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惘然
马桥生这回反应过来了,甚至都没问那威胁的人是否知道他与谭望的关系,能知道那么多的人,还能有什么不知道。
“那让你办事的,是此次同行的刑部司狱许大人吗?”马桥生努力思考。
谭望却是摇头:“我也不知。但是不重要,现在的我,只能尽量像以前一样行事。”
走一样的路,行一样的交易,做一样的决定。
所以,谭望在废太子跳下山去救人时,如往日一般先全自身等了绳索上腰才追下去。又如从前一般,为合格押送,尽量减少途中犯人的死亡而选择了给那自杀的女子一些伤药。若不是废太子举了石头要挟自尽时,许大人给了他一个眼色,谭望其实不会给出更多的药,更不可能提前用马车带她们过来找刘老五。
像以前一样,并不是很容易。
“马叔,我今日据实相告,是想托你一件事。”谭望站起,躬身作揖,“若我此行不归,还请马叔找人去凛州与她说清来去。并非我易了心,实在是造化弄人。”
马桥生唏嘘前扶,一时竟无暇细思自身是否会被挟裹。
按从前一般行事,那么在三桥驿,钱自是还要抠的。
驿卒田虎,便是在马桥生与谭望细谈许久后,被唤入屋中交代了此行流放犯的身份,以及各羊的肥瘦程度。
而在不多时后,这些消息又在田婆子的馒头夹大肉的攻势下,落入了她的耳中。
此次北行凛州的是一个五十人的队伍,不似从前谭望打头,这次队伍里最大的官是刑部司狱许律,护送队伍的便是包括谭望在内的十人衙役。
流放犯总体来说可分为六户共三十九人,身份最为特殊的废太子和废太子妃自是不提,然后便是和废太子有亲属关系的曾经的国舅爷宣宁侯一家,以及曾任废太子老师的秦太傅一家,最后和废太子有关的还有她曾经的奶娘一家。不难看出,这后面的三家能在这儿,多少都和废太子女扮男装之事脱不了关系。
还剩下的两家,一家是几年前便曾经流放凛州还途径过三桥驿,两次流放两次复起,这回已经是第三次被流放的卫家。另一家则是这回的大肥羊,一家就占了三十九流放犯中的十九人的前户部郎中孔家。
田虎蹲在灶边吃着田婆子给他整的馒头夹卤肉,油乎乎地叭叭叭地抽空说着孔家带上路的两头驴子车,又感叹那废太子和秦家也不知怎的,曾经的身份贵过孔家,在谭头口中却是榨不出半点油水的柴羊。
怎么的,能是怎么的,这可不就是戏本子里常唱的好人不好命,坏人乐逍遥么!
田虎说着说着,感觉旁边好久没声儿了,歪头一看,灶口田婆子正在偷偷抹眼泪。
“咋了姑婆?别担心啊姑婆,虽然这回好几家柴羊,但是孔家足够肥,周孝出马肯定能榨出不少钱,少不了我们的。”田虎想不通田婆子有啥可哭的,只能往她是怕穷鬼太多这趟分不着太多钱上合理想象,毕竟她的确挺缺钱的。
榨,榨死那个贪官!
“姑婆不担心,这不是走神被火头熏了眼么。”田婆子胡乱抹了两下脸,对田虎露了个笑,站起身拍了拍一旁的黑饼子堆,“刚说刷点酸水是吧,光刷一刷就在表面可不行,看姑婆给你露两手。”
于是田虎就看着田婆子倒出了酸臭的菜水儿,又烧红了烙锅。黑面饼子直接泡菜水儿里浸透了味儿,又上了烙锅烤干,从内而外地将那股味儿封印在了饼子。这还没完,饼子刚烤干,田婆子又拿起滚烫的饼子丢回菜水儿里,把刚才的步骤又来了一遍。
“虎子啊,得让他们饿啊,饿了才能多吃点这个,多吃点才能更痛苦,回头你们拿出来的东西才能更好价对不?人啊,饿到极限了,就是臭泥巴也能往嘴里塞,但是毕竟是人呢,塞完了得恶心,连自己都恶心。这时候要有人给他机会重新吃点人食儿,那得是神仙啊,虎子啊,你们要当神仙,就能更好价啊。”田婆子把泡了第二回酸臭菜汁儿的黑面饼子丢回烙锅上,转头看向田虎,笑,“你说是不?”
