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她敲了敲退魔铃的尸身:“现状已挑明,我们直截了当些,说出你的藏身之处,受死吧。”
“你会知道的。”
魔物的声音消失在黑雾里。
三日后,一封信寄到了天虞门小山殿。
那时,慕千昙也在殿内,站在宽大的形势图前,正和盘香饮商量最终用来抓捕魔物的战场,以及如何保护百姓。
信件送到时,慕千昙正在倒茶,在弥漫开来的茶香中,盘香饮拆开了信,接着便化为一道白虹,冲出了小山殿。
慕千昙知道出了事,立刻跟出去。她跟不上盘香饮的速度,好在天边还留着她穿行而过的痕迹。
她一路追踪,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崖山的尘梦村与江舟摇的洞府都被火海吞噬,花与草木都化为灰烬,燃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漂浮着大雪般的灰黑色尘埃,连云彩都被染色。
盘香饮浮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火海,将信件扔进去,嗓音低沉:“去白蛇沼泽,接一个人。”
看到这惨状,慕千昙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问道:“谁?”
“秦河。”
白蛇沼泽,听着像是某片地域,但其实是一个宗门的名字。慕千昙从掌门那里了解到,这是伏璃的新居所。
伏家被围剿后,谨慎的清醒之人,带着一批工匠和侍从,以及被驯化后无法回归自然的妖物,往南迁移。
由于伏璃顶着一头金发和辨识度极高的脸,她们不可能去往人多的地方,流言比她们的迁移速度要快,伏家后裔若是被抓住,会直接处死,所以只能在边缘处绕着走,靠着售卖金银器品,吃侍从们打猎而来的食物度日,以此度过了一段时间。
在一片常年被大雾笼罩的沼泽地里,经过了数月的跋涉,大白蛇在肥厚的软土里扎了根,伏璃便留在了那里。
那封信毫无疑问是魔物寄来的,从内容来看,她抓走了秦河,又把秦河送了回来,还说裳熵就在秦河所带回的地址里。慕千昙没明白魔物绕这道弯的理由是什么,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得去接秦河,她的状态一定很不对。
一想到要去面对伏璃,慕千昙心情倒是比见魔物时要复杂得多,不过,有盘香饮陪伴,倒也不至于多尴尬。
抵达白蛇沼泽时是傍晚,天边红霞,树林疏朗,陈雾稀薄,一股淡淡的腐殖气息弥漫在漆黑的林子里。
穿过数道障眼法,慕千昙看到了一扇木质的围墙,约莫有数丈高,与当年塞顿城外与天齐平的厚重围墙相比,要没气势得多,但守卫这个只有几间屋子所构成的宗门,也是足够了。
守在大门边的是两个侍从,她们不认得慕千昙,但知道盘香饮,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进宗门,慕千昙便四处观察,此地铺设着一种特殊烧制后绘有花纹的陶土砖块,连屋宅也是同样的材质,一条大白蛇腾飞其上,气势不错,十分统一。
这片地方并不大,但处理得干净,人来人往,各自在干活,手脚麻利,精神面貌也是昂扬向上的。慕千昙本以为伏璃那小屁孩在经历了重大挫折后,会一蹶不振,或者颓废很久,没想到,是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站稳脚跟。
忽而,她听见一道凌厉的鞭声。
慕千昙抬头望去。
用来接待客人的前厅门前,伏璃就站在那,还是一头金色短发,没留长,面容瘦削,眼神犀利。她五官随母亲,轮廓深邃,又是个高腿长,穿着特制的深色工匠服饰,手执蛇骨鞭,面容极冷,还真有几分气势。
甩完了一鞭子,伏璃抓住鞭尾,指向慕千昙,不客气道:“滚。”
慕千昙道:“很不幸,你必须要见我。”
盘香饮无心陪她们闹,径直走开:“我去看看秦河。”
伏璃立刻恭敬道:“是。”
等盘香饮飞远,慕千昙也走到了伏璃身边。
经过这一遭,伏璃卸了劲,拿不出方才那冷硬的气势了,可又面上过不去,还是冷言冷语:“雅音,把她赶走!”
