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被送回那个小巷子家里的那位大妈的注视,包茵陈的注视,打工时路人的注视,老板的注视。家教撒谎被戳穿时那一家人的注视,以及曾经处理过霸凌事件的同学的注视。
久而久之,她讨厌视线,厌烦被看见低落状态的感觉,所以不想示弱。
因为知道自己摔倒后,会有无数双踩上来的脚,她会粉身碎骨,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但就在不久之前,她以那样濒死的状态,跑过了塞顿城的主干道,在所有城民不怀好意的视线里,满身伤痕跌倒,而后狼狈地爬到了终点。
这两天她情绪很不对劲,所以没空去回忆自己近段时间经历的种种细节,可一旦脑袋空下来,就总是忍不住回忆。
就好像那天,她被戳穿学历谎言,从主人家里逃出来,到屋檐下避雨的那段时间。
那些人在背后该怎么说她呢?
怎样极能所能的贬低,嘲讽,蔑视,庆祝恶人终得恶报。
因为展现出被压制的一面,就会面对接二连三的指责,所以她讨厌别人的注视,尽管承受的是善意,也很担心潜在的变质。
裳熵她心里真没埋怨?盼山乐意让她过来?弱水对恶语当真一点都不在乎?
她活得真如惊弓之鸟,也是怪可悲的。
羊头老怪?原作者?李碧鸢?不知道还有哪些观众看爽了。
她放下手臂,再次睁着眼看天花板。
别想了吧,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要细想,不要深究,否则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
微微偏过头,慕千昙看到穿透书架上满满的图书。
盼山也挺努力的,学习那么多知识,自己修建新房,一步步站稳了,作为一只老鼠,活得挺精彩。
所以还是事在人为吧....书上的字扭曲成复杂的花纹,眼里所有东西都在扭转,慕千昙被困意俘获,阖上眼沉入深眠。
片刻后,盼山进了屋,见她打横睡在床上,嘀咕道:“什么睡相。”
嘴里骂骂咧咧,还是上前把人给搬正了。确定她睡着了,盼山才低声道:“要不是为了弱水,我才不会收留你。”
她愤愤骂完,就要出去,可脚步没能迈开。她哼了几声,回头去摸了摸女人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的温度,不禁咂舌:“这是晕了还是睡了。”
从柜子里搬出厚被,给人盖上,又摸了某种特制土方药在她头上,盼山这才道:“发点汗吧,要不是为了弱水,要不是...”她拎着一块钱袋出门:“生病的人得吃点有营养的。”
另一边,裳熵走入一条只有些微光芒的空洞穴,随手清扫出一部分,而后盘腿坐下。
抬头看向面前的无边黑暗,她道:‘魔物,出来,我们聊聊。’
第232章 小心
慕千昙睡得很不安生。
梦里很黑,大片夜幕压下,盖在身上,重得人翻不了身,挣扎着怎么都起不来。
习惯与噩梦相对,慕千昙知道该怎么快速脱离,便不再无谓跑动,紧紧闭上眼,找到梦与现实的突破口,并不断放松肢体,往下坠去。
风刮过耳朵,她却跌进一片燥热的柔软中。
最后梦醒时,撕开胶着的黑暗,书架摇摇晃晃在她眼中定了形。她逐渐恢复意识,大汗淋漓,热得心燥。勉力往下看,瞧见自己身上盖着至少四层被子。
“....”什么鬼。
在四层被子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慕千昙衣服湿透了,贴着身体,碎发都黏在脸颊脖颈间,像是一道道裂开的纹路。
她难受到不行,无语着坐起身子,一层层推开被,汗水往下滑,被窝里热气直往上飘。
衣服全部湿透,变得微微透明,绞缠着她,让她像是被绳子缠住的水鬼,被床铺咬在嘴里。额头还贴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
一条腿滑下床沿,慕千昙撕下额头那玩意,发现是种黑色固体药剂。
帘外传来足音:“醒了吗?”