田虎:“……”
半明半暗的灶火光下,他这善良淳朴的老姑婆怎么看着比当初他头一回学怎么榨肥羊时,那阴恻了脸教他的刘老五还可怕……
啊,一定是他在眼花。
“姑婆,周孝还有会儿才回呢,本来也得晚些送饼子。”田虎咽了一下包在嘴里好久的馒头,又指了指灶上剩下的那些肉和馒头,“姑婆要不你先休息一下,也吃点吧。”
“我不吃。”田婆子摇了摇头。
只是,此时的不吃,却不是再因着她谨守本分,只吃自己的份额。
是她没有时间啊。
先前田虎说给黑面饼子刷酸馊水儿,她还觉得有些过分。现在只恨不得把那些馊臭都封里头,好让那恶人尝一尝这不足禾乡人十之一二的苦。
田婆子沉着眼,面无表情地拨动着烙锅里因为加热变得更加难闻的饼子,看着的却似乎不是那黑乎乎的饼,而是……
是洪水中泡白了的人畜,是水过之后的荒原,是渴极喝下的混沌泥水,是饿到虚脱塞进嘴里的裹着烂泥的虫子。是她苦命的女儿在一无所有的废墟生下的孩子!
凭什么,害了丰州禾乡一次又一次的人,带着两架驴车,还能用贪下的钱财去换白面肉鱼舒舒服服地走上流放路。
而在风雨中带来火种粮食,污水净化之法,带他们攀爬高山从未被洪水冲刷之地寻找橡果制粉,为她的女儿,为她女儿的女儿建起木屋,送来衣被汤药的人,却身无长物,只能啃着加了麸皮的黑面饼子与那些恶人同走一条路……
天地不公!
田婆子不是阳间的青天大老爷,亦不是地府的执笔判官,但是她能辨属于她的善恶。
与她善者善,与她恶者恶!
第6章 “嗯,咕噜噜病,所以不可以摸摸。”
杜引岁:?
杜引岁:??
杜引岁:???
这些人进来就问了句人怎么样了,得了回复,接着又不说话了?
请问,这么安静,都不说话也就算了,出气声儿都变小了,就剩点儿扫草的窸窸窣窣,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屋里多了好几个人,结果还没之前她们两个待着的时候热闹是怎么回事?隔壁传过来的人声儿都比这边大好么……
这么多人就一起听她一个人肚子打雷荡出的回声解闷呗!
算了,也到晚上了,搞不好她就快毒发两眼一闭了,就是可惜了遇着了这穿越的奇事儿,结果只吃到了些面糊糊就要结束了。
不过,晚饭如果能早点儿来的话,她估摸着还能再多吃一顿。
杜引岁翻过原身的记忆,之前在狱中的时候每天就发两顿饭,早上一个黑面饼子晚上一碗米都凑不够碗底的清水粥,不说饱不饱的好歹还是正常味儿。等昨天从都城出发伙食就又降了一等,早晨发的黑面饼子又干又硬还带着点儿馊,夜里的那碗下头沉了没脱干净壳儿的粟米,上头浮着老得嚼不动的不知道是草还是菜梗的东西,水浑浑的还有股味儿……
原身前日在狱中的最后一夜就毒发疼了一整个时辰,昨天一日都蔫蔫的,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人午间在都城外茶寮听说了锦国的“喜事”后更是食不下咽。
对此杜引岁只能说,人是铁饭是钢,心情再差也得吃饭啊!
馊了点儿的饼子那也是饼啊,口感差点儿的米菜多嚼嚼也是碗粥啊!
昨日之事不可追,反正今儿的晚饭她得好好吃。
就算没法嚼,喝到可以喝的部分也行,带着正常粮食和草木滋味的汤水,她不挑的!
