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惘然
赵七被谭望的肃杀模样镇了一镇,却又迷糊了几分。
“那路上的钱,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抠吗?”赵七不说自己后头如何,却是看向了远处灶房门口牵着马与里头婆子说话的刘老五。
“嗯,就和以前一样。”谭望收了几分气势,又再次郑重道,“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掺和的。”
哦,所以一起捞的钱还一起捞,自己额外的就不让挣呗。
话摊至此,虽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关系,但好歹的确有不少同行的情谊,赵七不大服气,索性直言道:“我也没要做什么,不过是路上多磋磨……”
“我不想知道。”谭望打断。
“可找我的是……”赵七还想说。
谭望抬起剑鞘制止:“我说了,我不想知道。我最后对你说一句,不要做多余的事,她只是个普通的流放犯。”
赵七:“……”
有的人丢下警告转身就走,有的人一头雾水邪火无处可发。
刘老五拉着马和板车带着那一脸凶相的衙役去了前头,田婆子紧着的心却是没落下半点儿。
无他,实在是院里剩下的那个衙役一张蹙眉憋火的脸,这会儿倒是比走了的那个更可怖了几分。
如果可以,田婆子一点儿都不想靠近火头子,但是谁让她没办法呢。
刚才刘老五吩咐完晚上的大活儿,临了给她丢了句忙完了顺便送两块布条给里头的人包扎伤口用。
到底是人命,田婆子倒了面口袋,揉了两下,总归还是没法子真等忙完了再送去。
于是,她只能攥着几条做包袱皮多的边角料布条子,小心翼翼地贴着边儿往杂物房那儿去。可怜脚步已经放得够轻了,结果院里守着的那人跟狗似的,刷地一下抬头瞪了过来,吓得她高举了布条。
还好,只是被嫌弃地瞪了两下,倒也没真被为难。
田婆子加快了脚步,整个人闪进了那矮破屋子,方才松了口气,接着后知后觉地被霉味儿冲得连咳了几声。
“咳……布……咳咳……”田婆子咳得眼泪都出来,不过即便眼睛模糊了些,角落人身上穿着的赭色囚衣还是看得清楚的,她只敢把布条一层层地叠好团了团,离得远远地丢了过去。
衙役看起来凶狠,这些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囚犯更是可怕啊。
田婆子见屋角的人接住了布球,转头就走。
“婆婆,婆婆帮我看一会儿门口,让我检查一下她身上的伤可好……”
背后传来的女声极轻,田婆子想装作听不到的。
只是囚犯罢了……
田婆子狠了一下心,又狠了一下,然后往前多走了一步,贴着门框的墙边站了。
屋角,江芜没等来老婆婆的回答,但看到了老婆婆的态度,感激的话说来都是多余,快借着这份好心干活才是正事。
江芜知道自己是害这小宫女沦落至此的根源,前几日在狱中时不受待见,她总是自觉离远些的。不过在前一晚杜引岁悬过梁后,江芜就不再管什么待不待见了,今日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盯了杜引岁一整日。可谁能想呢,她是能寸步不离在杜引岁的一侧,奈何人有两侧啊!
狭窄险峻的山道,她挡了一侧,人竟从另一侧直接跳了下去。
虽说不是山崖,但山坡已是极高,江芜是去救人,跟着跳*下去时自是要先保全自身,便是再急切也得借力稍平一些的土坡山石多跳几下,速度自是比不得舍身直跃的杜引岁。
待她下到坡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步外,那歪头瘫在地上的小宫女缓缓地合上了空洞的眼。
江芜那一刻还以为她终究还是晚了,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
还好,人还活着。
在坡下,上头的人还没追下来前,江芜飞快地检查过杜引岁的伤势。明面上伤得最厉害的就是磕破的头,可能折了的左腿和左手手腕,其他就是滚落时被树枝山石划坏了衣裤的细小擦伤。
刘老五的伤药,的确比之前的更好一些,至少这会儿头上和左腿,两处最大的伤口已经暂时止住了血。
江芜现在就是唯恐在坡底时手忙脚乱漏查了身上的伤,想要再看一看。
只心里想着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之前在坡下,江芜一心救人,自是动手利索。
可现在……
杜引岁饿了,尤其是闻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离得很近的萝卜豆角味儿,更饿了。天可怜见的,她多么希望刚才来人丢东西过来的时候喊的是“吃吧”而不是“布”。什么玩意儿的布这么香喷喷啊,不如让她来尝尝呢,滋溜。
嗯,是不是她听错了,不是“布”,而是“卜”,萝卜的卜!
杜引岁觉得自己饿得都快有点儿不好了,有一种快饿挂了的感觉。刚从记忆里翻了翻,居然不是她的错觉……入狱五天流放两天,一共只喝了三碗粥吃了一个半黑窝窝头,这是没被毒死也要饿死的好么!
是布不是卜是吧,布也行啊,拿来嘬两口吧!
就在江芜快速在心里说完三遍“我也是女子”,不敢再耽误地撩起杜引岁的囚衣,准备解开她的里衣时,安静的小屋中一声巨响。
原本就惊弓之鸟一般在门口抖抖的田婆子吓了一跳,本能地一个猛回头。
然后就见屋角,一身穿囚衣的女子高举了双手,睁着一双比她还惊恐的眼,给她来了一句:“我也是女子!”
