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慕千昙微微坐得直了些。
风险大,收益就大。她犹豫片刻,双眼闭上,还是吃了下去。
那药材像是极为吸水的海绵,一进入口中,整个口腔内部都变得干燥,而药材也在短时间剧烈升温,被咽入喉咙后,存在感极强,划过内里柔嫩的肌肤,一路干噎到胃部,沉沉坠落,撩起炽热的火。
这灼痛来得太快,即使她有准备,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的忍耐性很好,早早在尝试前几味药时就调整好了状态,可这一切都被新药的起效瞬间打破。她轻哼了一声,突然弯下腰,手撑着地面,眼睛微微睁大,冷汗顺着鼻尖滴下去,砸上地板。
爱影被吓了一跳,从地上跳起:“师尊?师尊!”
她跨过那排药碗,噗通一声跪在女人身边,慌张到睫毛颤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触碰,手足无措:“你怎么啦?要怎么办?”
慕千昙无法回答。
看见她称得上过激得反应,恨意略有些吃惊地挑眉,沉默须臾,垂眸望向那火红色的药材,拿了一枚起来,仔细观察片刻,起身往外走。
耳边所有声音,都被加重到震耳欲聋,扯着耳膜,生疼,又漏了某几个刺耳的音深入其中,扎的脑袋深处也牵连着痛。
慕千昙深深弯腰,牙齿紧咬,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旋转,鼻尖能嗅到自己身上血的味道。五感的崩溃,使她的防备与刻意的体面,都从潜意识里瓦解。
喉咙里溢出*安耐不住的痛哼,她抱紧双臂,把自己往旁边摔去,后背重重撞上地板,这外部带来的痛反而中和了体内火烧般的尖锐感。
她想要如法炮制,再用力撞几下,可下一刻,身体被抱住,有微凉的液体滚入她的衣领。
“师尊....”
是谁在说话?慕千昙并不关心,也无法分出心思来。她明明没有动弹,却像是在做某种交通工具,忍受夸张的颠簸,被迫头晕脑胀,不断喘息,骨髓里都爬进了火。
“你抓我吧!”
灯影乱晃,她看不见眼前人是谁,只下意识抓住,抓住一双比她还要细瘦的臂膀,脑海中爆发出万花筒般的混乱思潮。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自己是谁。空白之中,一个小小的影子也自她心中浮现,面目模糊,胸口有一颗濒临破碎的心脏,不断发出疑问,是她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会跌进这种无法挣脱的痛楚漩涡?
巨大的茫然感让她无力反抗,只能在无边际膨胀的痛苦中飞速失去意识,而那些意识又立刻重建,让她混乱,发抖,脱力。
一种绝望油然而生,可她不记得这来自于何处,但总归是过去吧,是被她铭记,刻进她人生耻辱柱方方面的过去。
于是,另一种极端的情绪也在剧痛中产生。
她忘记了一切,却不憎恨这种感觉,反而,找到了一种诡异的幸福感。
对自己狠毒,是因为她知道降临在她身上的痛苦,早晚有一天,也能落在别人身上。
没关系,都是暂时的。她不会迷茫,她很清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颗破碎的心脏说,她要活着,她要复仇,她要变强,她再也不要被人控制与玩弄,她想自由。
慕千昙猛地睁开眼,像是溺水之人浮上水面,深深吸了口气。
竹屋内的情景在她眼中晃荡,最后,落到实处,那满墙鬼画符般的咒文,反而给了她某种回到现实的安全感。
她安安静静得躺了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裳熵的怀中,而少女用来搂住她的那条胳膊,衣袖卷起来,肌肤上全是紫青的痕迹,密密麻麻,像是遭受了某种暴力,格外吓人。
“你...”慕千昙坐起身,声音还有点虚:“只有你在?”
