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慕千昙没有说话,侧身坐在水池边,目光放空,伸手入水中,那温度安抚了她因提心吊胆而麻木的身体。
就这么发了会呆,慕千昙整理好情绪。
她转过头,看见热雾之中,裳熵的发丝在水里散开。她便握住那些头发,搓了几下,揉掉血液。到最后,干脆直接从储物袋里拿出个碗来,帮裳熵淋洗着头发。
隐瞒了看懂译文的事,还让师尊担心,裳熵心里有愧,本来想好了师尊的各种反应,她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师尊居然再帮她搓洗头发。
这下,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师尊,不用。”
“若你一开始就把实情说出来,让我们对巨人有所防备,还会如此没有还手之力吗?”慕千昙握着她一缕头发,垂眸望着波纹荡漾的水面,半晌,抬头道:“隐瞒的下场,体会到了吧。”
望着那双眼,裳熵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嗯。”
慕千昙道:“认错。”
裳熵干脆道:“对不起。”
握着发丝的手松开,移到女人颈间,捧着那张脸,慕千昙俯身,以气声道:“还有呢?”
日思夜想的面容就近在咫尺,裳熵喉头动了动,缺失血色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还有...什么?”
“你知道,”慕千昙微微错开视线:“我的体质很特殊。”
由于虚弱,裳熵的嗓音也极轻,追着女人的吐息,融在空气中:“知道,师尊可以化药物的力量为己用。”
慕千昙沉默了一会,道:“还有别的。”
裳熵道:“还很容易被妖物盯上,所以师尊,我们快些找到魔物的弱点,就立刻离开这危险之地。”
慕千昙以眼神叹了口气。
她脑中闪过裳熵在血樱林中说过的话。
分别随时会到来。
慕千昙转回目光,看进那蓝金色深处,再次强调:“我刚刚吃了药,有了后遗症,而我需要能让我恢复的力量,否则,我们几个全都受伤了,再遇到妖怪,就会很被动。”
前方有了好几次提示,再加上这段话,裳熵再怎么胆怯的神经,也得往那唯一的答案上靠拢了。她整张脸瞬间变红,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师尊是说...嗯..”
“裳是凡人给你的姓氏,你只是熵。”慕千昙柔声说道。
须臾,她又以极低的嗓音道:“你才不是熵。”
慕千昙抬高一只翅膀,遮住了两人,埋下头,在裳熵唇角啄了一下,像是蝴蝶飞过。
“......”裳熵瞳孔缓慢缩小,眼角瞬间爬上血丝,好似被冲击到大脑空白。
过了一会,她才有所反应,差点跳起来,声音变了调:“师尊!”
这一扑腾,可不得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又崩出血,温泉水很快被染变了色。
裳熵一张脸血红,憋得呼吸不了,喉头来回滚动,眼珠子死死盯着女人,喃喃道:“我在做梦吗?也许我已经死了。”
“别想太多。”慕千昙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我补充一下灵力而已。”
她这辈子哪干过这种事?手心都出了汗,脊背也紧绷着疼,好在温泉雾气腾腾,蠢龙又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才没人看得出来。
“我...我....”裳熵浑身都在颤抖,忽而,受不了这冲击,眼睛一闭,晕倒了。
慕千昙愣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好,裳熵又迅速醒来,眼睛里有火在烧,无比盛烈。
她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刚刚还站不起来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攀上来,抓住了师尊的手腕。
那一下轻啄打开了她的勇气,破坏了她绝不会主动招惹的念想,她不管不顾,仰起头,像是跪拜般,虔诚至极地,轻吻了上去。
裳熵刚吃过药,唇齿间一股药与血混合的清苦味,那两片唇也柔软似水。慕千昙脑中对于“接触”这两个字的认知不断刷新,她第一次认识到,人的身上,竟然还有这么柔软又冰凉的地方。而一向讨厌且觉得黏腻的行为,居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瞳孔微微颤抖,她看到身下人同样颤动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深深沉浸的眸子,与墨发掩映下如纸一般白的肤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两只翅膀都遮了上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只仙鹤低下了头。
两人对这种事都生涩,以至于这样贴着好一会,都仅限于轻微的摩挲,就像两朵云撞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但谁也没分出胜负。
慕千昙不愿意闭上眼,说不上来是处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想要更加游刃有余,不过,她显然没能掌握正确的换气方法,很快便因窒息而难受起来。
终于,她忍不住,撤开身,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重获新生,那两片唇却不饶了人,又迅速追了上来,却不是紧贴着,而是嬉戏,呵护般,若即若离,气息交融。
意识仿佛融化在暖雾之中,而慕千昙的注意力很快便不再唇上。因为,她的四肢百髓中,不断有灵力在涌动。她不敢相信,没想到这种事,还真是这具身体最合适的修炼方法。
她觉得有些无语,而像是感知到她的分心,裳熵慢慢离开,嘴唇红润,如雨中摇曳的花朵,蓝色的眼睛眨巴着,长睫毛就滴下泪来:“师尊。”
看她一副可怜样,慕千昙差点以为自己在强迫她:“...你哭什么。”
裳熵靠进她怀中,肩膀抽动着,摇摇头,闷闷道:“我爱你。”
怎么说都是刚亲完,好像是该说点好听的话。慕千昙摸了摸她的脑袋,张开口,半晌,说道:“我接受。”
小时候,她爱吃美食,但母亲为了她的形象,总让她保持身材,就算长高了,也不允许体重秤上的数字增长。于是,她为了让母亲满意,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看着食物,想到的不是口中泛起的甜,而是母亲阴影中冷漠的脸。
长此以往,她便不再尝试那些食物,甚至打心眼里厌恶。可难道,她真的不需要吗?她天生就讨厌那些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东西吗?