这边儿杜引岁躺得平平的等放饭,旁边儿江芜却是坐得板正不敢松懈半点。
楚秀兰看了一眼左边墙角笔挺着脊背似没有回头之意的江芜,又看了一眼右边正襟危坐半闭了双眸也没有开口之意的公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归拢了周边破烂的稻草,把两个孩子拉到草垫上坐着。
罢了,现在这环境,她除了问一声人可还好,又还能做什么呢。
江芜竖直了耳朵,许久都没等来老师问她为何会仿绘竹松子画作的声音。
也是……都已这般境地,是竹松子还是猪松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师恨她还来不及,哪儿还会问她这些已经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之前狱中五日分*了男女监没见着面。昨日一起上了流放路,直到现在差不多两日了,老师也不过只在昨晚发现杜姑娘自缢时与她说了一句话。想来若不是事关人命,老师是万万不想与她说哪怕一个字的。
江芜保持着有礼的直挺坐姿,脑袋却是失落地微垂了下去。
只江芜不知,她的老师不是不想问,而是有太多想问的问题,甚至还有更多想不通的事情,反倒不知该从何开口。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日,秦崇礼依然觉得那晚宫宴上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
他主张立嫡立长,立起来十八年的太子,却是个女孩……
从泼汤,到揭发,造秘十八载,戳破不过一瞬。
主上震怒,百官唏嘘,宾主尽欢的宫宴成了讨伐问罪的公堂。
落网之雀尚知扑腾求生,可那曾经深得帝心圣眷有加的太子污了衣衫,冠落发披,却如认命一般苍白跪伏再无一言。
责声四起,议罪桩桩,秦崇礼不过惶惶走神片刻,主上竟纵着二皇子说到了流放与赐婚。
罪何至此……
秦崇礼不敢置信向来对太子宠爱有加的皇帝竟全然由得二皇子胡言乱语,更没想到自己一声求情,便落得如今之境。
不,或许他应该想到的。
一直支持嫡长之说的他,早年曾支持过皇帝早夭嫡兄的他,在妃子所出非嫡非长却最终登基的皇帝看来,或许从来不是一个得他心意的臣子。
他曾以为,皇帝虽非嫡长,但心胸宽大,且赞同他嫡长之论,不然也不会在登基后,钦点了他做太子太傅,又赞他仁义知礼,请他培养小太子的仁爱贤明。
现在回头再看,当初的钦点,真的是识人之恩吗?
十八年来的一切,在这七日,如走马灯一般在秦崇礼的脑子里转了又转,转出了太多被忽略的细节,也转出了一些不敢深思的假设。
父慈子孝,君臣相得,是否只是一场老眼昏花。
秦崇礼不曾后悔那声求情,甚至隐隐觉得便是自己那时不开口,也落不得比现在好的下场。
只是,到底是有些愧对的,愧对了他可怜的儿媳和一对年幼的孙儿孙女。
藏在隐隐绰绰之后的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先太子夭折时便急流勇退归去回乡,或许那样他的大儿,二儿与二儿媳都还能留在膝下,不至于如今他们一老一少带着两个小的孤苦北行。
年迈的文臣缺乏锻炼,流放之路不过行了两日,秦崇礼的魂就已经升了大半,加上太多的旧事哽噎心头,秦崇礼此时状似正襟闲坐,其实不过样子货,实则已是呼吸都艰难。
倒是两个小的,被楚秀兰压着在草垫上坐了一会儿便恢复了气力,开始不安分起来。
两个孩子,男孩儿眉清目秀,名唤浩阳,是秦崇礼大儿与楚秀兰的孩子,刚六岁,这几日历经变故已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就算在草垫上不大舒服,看了两眼安静的祖父和母亲还是老实坐住了。
女孩儿精致可爱,名为若瑶,是秦崇礼二儿之女,还没满四岁的小团子一点儿大,最小号的囚服套身上,都像苍蝇套豆壳,有点儿空荡荡的。这会儿在草垫子上扭吧几下,半件囚衣都从肩膀滑下,漏出了里头已经穿得有些灰扑扑的绸布衣裳。
孩子们脚踝上的铁链要比大人的细长一些,楚秀兰不过合目稍休息了两息,小号的团子就滚到了隔壁的铺上去。
江芜循着铁链的轻响声低头,就见老师家的小姑娘趴在了自己腿边,伸出了小小的手。
“不摸。”江芜伸手拢住眼瞅着就要摸到杜引岁肚子的小爪。
小团子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迷茫。
“她……这个姐姐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不摸她。”江芜伸手把趴在地上的小姑娘抱起来放地上坐好,又扶了扶那小小的歪了的小辫子。
“病呐?”被控住的小团子努力伸手,“咕噜噜……病。”
江芜:“……”
杜引岁:“……”
你,就是你,别以为奶声奶气的就可以没礼貌!
杜引岁可是在原身的记忆里都翻着了,原身没心情吃饭,拿着饭食久久发呆的时候,都会有一小只东西蹲在牢间,隔着栅栏,小小的手胸口揣着,也不说话,就一双扑闪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过来……
那些原身没吃下的东西,最后可是半点儿没浪费。
这咕噜噜声固然是大了些,谁都能嘀咕两句,就小东西你不行哈!
刚才背锅的那个谁,你出来告诉她,这是饿了,不是什么咕噜噜病!
“嗯,咕噜噜病,所以不可以摸摸。”江芜又扶了扶软乎乎小脑瓜上的小辫子。
受伤,敷药,有些太复杂了,倒不如用小孩子能懂的话,只要她不去触碰,就不会碰到伤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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