,更是多了几分凝重的苦涩。
而待马桥生多问一声,谭望浅语几句,那份苦涩就很快蔓延到了马桥生的脸上。
明明三桥驿离都城极近,七日前宫宴上太子被揭穿女扮男装了十八年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着……
不,那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流放废太子的差事,落在了谭望的身上,那废太子现在还就在自己的后院里!
马桥生一脸懵,无措地在屋中转圈。
该怎么招呼那位废太子,招呼好了是不是会招宫中和其他皇子的眼,招呼得不好人母后虽然被废了但是还在宫里待着呢,而且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谁知道后面是不是还能翻身……
啊,真是烫手山芋。
还有,孔方裘的钱,他们还能抠吗!
“等等,当初去丰州赈灾的,是不是就是太子?哦,不……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废太子?”马桥生突然想起了这茬,原本小小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嗯……”谭望点了点头,“就是她,扯出了从丰州到都城的那条出问题的赈灾银线,又带出了当年大坝修建时的贪污,最后扯出了孔方裘。”
“那岂不是,他们这是死仇啊。”马桥生缩了一下脖子,喃喃自语。
谭望眸色沉沉,这仇啊,何止是孔方裘,这次的队伍里怕是不止这一家之仇。
马桥生一生都困在三桥驿这方寸之地,见识有限,心性简单,并不是谭望认为可以共担压力同析时局的人。就如现在这般,不过几句话头,马桥生就乱了分寸。
但是,谭望也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已走上刀尖,马桥生好就好在还是会念几分旧情的人。
“本来孔方裘的案月前判下,按往例该过了冬再出发。废太子这事情来得突然,我也是临时受命。”谭望蹙了眉,面上疤痕更显几分凶意,“这趟水太浑,不止是流放的人麻烦,就是我手下队伍里的人,都不知被几波人收买威胁过。大家各有目的,再不是从前的一条心,这一趟能不能平安到达凛州都很难说。”
这是马桥生没想到的方向,不觉一震:“那你是不是也……”
“嗯。”谭望细看了一眼面前老者眸中的担心,直言道,“威胁我的人倒是没让我做什么复杂的事,只是要求我像从前一样,从前如何走这一条流放路,这一次也要那么走。”
“从前一样?”马桥生反应有些慢,很快又因前话一凛,“威胁?”
“也没有明确说出威胁。”谭望自嘲一笑,“只是我在都城的门路,在这条路线上的合作,往日流放路上的作为,甚至是我藏在凛州的那个人,对方都说了出来。不过马叔无需多忧,巨人与蝼蚁划道,不过是想它听命行事,我不与反抗,自无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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