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湮秋
黑布沉默。
慕千昙道:“你是谁?”
藏在黑暗中的生命不言不语,却有四面八方的窥视感挤压而来,仿佛无数双情绪各异的眼盯着不放。慕千昙握住手腕间的锁龙环,固定在金环上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叮铃声。
屋里太安静了,这一点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低下头,默默看了会,发觉哪里不对,翻来覆去多看几圈后,她意识到,锁龙环上的铃铛似乎少了一个。
之前她让裳熵拿着金环的设计图给伏家工人,恰好那蠢龙手里一把铃铛不知道用在哪里,便一齐交上去,在金环上,以均匀的比例勾出小圈,而后挂上了一圈铃铛。
看起来效果还挺不错,走起路来也能听到叮铃响,反正不是给自己用,慕千昙没意见。
而此刻,其中一个角落的铃铛不见了。
用来勾住铃铛的圈还完好无损,总不可能只有铃铛不翼而飞。慕千昙联想到魔物特征,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她抬眸问道:“你...一直伪装成铃铛的样子,跟在我们身边吗?”
这次,黑暗中传来又一声叹息:“唉。”
慕千昙似乎听懂了。这魔物大概不能说人话,只能发出“唉”这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无论回答是“是”,还是“否”,不管说什么内容,都用一个音节代替。唉,唉!
前面的问题不回答,在这里回了,应当是承认的意思。
一想到那种可能,慕千昙头脑微微发白,后颈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脑中中毒般重播着一句话。
有人在偷看。
她要干什么?她是什么东西?
从制作锁龙环到现在,这是多长时间了?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全在这魔物的观察之中吗?
原来很多只有她与裳熵两人,甚至只有裳熵单独存在的场景内,都存在着另外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吗?
屋子里似乎变得更冷了,肉眼可见的冷雾沉淀在地板上,红烛散发着惨白的烛火。
四周的场景骤然拉远,慕千昙喉间发紧,握住锁龙环的手用力。
她还没能消化这么长时间被监视的信息,就意识到另一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那些铃铛,是秦河送给裳熵的。
两年的相处已足够让慕千昙了解秦河那孩子,她肯定不知道自己送出的那把铃铛小礼物里藏着魔物这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自己也在被魔物监视,并且比慕裳两人还早得多!
这种可能性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已经悄悄毒死了数人,却刚开始从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爬出,露出那阴光惨惨的獠牙与鳞片。
如果秦河一直被魔物纠缠,那么她的姐姐秦霜也不可能逃开。这瞬间,所有蒙在雾里看不清的线索被一下子串起来。拨开瑶娥上仙身上丑闻迷雾,露出真相:定是那魔物变作了瑶娥的样子害死了秦霜!
若要承认这样的现实,那么就还得承认,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魔物就始终陪伴她们左右了。
面对这种非人存在与后知后觉的长久窥视,说完全不怕不可能,但慕千昙很快说服自己冷静。虚拟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虚拟的恐惧也只是心潮细微的波动而已。她恢复沉静,片刻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这一回,无论她的问题多么简单,多么容易回答,都没有再得到哪怕一声回应。
要不是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感还在,慕千昙都要疑心她已经离开了。
“你如果没有想说的,那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了。”慕千昙试探。
黑布依然堆积着,毫无动作。
慕千昙也不客气,直接起身,走到屋子侧边,掀开滑腻凉手的黑布,下方恰好是屋门。
她拔去锁,推开门,门扇结合处传来漫长而尖锐的吱呀声。从门开一缝,到扩张至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小,屋子里都没有声音回应,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她。
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慕千昙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走廊,全是深木色,表面横布着曲曲折折弯弯扭扭的木色花纹,看久了会头晕,上下左右不分。她阖上眼,静了静心,复又睁开。
这一整层格外空旷,只有她身后那一间屋子,其他地方全是墙壁。走廊尽头有扇窗户,没关上,能看到外头四角的天空,以及被剪裁到破烂的云朵。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窗外是稀薄日光下的塞顿城,城内气氛异常高亢。无数人挤在街道上,高声抗议,喊着口号。人群中支起数道旗帜,上面写着血祭瑶娥等等标语。
看来是得知祭坛崩塌后,城民暴怒了,要求伏家处置罪魁祸首,以向白蛇谢罪。
慕千昙面无表情,低头翻了翻储物袋,意料之外的,找到了一副假面。
这还是之前去壶城用的那张,只能用来遮住脸,没有隐藏气息的效果。可能是因为太过鸡肋,所以没被收走。这种小把戏放在与她同等级的修士面前没得看,但在下面那群凡人里隐藏可是很有用的。
她立即将面具扣在脸上,手指抹平边缘,脚步则向楼梯口走去。
这栋楼共有三层,她所处的位置就是最顶层,二楼显得比较正常,走廊两边有两排房子,但都紧闭房门,没人出来。
到了一楼大厅,就稍微热闹些。下面摆着十来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些人,都在伸脖子看外面的热闹。
慕千昙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看了眼柜台。老板正在拨算盘,时不时瞟门外一眼。看见她下来,没什么表情,也没招呼,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正常客栈都不会把三楼装修成那个鬼样子,她不确定那是魔物给自己造就的幻觉,还是单纯就是为了特殊用途,于是上前问道:“老板,三楼只有一个住户?”