是盼山。
慕千昙把那东西放在一边桌上:“嗯。”
“要不要洗个澡?”
就算时间不合适,就算上半身有大面积伤口,慕千昙也容忍不得了,立即答应。
她拿上换药工具出了屋,接过盼山递来的洗漱用品,和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跟着她走进一个圆形的房间。
盼山指了指屋里:“就在这洗吧。”
还有别扭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总归是不对劲的,所以她说话时不看人,说完就出去,也不多言。
慕千昙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方式,把竹帘子放下,隔绝屋内外。
这间房比其他屋在顶部多了个洞,应当是透气的地方。屋中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装着半桶清透温热的水。地板微潮,蒸腾着暑气。
板凳有点远,慕千昙懒得过去,脚尖穿过木板下方,绷直脚背,将小板凳勾拉到自己面前。
放下换洗衣物与洗漱用品,她边拎着毛巾走向水桶,边动着手指拆掉衣服。
到了桶边时,散发着潮气的衣物坠地。慕千昙垂眸望向水面,纱布也一圈一圈的拆出,药液与伤口粘合,她咬着下唇,用力一扯,轻轻嘶了声,把纱布也扔到一边。
这桶看起来用了很久,表面有一种均匀的木色,躺进去肯定很舒服。但考虑到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遍布伤口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沾湿毛巾一点点擦。
湿毛巾游走全身,擦去所有潮湿,总算是把鬼打墙的噩梦残留也给抹去了。
她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又将头发洗了洗,最后擦干身体,用毛巾包住湿发,侧着身子朝向屋顶漏下的光。
在偏白的日光下,她的肤色更显白,几乎与地面上的纱布同色。腰腹间有一处贯穿伤,此刻略微弥合,鞭痕则依然可怖,犹如鲜红的烙印贴在她身上。
她将手掌贴上胸腹部,随着呼吸一同起伏。
良久,那只手掌滑到了腰间。视线也向下滑去。消瘦腰肢与脚踝上的牙印,是真的不见了。
慕千昙气息哽了哽,一手撑在木桶边。
水还热着,雾气缥缈。过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地捡起衣服穿上,走出门。
盼山正迎过来:“上仙洗好了?”
长发全拢到胸前一侧,慕千昙擦拭着头发:“嗯。”
她其实有点想说谢谢,但不知怎么回事,那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
盼山自然没指望从这位上仙嘴里听到好听的,只是掀开衣服,摸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这是之前你刚出事的时候,弱水那孩子写的。”
慕千昙微怔,伸手接过。米白色信封手感磨砂,很薄,表面用一种金黄色贴纸封起。
“就算你讨厌我,应该也知道弱水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
“我并没有讨厌你,”慕千昙将毛巾搭上肩膀,手指下意识穿过湿发往下滑:“应该这么说,我没有针对性的讨厌你,我是谁都讨厌,所以...”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稀有的语言内容从她嘴里流淌出来,根本找不到节奏,刚一开头就陷入了卡壳中。
盼山也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没有被针对的感觉是挺好,可是面前这位一视同仁厌恶所有人的观念,也让人有些难以评价。两人间没人说话,一时气氛僵硬起来。
少顷,还是盼山打破沉默:“这样啊,不过,每个人还是不一样,就像你可以对弱水不友善,但这不会改变她对你的态度,所以我说她是真心。”
深深吸气,她又道:“我说这个不是替她表白,只是我晓得她根本不敢把心意送给你,所以帮帮忙而已,就看在我给你准备洗澡水的份上,至少把这个看完吧。”
慕千昙捏着信,点点头。
“有一些...”盼山斟酌着词句:“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表达能力不会很好,所以这封信是我给她写的,里面一些句子也是我听了她的意思后,帮她整理的。总之...”