屋子走出一人,白色衣裙,慈眉善目,正是南雅音。伏璃变得瘦削,她倒是比之前圆润了些,最起码,面色健康多了。她头发盘起,容色雅秀,微笑道:“上仙来屋里说吧。”
伏璃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却是忍气吞声,什么都不敢说。
她到这会还记得,刚开始逃亡的那段时间,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所有,家人,家产,从前优渥的生活。她满心绝望与憎恨,又想死又想复仇,把自己身上抓得全是指甲印,而南雅音又是怎么无微不至得照顾她,安慰她,替她擦洗面容,喂她吃饭,续着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像是被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箱子里,伏璃不知道自己在赶路,不知道身处何处,每天都闷在车厢里,沉浸在极为糟糕的情绪中,任由自己发疯的兴致去砸碎手头的所有东西,来换得喘息的机会。
可突然某一天,容器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突然醒了。
她醒来,看到战战兢兢的侍从,看到弯下腰去收拾破碎瓷盘的南雅音。
她突然意识到,直到此刻都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有多么珍贵,像是终于打开箱子,跳了出来,看清了残酷惨淡的现实,一种莫大的恐慌将她扼住。
如果这些人都离开了,她要怎么办?
从前,她那样对待南雅音,若是这女人就此放弃她,她还能活下去吗?
迫切的生存欲望使伏璃彻底醒了,像是被猛敲了一记脑袋,跪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瓷片上,抓住南雅音的衣*服,哭着求她不要走。直到晚上,南雅音帮她处理腿上的伤口时,也不愿意松手。
在那之后,她开始着手处理事务,清点家产,带着剩下的人定居在这片沼泽地。
从始至终,南雅音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但她脚腕那铁链带来的陈旧伤痕,却改为折磨着伏璃内心,恐惧却一直盘旋于她心底,以至于她不敢对她有半点忤逆。
“你想进我家门,也行,”伏璃灰溜溜跟进去:“道歉!”
慕千昙道:“不可能。”
伏璃道:“那就仔细脚下,要是不小心踩到了我们家的一块砖,就乱棍打死!”
慕千昙道:“我已经进来了,踩了几块砖不知道,你数数吧。”
伏璃气得牙齿咯咯作响:“行,你来得也正好,今日不来,我迟早也是要找上门的。我们之间来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斗。”
当年为了在斗兽场中救下秦河,伏璃向慕千昙认输过一次。她不认为那是正规的决斗,所以要求再来一场。
慕千昙拒绝:“不要。”
伏璃:“你!”
慕千昙道:“少发小孩子脾气,大敌当前,我们该说的是大事。”
伏璃嚷道:“我家的事对我而言,就是天大的事!”
慕千昙勾起唇:“那怎么没见你之前有这番志气?浪荡子。”
一句话堵死伏璃的喉咙,她憋得脸色通红,无法反驳。
从前过奢侈日子的时候,她的确恶劣十足,整天闯祸惹事,可没从考虑过家里人的想法。
颇为心虚地看了南雅音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伏璃才恢复了语气:“你最好别提以前的事。”
有了盘香饮在,慕千昙知道秦河不会出问题,便挤出一点耐心,和伏璃说说话:“咱们的恩怨得先放一放,如今外面乱了套,虽然你这里还挺清净,但一定也会受到影响。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新家,不怕再次被摧毁吗?”
一甩鞭子,伏璃按着头,崩溃道:“所以你赶紧滚吧,我怕了,我再也不会请你们任何人进我家门!”
慕千昙道:“你觉得你们伏家覆灭单纯是我的错误?”
伏璃道:“那是我的错吗?”
脚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伏璃浑身一震,瞬间消声,不用低头,就知道是黑泉地灵在她脚边撒娇。
这由婴儿们亡魂组成的黑泉,以及她脸上那曾想要抹除,但为了提醒自己而保留的六颗红点,都不算是她的罪证,但却又都是她间接害死她们的证据。
心里再怎么不甘,伏璃都清楚明白,她娘亲才是那个祸害众生之人。
她的死去,伏家的崩塌,都是罪有应得。
所以,从来都没有“复仇”可言。
伏璃心头涌起酸涩,她攥紧蛇骨鞭,半晌,颤抖道:“就当是我的错,我也付出过代价了,而你,我们现在是仇人,白蛇沼泽...不接待你,也不接待秦河,裳熵...”
