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枫玥才看出了自己这位大女儿超乎常人的果决与坚持,能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当断则断,没有一丝留恋。
人终究与人不同,她做不到坚定,辗转反侧良久,捂着胀痛酸涩的胸腔,望着缺角的月亮,越是想着过去越是心软,还是顾念旧情,想着白日里再去商量商量,仔细说说封家的凶险。
杀人如麻的封家家主,想要她的命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她是羸弱,但还想留一条命,不能整日战战兢兢地活。
正当她还难以割舍时,听到了廊下多出几道脚步声,还有人窃窃私语。
说得内容,无非还是要将她绑回封家,好能继续挖点好处回来。
直到这时,江枫玥才终于清醒,接受到了自己被抛弃两次的事实。
她本想随着江舟摇一起翻窗逃跑,可临到行前,江舟摇改了主意,走大门迎上家人,还打伤了数位奴仆,才带着人逃之夭夭。
走远了之后,江舟摇才说:“我打伤了江家人,到时候就算封家找过来,就知道是我们自己要跑的,娘亲不必再担心连累了。”
“他们之前不这样的...”
“别说那么多了,走吧,娘,他们都吃人恶鬼,我们才是血亲。”
两人向北逃窜,由于得罪的封家势力过大,她们不敢走大道,遇到人就躲起来,吃野味喝泉水苟活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听不见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们以为风头过去,想要重新找地方定居,但恰恰就是那天,又是阴风阵阵的夜晚,她们迎面遇到了南下的伏家车队,高头大马金光灿灿,像是一道金光劈开林子与夜色。
“就算之前在封家住了那么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奢华的车队,我和娘亲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不想招惹谁,所以就躲在了一边,后来....”
江舟摇神情轻缓,像是在说睡前故事:“我去帮娘亲洗头巾,再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尸体了。”
伏璃猜到了后续的故事发展,欲图辩解,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直到此时,懊恼才爬上她的脸,极端的挣扎与痛苦,让她五官近乎扭曲,紧抓地面到指甲都要崩裂的手,似乎想要改变或者挽回什么,却徒劳无功。
她无法穿过时间屏障去阻拦已发生的事,比如封灵上仙娘亲,以及她娘亲的死亡。
江舟摇共情着她的痛,拿起她的手,剔去嵌在指甲里的碎石子:“我始终记得那晚。”
那一幕至今还深深印刻在江舟摇脑海中,黑惨惨的枯枝前景下,端坐在华贵车轿中的女人金发碧眼,神情慵懒,正用锦布擦去鞭子上的血,连一眼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尸体。
江舟摇认出了那个人,也大概猜到了母亲死因。
那是之前在封家,江枫玥暂照顾过的女人,她想着跟人做朋友,总是热情百倍,可惜在女人清醒之前,她们就分开了。突然在外见到,娘亲憨厚天真,认为那是见过面的熟人,加之心中感到亲切,忘记自己在逃命,就想着招呼一声。
她主动走出了藏身处,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靠近那辆车轿。她忘记了自己为了掩人耳目扮做疯乞丐,也忘记了那个女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有着极美面容的女子,是个多么恶毒心肠的妖孽。
江枫玥就这么因为冲撞了贵人被杀,江舟摇收敛了尸骨,藏在一处山洞里,头昏脑涨得跟踪了那个车队许久,打听到那是源雾山脉的白蛇伏家,是比封家还要难对付的存在,而那位女子也身份尊贵,竟是家主夫人。
伏家对外封闭,守卫森严,凭她那点本事,不可能复仇。
她有想过要不要找父亲帮助,但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父亲也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且他不会为了一个连名字都有些记不得的妻子之一而对伏家出手,她能靠得只有自己。
后来,她去了第一仙门天虞门,日日苦修到吐血,觉得熬不下去时,就挖掉了她怨憎的,象征着家族诅咒的眼睛,填入了一个冰冷钝痛的假物,隐藏起所有的过去。
在大仇得报之前,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崩溃,她开始学着像母亲那样养些花草,给枯黑的心田染些颜色,未曾想到一下子过去了好多年,山野绿遍,崖山姹紫嫣红,她的心却还是黑漆漆的,卷着细密的尘埃。
她快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时,那日,一个叫伏璃的女孩来到了她的面前,说她很像一位故人,说喜欢她的笑,温柔似水。
那一次笑,江舟摇是真心的。
“你很幸运。”江舟摇再次笑了笑,把割下伏郁珠头颅的刀放在了伏璃手中。
“女儿要为母亲报仇,你不需要等待那么多年,仇人就自己送到了你的面前。”
裳熵说完这句话后便停下,勺子和瓷碗磕碰的声音不断响起,苦涩的药味蔓延。
知道了这些事,从前许许多多的不解都得到了答案,慕千昙头回觉得语塞。
她猛然想起曾经江舟摇跟她说过一句话。
原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意思是,怀着恨意生活的人不会快乐。
那时的话题还在秦河身上,所以她以为江舟摇说的是让秦河放下对她的憎恨,可再回头看看,这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怪不得...”慕千昙说出这三个字,却没能及时补上后面的内容,因为太多了。
怪不得封家会把炼尸的地方转移到地下,也许是察觉到有知道秘密的人逃脱。
怪不得江缘祈独独被丢下了,那时的她还没能力缠着母亲。
怪不得封灵上仙放弃了看似安稳的生活,连走那么多步难以理解的险棋,疯子一般的追随着什么东西。
怪不得秦河会选择与最爱的师尊决裂,她在最近的距离,怕是早就知道师尊的疯狂和孤注一掷。
慕千昙还以为江舟摇是封家难得的幸存者,原来只不过是挖去了眼睛,戴上了假的。
所以她们的那么多次对视里,才会有真假掺半的真心吗?