“……”田婆子看了一眼女子盘着的乌发,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等等,这个姑娘是不是哪儿见过……
只不等田婆子眯了眼细看,又一声雷鸣一般的“咕噜噜”平地炸响。
这屋里,失态的人只需要一个。
江芜微低了头:“是我。”
“我听着是她……”田婆子一个没憋住,搭上了话。
啊,怎么就没憋住呢!
田婆子懊恼地捂了一下嘴。
杜引岁在意识里气笑了,都什么环境了,还礼貌背锅呢?
是我是我就是我!饿死了的我!
第4章 昏迷,却真的能吃。
一声咕噜噜让人惊吓,两声咕噜噜使人尴尬,而络绎不绝的咕噜噜……尬到没边儿地有效缓解了江芜那些不该存在的顾忌与自我禁锢。
得了那姑娘一声谢的田婆子,如蒙大赦一般快速离了屋子。
今夜驿站大客单,一官十衙役还有近四十个囚犯,加上驿站本来的这些人,一堆的饭菜等着田婆子去整。
灶边,白中带些微黄的大面团子不成形地瘫在案板上,是平日驿站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货色。
田婆子净了手,继续揉面。
噗噗按揉,啪啪摔打,面团很快在田婆子做惯了活计的手下变得均匀劲道。
来了三桥驿半个月,总算到了有大客单大显身手的时候,可为什么……总还能听到咕噜噜的声音呢?
田婆子有些茫然地收敛了手里拍摔面团的力道,竖耳细听,哦只是幻觉。也是呢,都隔了一排房子了,就算是再大声也不可能听到了。
就是……得是多饿啊,肚子叫唤成这样。
田婆子沉默着把揉好的白面大团子从案板推去大盆里,又拿碗去荞麦面和杂豆面袋子里各挖了两碗,接着从灶房一角拖出个巨大的口袋,往案板上倒了一堆麸皮。
再饿又能怎么样呢。
官家差人吃白面,驿站办事的吃杂面,囚犯……就只能吃麸皮黑面。
这就是,人各有命!
赵七歪在院中小凳上,百无聊赖地拨拉着手边竹匾里的芦菔片,刚拿起一片准备咬口尝尝,就见那贼头贼脑的老婆子又从灶房钻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田婆子立时高举起手里的布条。
“要死的人了,还糟蹋这么些东西。”赵七心里不爽快,嘴里自是没什么客气话,原本歪着的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见着人似要站起来了,田婆子一惊,脚步颤颤竟有些挪不向前。
这回,可和上回不一样。
田婆子心里发虚,下一瞬却是看到了那衙役手里的芦菔片。
“官……官爷,咱们三桥驿山边儿的芦菔可水嫩了,我一会儿给您削两根尝尝!”田婆子学着平日刘老五的样儿弓下腰,努力地给脸挤上褶子讨好道,“真的,可甜可甜,我送了这些就来。”
赵七看了一眼抖抖索索谄媚脸的老婆子,砸吧了一下确实有点渴的嘴,不耐地挥了挥手。
田婆子手拱了又拱,踮起脚飞快地再次窜进了那低矮小屋。
在屋外快,在屋里动作更快。已经引起了外头人的注意,田婆子半点不敢耽搁,也顾不得琢磨屋里这两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可怕的罪,进了屋就直接冲到了稻草铺边。
“别出声,快吃,别被看到。”田婆子从衣襟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杂面馒头并一个小木碗,又撩开衣摆,解下挂在腰间的竹筒壶往小木碗里倒了满满一碗温水,完了收起水壶,指了指对面的杂物堆,“用完碗找机会把它滑过去,别弄出声,明白吗?”
抖抖索索的老婆婆变成了利利索索的老婆婆,江芜根本没机会开口,只能点头又点头。
给囚犯几口吃的,虽然可能有损他们要用食物从囚犯手里抠钱的计划,但是也不算什么大罪过。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田婆子壮着胆子去拿了芦菔出来在院里削皮不说,还在那衙役啃芦菔时,磨磨唧唧地在院里把剩下的竹匾收整了起来。直算得别说两个,就是四个馒头都够吃完的时间过去了,田婆子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抱着竹匾回了灶房。
这回,揉起面来终于又有心有力了。
耳边没了那咕噜噜的幻听,眼前也不总飘着那小姑娘说话时干到开裂的嘴唇了。
不过……说起来,那小姑娘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边儿田婆子松快揉面,却不知远处小矮房里,那两个杂粮馒头才消失了一小块。
没办法,一个“植物人”吃饭,就是这么慢。
江芜原本只是试试,试试把人扶起来些,给了一小口水,然后又试着揪下一小块豆粒大的馒头用水打湿了喂。
按理说,不该对一个昏迷的人做喂水喂食的举动,但奈何那腹中鼓声阵阵,实在让手握食水的江芜太受考验。
水,喝下了,那一小块馒头糊糊竟也缓慢地吞咽了下去,没让时刻准备去挖出来的江芜有下手的机会。
只能说,还好杜引岁不知江芜打的什么主意,不然怕是得急死。
前头闻到的青山绿水,肥鸡野菜,萝卜豆角都是虚无,只有这落在嘴里的面糊糊,才是真实啊!
浓浓的粮食香,淡淡的甘甜,略粗糙的糊糊从舌间滑过是那么幸福!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正常的味道了!杜引岁感动到想哭。
好吃!爱吃!哐哐吃!都给我炫嘴里!
死嘴,快吃!
杜引岁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口舌喉间,只可惜依然完全无法掌控躯体,只能等待吞咽的本能缓缓地把那么薄薄一点儿的糊糊送下去。
比起注定要发作的毒药,果然还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的糊糊更让人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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