知道这孩子是逞强,慕千昙道:“你总共也就这么些朋友。”
伏璃又不说话了。
慕千昙坐上椅子,捏着南雅音帮忙倒的茶水,手撑着额,看了她一会,说道:“经历了那种事,我以为你会变得成熟。”
像是被戳到痛处,伏璃顿时叫道:“我怎么就不成熟?我没有赶你出去!我只是问你要一句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行,难道不应该吗!你在我面前杀了我母亲,烧了我的家,难道我还要把你好声好气请进来,再请你喝一杯茶吗?”
将茶杯推出,慕千昙道:“我不喝茶,麻烦您来一杯酒。”
“慕千昙!”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把伏璃砸懵了。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目瞪口呆道:“你不是...”
南雅音重为她倒了一壶酒,这里的酒气味很浅,符合慕千昙的口味。她拿着酒,站起身,走到伏璃面前:“我不是为了你眼中的那些过错道歉,而是因为你受到了伤害。”
虽然恨伏郁珠到死,但对于伏璃,坦白讲,慕千昙并不讨厌。
这孩子帮过自己不少,在最难的时候,宁愿违背母亲的意愿,也愿意提供帮助。她性子有些毛病,但都称不上是大问题。只是因为出生时体弱,而被伏郁珠溺爱坏了,加上无人教导,才会是那个样子。
她说想要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慕千昙理解她的心情,也愿意为了这孩子的痛苦而说一声对不起。
酒杯倾倒,慕千昙将酒液倒在地上:“算是敬你的母亲。你若是能理解我,就该知道,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往日发生的事一一闪过脑海,这位不讲道理的瑶娥上仙教导她,教训她,在温泉池里,在荒郊野外,斩去她的头发,消磨她的脾气。伏璃早已把她当做了亲切的长辈,也知道娘亲对她做的事不可原谅,她的痛恨无可厚非。
她盯着慕千昙,眼圈泛红。
把空酒杯放回桌面,慕千昙移开视线。
她可以对最凶恶的魔物放狠话,还是不习惯应对这种逐渐温馨的场景,撒腿溜了。
见她像是在自己家逛似得,伏璃忍不住道:“你又要去哪啊?”
“你带路,去见秦河。”
秦河被安置在一间充满药味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是睡着,却神情不安,额头布满汗水,状态极差。伏璃蹙眉道:“前几日晨起,我出门寻材料,就看见她被放到门口,赶紧抱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是她发现的,而非守卫,说明这孩子比守卫起得还早。慕千昙看了眼她的手,和之前相比,粗糙了不少,这身衣服,显然也是正经要去打铁干活的。倒是蜕变得彻底。
盘香饮道:“是魔物。”
她语气凝重:“魔物将她困在了噩梦中,不断重复秦霜的经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魔物的恶毒所咋舌。
白蛇沼泽的人虽然没去看心源幻境的内容,但瞧盘香饮对此处的熟稔,可以看出,她与伏璃应当时常见面,那么消息互通,也很正常。
她们知道当年秦霜身上发生的事,只是没想到,姐姐亲身承受过的折磨,居然还让妹妹再来一遭。
最初的震撼后,慕千昙总算明白魔物绕这个弯子是为了什么。
她被激怒了。
南雅音端着水盆走到床边,拧干净帕子,为秦河擦去了额头和颈间的汗水。盘香饮掌着秦河的脉,又念出一个名字:“姬艳朝。”
“她也是魔物的分。身。”
那个跟在秦河身边,以妖力安抚她,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的红发蘑菇妖,居然也是魔物变得。而当时的集议大殿,她堂而皇之地站在秦河身后,与所有人一起看着自己曾经的杰作,还能亲眼看着秦河因为姐姐的经历而崩溃痛苦。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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