当然不会。
爱也是一样。
经过了太长时间的压抑,她无法正确感知与表达,也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过那颗心,她可以去尝试接触裳熵,去吻也没关系,但那份感情终究与裳熵所给出的不同。
她已经说不出来“我也爱你”这种话了,能说出来的,只有“我接受你的爱”。
而裳熵已心满意足。
两人安静抱了会,忽而,慕千昙眼角捕捉到一抹绿色,转头望去,看见树干上生出了嫩芽。她道:“始源花。”
裳熵已好了些。她抬起头:“那是什么?”
慕千昙把子时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她站起身,把裳熵也扶了起来,一齐走到那花前,等待花生长后开放。
另一边,树干上的大门打开,里头滚出浓烟,子时大笑着跑出来。
它浑身被烤得漆黑,却拦不住心情大好,捂着肚子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放肆笑够,看见门口的谢眉和幽怜梦,大声道:“没事了,它好一会醒不过来呢。”
谢眉颔首:“多谢。”
子时双手背后,绕着树根走了一段路,看见一片深绿色的枯叶,顿时可惜道:“哎呀!完蛋了,始源花枯萎了!白等了!”
谢眉道:“还会枯萎?”
子时道:“会呀,始源花也是女皇的东西,而且它也没有犯过错,不愿意留在这里也是常事喽,走吧,咱们去找那个冷脸女,把这个事跟她说一下,再想想别的办法。”
又是一条路堵死,谢眉不免觉得沉重,但还是道:“好。”
两人沿着树根往回走,远远看到一朵白色花绽放在那两人面前,不由得疑惑。
子时本来在吊儿郎当拆手指玩,一看见那花,登时惊讶道:“哪来的冒牌货,快让她俩走开!”
亲眼看过幻境中的内容,谢眉对“冒牌货”三个字很是敏感,更准确的说,对于所有变形之法都警惕万分。她看到原本应该枯萎的花,却盛放在裳慕面前,登时心头大惊,狂奔而去:“千昙!”
然而,她刚跑到一半,惊悚的事便发生。那朵人畜无害的白花,竟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那两人!
慕千昙听见有人跑来的声音,转头望去,正想和谢眉说话,就见她眼中突然多出了恐惧。
还没反应过来,慕千昙便感到一股大力推搡,她摔倒在地,抬头望,裳熵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花中,被白色花瓣吞吃般包裹住,而花的根系,流动着红色的暗线。
异变陡然发生,裳熵推人的那只手迅速积聚灵力,拍在花之上,可没有效果。她意识到目前自己的状态,不可能反抗,且她的感知告诉她,这朵花就是魔物!
“师尊,”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裳熵道:“快跑!”
慕千昙完全僵坐在原地。
腰间一紧,她低下头,看见谢眉的拂尘尾巴,而后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空气中飘来浓重水汽,雨声哗啦啦响彻在耳边。她们摔进水中,头顶雷声阵阵,光线不明朗,但足以看清,这是一间破败的房屋。
传送之时,慕千昙浑身僵硬,导致她落地也乱七八糟,摔得浑身湿透。
她抹去脸上的水,猛地站起,环顾四周。这是她们来路上设定的其中一个传送点,阵眼就画在她们自己的身体上,是单向且一次性的,只有生命遭受威胁时才会使用。
所以说,她们回到人间了。
耳边长久耳鸣,像是被一支利箭穿透。慕千昙揉了揉太阳穴,扶着破败的家具,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海,天上正在大暴雨,浅灰色乌云压得低,快要碰着海面,雨水如幕,把所有感官笼入到冰冷潮湿的牢笼里。
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吗?
慕千昙头痛不已。
前一秒她们离开温泉,想要通过始源花净化,结果下一秒,裳熵就被那朵花吃掉了?
空旷的天地间,没有谁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慕千昙站在雨里,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的胃之塔。
她似乎能理解那时裳熵看着她葬身在胃袋中的心情了,也明白了那一幕为何催出了她的恨影。
就在方才,离开的前一瞬,裳熵那双蓝色眼睛,那被吞噬的最后一幕,仿佛烙在了慕千昙眼球之上,无法抹去。
嘴唇刺痛,她抬手摸了下,手心有一条血线。
裳熵的牙齿刮破了她的嘴唇。
慕千昙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又是这样...
她们看着彼此被吃掉,被胃之塔,被始源花,吞噬殆尽。
第311章 出来吧。
那场雨下了整整半个月没停,直到三人离开大海,回到天虞门,天边依然坠着灰色,云层如同海绵,又如逐渐分解的厚重大陆,盖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顶着一身潮湿,刚入宗门,便踏入小山殿,满地潮气,幽冷蜿蜒。
小桌前,谢眉没坐蒲团,直直站着,眉宇间尽是雨水铸成的冷色,黑袍愈黑,肤色愈白。她那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却是瞧都不瞧一眼,只嗓音沉重,将几人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脚下洇湿一团水迹。
屋内屏风被撤去,地板上堆放着不少纸张,取代了小山殿往日的清净,却还保留着此地掌门无法容忍一丝混乱的整洁。
盘香饮端坐着,脸隐在浓重的安神香后。
一滴墨从她停悬的笔尖析出,砸上纸面,添加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注脚。
片刻,她将那张纸折叠几次,放到一旁,另起一张新的白宣纸,边以指背铺平边道:“神魔森林,鬼怪至极。”
幽怜梦一手拽着谢眉衣袖,一手捂着眼睛,感叹道:“好在那里的妖无意人间,否则,就不止是一个魔物的祸患了。”
沉闷的屋中,也只有她轻快的嗓音增添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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