她环顾一圈,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爱影打量她的表情,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279章 没良心
慕千昙盯着她手臂上的伤,蹙起眉尖,有些后怕。
那些伤狰狞可怖,还新鲜着,红红紫紫,并非作假。然而,她对刚刚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反应,都一点印象都没有,失忆得非常彻底。
她望向碗中剩余的火红色药材,心中不断分析,此药的药效过重,火系灵力充足,但让她产生了醉酒般的断片,使用时要谨慎些。不然的话,在敌人面前把自己弄到失去意识,反倒成了自投罗网了。
兀自思考了半晌,慕千昙无意抬眸间,注意到少女还有大颗的眼泪在往下掉。她愣了几个瞬息,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注意一下对方的感受。毕竟被掐成那样,换谁来看,都是无妄之灾,难以忍受的。
她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你以前皮那么厚,怎么打都没事,现在掐你两下,怎么就哭了。”
这也算是安慰吧?
爱影抬起手臂抹眼泪:“你吓坏我啦。”
后背都湿透了,衣裙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风吹过来时,还有点冷。慕千昙压住了抖,扯了扯衣领,边在心中感慨这新衣服穿得挺不是时候,边道:“那么害怕,下次就自觉离我远点,试药的时候,我可顾不上你。”
真要说起来,此事可不能怪她。明明看得出她状态不对劲,这大傻龙还不知分寸,被卷入其中也是必然。是个人都会主动避开可能的危险,只有她总是不愧于大傻龙的名号,傻乎乎地靠近。脑残几号来着,反正是头号大脑残!
爱影爬起来,去关了窗户,回来盘腿坐下,嘟嘟囔囔:“我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慕千昙语气不善:“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她不再理人,转回视线,落在那药材上,回忆那份感觉,思索着该怎么记载。
虽然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但由于断片,能写出来的东西寥寥无几。她有些不爽,正想拿药材起来再观察观察,谁知,一只手飞速划入视野,把那仅剩的一枚药材给抢走。
慕千昙微微发怔,顺着望去,是爱影。少女抢了药还不算完,示威般地往自己嘴里一扔,喉咙滚了滚,咽了下去。
“你不许再吃了。”她撅起嘴,眼里还包着泪:“我不想看你那样。”
慕千昙看着她,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爱影误会了她的行为。
她去拿药,只是想看看,但爱影以为她还要再吃一次,再经历一次那令人变得可怕的折磨。她方才的哭泣,恐怕也并非因为遭到了暴行,而是就像她说的,单纯被吓到了。
“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不值得,”爱影用力摇头,重复道:“不值得,不值得。”
一个做事从不求回报的人,说起值不值得,慕千昙觉得新鲜,问道:“那你身上无端遭受的伤害值得吗?”
爱影搓了搓青紫的手臂,龇牙咧嘴,但又无比坚定:“这是为了师尊,怎么能算作是无端呢?”
慕千昙道:“在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上,你根本没有几分清醒。这来之不易的理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得失,何必浪费在别人身上。”
爱影挺起胸膛:“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是爱,”慕千昙摇头:“一个人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才总会强调爱。”
她总觉得爱无用,比起其它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资源,这是最无法变现并产出的一部分。她将这个理念贯彻到如今,把它当做口头禅,毫无负担地表达,可此时此刻,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却鲜有地,微妙地产生了怀疑。
由奢入俭难,从高处摔落的颓败生活让她不适应了很久,一天要打几份工,累到走路都能睡着的时候,除了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支撑着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妹妹。
妹妹是个需要监护人的小孩子,唯一的收入来源是捡垃圾,忙活一天下来所赚的钱,还不能在菜市场买两斤土豆。
要和自己长期一起生活的人,不能给慕千昙带来任何帮助,甚至还要她来供养,生病得治,饭菜得考虑到营养,以后还得上学,处处都是钱。那时的她,在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还想好了以后要怎么规划妹妹的生活。
这堪称可怕的单方面付出,似乎违背了她精明计算的理念。
没有人逼她,前车之鉴在前,她也不信任所谓的亲情纽带。把她和妹妹连接在一起的,让她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并不是血缘,似乎就是...