“也算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意思吧。”她说完这句,便摆摆手,像是想要拂开什么似的,去浴室收拾去了。
所以别扭说着半天,就是指信里的话也是她想说的?
慕千昙轻笑一声,兀自进了屋,坐到床边,先把头发擦了个半干,而后梳好。墨发随意垂落,铺上床面,清新的香气散开。
她将信封翻来覆去的看,没找到署名或者其他小字,便干脆拆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展开来,是用不怎么好看的字体写成的一页文字。
{他们又在笑了,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如果听到了,希望你不要在意啊!
你看那些人拍手称快,好像多见不得罪恶似的,可他们并非出于正义而去谴责,只是乐于见曾经嫉恨的人失去一切,且不愿思考,极尽可能的歪曲事实,以表达自己好人没好报而已。
不仅如此,还要叹一句天道不公,世风日下,把自己人生的失败与无能全归结于所谓的不公平。
毕竟,错不可能在我,那总要有什么东西出来承担骂名。
他们都在指责你,说你恶有恶报,但那根本不是仗义执言,只是借题发挥。
你看,已经不会有人支持你了,所以,你要继续精明,还要接着做他们眼里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坏人。被愚钝者抛弃是好事一桩,不用怕逆风而行,走他们唾弃又不敢走上的那条路,才能抵达你所追求的真理。
你逃吧,我等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歌颂您罪行的歌谣不会只停留在我家乡的山谷中,而会传遍仙人两界的所有角落。掌握力量的人总有颠倒黑白的能力,您身上的恶名会在您飞升时全部消失不见,他们对你的畏惧早晚会变成崇敬。
该清算的那些家伙,不用刻意去记名字,早在你出事的那天,他们就已经与您划清界限,站在您的对立面,山脚下,您低头就能看见。
等他们笑完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到您为了走到那个顶点付出了多少努力。}
其实大部分内容,方才在楼下她就听到过了。不过再一次呈现,避无可避,说实话,慕千昙看到一半,就因为不自在而遮住了一半眼睛,勉强看到了最后,差点把纸张给揉了。
又是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股酸涩文艺风充斥校园,莫名奇妙所有人都开始不说人话了,沉浸在各种象征与抒情中,什么仰望天空,伤感,流泪,夕阳等等,像是病毒一样传播。
而那时,只有她格格不入,无法共情,并把这类文学全部打入矫情的范畴。班里有人放电影,一到煽情桥段,她也会起鸡皮疙瘩,浑身不适,好似天然就对类似情节过敏。
大部分时间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可以完美避开。在那大傻龙老是说点有的没的时,她也许一巴掌打过去,然而此刻,她面对这封已经进入脑子的信,却没办法当没看过。
从这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至少那位弱水是满心的憧憬,这份情真到足以撑过火炼。可这种略显中二与幼稚的表达方式,实在让慕千昙有点接受不能,手指都要蜷缩了。
瑶娥上仙名声确实不好,且以外界的角度看来,在秦霜姐姐那件事后,很容易联想到她是故态复萌,所以没法轻易相信魔物的解释。
不管那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去骂,这份骂名都在情理之中,是一种能预料到的正常表现。
而慕千昙这会,也确实是在逃,且还是全程由裳熵帮助下的逃。到她这个地步,属实称不上一句体面,说出去都丢人。
可这些内容,在那份信里,都换了种剧本。
好似她才是被迫害的正义主角,一朝落难,早晚会拿到力量,重回王座什么的...
慕千昙没想到在这遥远的沙洞里被一只蝙蝠写的信拉回到中学时期,她被这种密集的论调尬到头皮发麻,双腿并拢,指甲快要扣掉。
一场逃命,搞得那么热血。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还要忍受这熟悉的尴尬。
忍了好久,才忍下这股子奇异感。她缓慢呼吸,重把信展开,又粗略扫了一遍。
上一篇:穿书赘A支棱起来了吗
下一篇:我能闻出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