才稍微思考些东西,头疼又扑过来,她有些犯晕,揉了揉鼻梁。
看见她动作,裳熵端起药碗:“先吃药吧。”
慕千昙接着问:“其他人呢?”
裳熵道:“伏璃带着南雅音等人离开了,西尘....”顿了顿:“西尘没能逃出去。我们的人都还活着,救了一些伏家人送到塞顿城,岩浆把‘插翅难飞’山谷填了一半,伏家没了。”
短短几句话,需要些时间消化,慕千昙简单过了一遍,捕捉到其中一句:“西尘没逃出去?”
她把伏郁珠打趴下的时候,西尘的状态还好,只要她愿意认罪,谢眉绝对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区区岩浆更困不住她,她怎么会没逃出来?
裳熵没有回答。
她的眼里又燃起了火光,回到前两日。
火山爆发的热量滔天,伏家已经不再下雪,融化的雪水从山间流下。
伏璃杀了江舟摇,为了尽可能保存伏家的火种而含泪离开。西尘自看到伏郁珠死去后,便丢了长剑,什么都看不见了,跌跌撞撞跑到那具无头尸体身后。
她从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哪怕是经历了这种事,面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她捏了捏伏郁珠的肩膀后,呆立了一会,抬头望向裳熵。
“帮帮我吧。”
方才还刀剑相向的人,对她提出了请求。裳熵沉默,没有问她为她违心战斗的原因,也没有问她为她一同死去的原因,因为她知道那是同一个答案。
裳熵垂眸看了眼怀中人,良久,点点头,送出一团龙焰。
火光将两人包裹,西尘跪下,环过双臂,将不完整的尸体拥入怀中。
身体被火舌舔舐,从内部扩张的刺痛压过了皮肤被烧卷的触感。西尘放空思维,相信龙焰能将想要燃烧的东西全部烧为灰烬,这就是她想要的,一起不留痕迹的消失吧。
临死之前,人们总是能想起过去。
西尘能够忆起的大部分画面都是伏郁珠的背影,她看着她从纯真到狡猾,从犹豫不决到不择手段,又从毫无规划到野心勃勃,一路杀伐果断到了如今的位置。
她无数次在心里下定决定,无论伏郁珠选择什么样的路,她都会保护她,可最后,她还是一次次失败了。
西尘想不通。
你说过衷情者死于衷情,为什么要掉入早已知晓的陷阱。
裳熵没回答,慕千昙也没有追问,反正也不算很重要。她又问了句:“盘掌门那边呢。”
裳熵吐出两个字:“顺利。”
她这么说,那必然是达到了目的,慕千昙思绪松了松,暂且想不到还需要问的,情绪也难以消化,便全部搁置在一边,只是打量起裳熵的侧颜。
这会她的行动,着实让慕千昙有些意外。
从前坚持自己,不愿意对他人产生杀意,此次讨伐伏家,可见那幼稚想法被完全打破。
虽说明显还是有收敛,完全放开去打可能比这次的表现要更加优秀,但比起之前也好上太多了,甚至能做到旁观伏璃杀死了江舟摇,而没有任何劝诫。
当然,这事本来也不该外人来插手,对谁都是偏袒。
难道这就是盘香饮所说的极端?
感觉也不像。
“等我恢复一些,去看看秦河,”慕千昙伸手要接药碗:“那个孩子这会恐怕...”
本来就心思敏感又本性善良,经过这一遭,朋友没了,师尊没了,还有复杂关系的纠缠,让她无法完全痛恨任意一边,不敢想是怎样的烧心灼肝,万一想不开,那可就不妙了。
她心里想着这事,手里始终空着,才反应过来裳熵没有把药碗给她。
“怎么?”
裳熵道:“我喂你。”
慕千昙果断拒绝:“不用。”
她又不是几岁小孩,手也没废到那种程度,让这大蠢龙喂着吃,那像什么样子。
谁知,裳熵像是听不到似的,舀起了一勺药。
慕千昙这才察觉出问题。
刚刚她想自己起来,被裳熵扶着,以为是她没看见自己摆手,不做追究。可现在明确拒绝,这蠢龙却还是顽固得要插手,显然是故意的了。
慕千昙向来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多浪费时间,便直截了当问:“什么意思?”
第253章 人不能被困在过去
她没有用任何词语修饰,直白的一问,她知道裳熵听得懂。
裳熵还在那搅合那碗该死的药,好像除了这个找不到其他事可做。
她摇了下头,不太像是回应,不知道出自哪种心情,捏着勺子的手停顿几下。继而抬眸,像是没听到询问,以眼神示意她吃药。
慕千昙冷笑了一声:“说话,别装。”
她之前就明白,三年过去了,还经历了那么多破事,就算是拔苗助长也该有变化,所以她也有准备去面对。
可其他方面都还好说,这变化里最让她不爽的就是,这大傻龙有了心事,成了不再直言的哑巴,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说人话。
慕千昙前前后后也算是活了三世,见了太多拐弯抹角表达意思的人,只遇到过一个傻不愣登有话直说的蠢货,偏偏是这一点,现在也颠覆得乱七八糟。
有点烦。
裳熵的脸侧似乎微微鼓了下,应当是咬着牙。
她将药碗放回床头,碗底与桌面相碰,发出咯哒一声。
从这细微的声响中,慕千昙察觉到她在生气,顿感莫名其妙。
没等她奇怪太久,裳熵很快开口:“你为何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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