就是爱。
爱不是无用的。
它能让人坦然接受失去重要的东西,甚至被伤害也甘之如饴。慕千昙早就听过爱的大名,也领教过它的威力,可直到今日回望过去,才明白了自己始终贬低的杂质其实是黄金。
好吧,错就错了,她愿意承认。好面子,绝不悔改的那份傲慢,早已在多次死亡里消磨干净了。
慕千昙移开目光,望着深色的地板,与木质纹理表面跳跃的微弱火光。
须臾,她低声道:“影子的伤,大概多久能好?”
爱影不懂为何师尊突然沉默,又突然关心她,但开心的情绪,比她弄懂这些事情要更加早早的来到。
她忘记了自己刚刚哭完,呲开大牙笑笑:“没关系呀,把手弄掉就好啦!”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从青紫上一挥,那条伤臂顿时消散了,袖子空空落落地坠下来。作为一个断臂人,她乐观得有些吓人,手抓着袖子,甩出一道扇形的黑色光圈:“等下次我再出来,就会重新长出来喔。”
“......到底是谁吓唬谁,”慕千昙无语:“你能躲不早点躲开。”
有这项本事,根本没人能抓住她,更遑论弄伤。
爱影理所当然:“师尊需要我啊。”
慕千昙没好气:“我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沙包。”
“那我就是沙包。”裳熵摇头:“但是有感情的那种。”
“你不是沙包,你是裳熵。”
“我不完全是裳熵,可不管是哪一个我,都可以变成师尊需要的任何样子。”
慕千昙被噎了一下,良久,叹了口气,曲指把笔弹到少女面前:“也不需要你变,帮我记一下。”
强烈药效带来的是强烈反噬,她身上的力气都被后遗症抽完了,现在说句话都费劲,更别提拿笔去写东西,只能让某个文盲代劳。
“好嘞!”听到师尊下达的指令,爱影兴奋地扔开袖子,举起左手,拿起笔,戳在纸上,一股子陌生感自笔尖传来。
她沉默了一会,放下笔,还维持着笑脸,抬头道:“师尊,我不会左手写字。”
她又开始甩袖子:“你看。”
慕千昙道:“那就画出来。”
她自己前面都画过,笔触比较简单,但不抽象,应该一看就懂。
爱影缓慢地点头,再次拿起笔,眼睛往上方的记录瞟。
慕千昙见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外形的话,你刚刚也看到了,就按照你观察的那个样子记吧。”
爱影握着笔,笔的尾端一动一动,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菱形。
慕千昙沉思道:“刚吃下去,像是吃了一团火,这药约莫是火系灵力,药效...”
说到前面,都还算正常,可描述起具体的疼痛时,她有点难以说出口。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羞于承认这些,不管是疼痛,疾病,还是虚弱感,不仅不能说,连表现出来,都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只要说了,就显得她多么脆弱,且会因为这份脆弱,瞬间失去一切似的。
她动了动喉咙,扫了眼对面。
那大傻龙表情天真,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份极其微小的不对劲。但慕千昙很清楚,在爱影的眼睛里,还有另一道千里之外的视线,来自那个在爱影的许多年后,早已聪明到不可控的大龙。
说起来,影子与本相共享感官,这能力也太方便了,不愧是伏璃的法宝。
面前之人忽然安静,新上任的记录官爱影不明白怎么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用,便用脑袋去拱女人的手臂:“还有呢。”
慕千昙回过神,摒弃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为了记录药效而已,能有什么?破那一次例又如何?她咬了下嘴唇,这才继续,不过,言语上把感觉弱化了相当之多。
她这边说,爱影那边记,下笔越来越快,越来越自信,到了后面,仿佛是在涂画什么传世名作,少女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自我欣赏的满意。到慕千昙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还没有停笔,而是洋洋洒洒又画了半天,才骄傲地一抬笔尖:“真好看!”
“让你记录药效,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慕千昙蹙眉,把那张纸拿过来:“记了多少,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纸上的新鲜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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