老板道:“就一个,其他都没住人。”
慕千昙了然。三楼应该是和二楼一样的户型,只是经过了魔物的改造,才是那样。
“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水,你找个伙计等会给我收拾一下。”慕千昙吩咐。
老板冲旁边招了招手:“小子,听到吗?”
一个伙计弓腰过来:“您是三楼的客官?”
慕千昙道:“嗯。”
“好嘞,等晓小的上完菜就去。”
是幻觉还是真实,找一个路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慕千昙转身往外走,看了眼方向,抬脚往光明宫去。
李碧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啥东西啊,好诡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伙计上去不会被杀吧。’
慕千昙:‘谁知道。’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李碧鸢摆弄着手机:‘刚刚那幕我都拍下来发给我直系上司了,事关重大,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复,不走流程了。’
好像所有建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越靠近光明宫方向的街道越拥挤,直到后面寸步难行,连呼吸都困难。
许多店铺直接闭店,不再对外营业。花墙被人挤倒,旗帜太多以至于掉在地上快变成地毯。人们穿上特质的衣服,群情激愤着声讨瑶娥上仙,以及事到如今依然包庇犯人的天虞门。
所有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分歧主要体现在如何处置罪人,街道的地砖似乎都承受不住这样的讨论重量。
慕千昙口中说着借过,用手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方。在无数辱骂声中,她看到了被称为雪中白蛇的大桥,以及“插翅难飞”的深山峡谷。
桥面上站了几排白甲精锐,高大如墙,个个手执利器,阻挡义愤填膺的人群闯入光明宫。指望悄无声息的从桥面过去,必须要使用隐身符。而若是从峡谷...
她看了眼峡谷的宽度与肆虐的风雪,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人群推挤着,慕千昙思量对策。
她来伏家,一方面是想要看崩塌的祭坛,以及抱着尝试性的心态去找一找裳熵。另一方面,就是想寻找一下魔物的线索,看看能不能把这东西揪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如今,她还没找,幕后凶手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且摆明要搞事情,她还要冒着风险去闯这龙潭虎穴吗?
就算再小心翼翼,只要失误一次,被伏家人抓住,她就很难有命再出来了。
至于洗刷罪名这事,也只能往后放放。在与那玩意面对面对峙一次后,慕千昙不是很有信心玩得过她。
毕竟,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本体长什么样,行事风格,目的,攻击方式与弱点,这些慕千昙统统不知晓。就算再怎么不服气,她也不会硬碰硬,保命更重要。
光明宫里都是些惹不起的,客栈三楼那位更是惹不起。目前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盘香饮为她准备的那条——逃。
逃出塞顿城,避开人群聚集地,跑山里去隐居三年。裳熵也许会按照原著所描述的时间出山,到那时,至少多一份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力量,能够帮助她抵抗四面而来的敌人。
虽然窝囊,但至少是有把握的方法。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全凭脾气来冲动行事。
身随意动,慕千昙退出人群,转身逆着人流往城外的方向跑。
起初很顺利,可在远远靠近城门时,她浑身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虚弱起来。
迈出去的腿软成面条,喘息像是泡在水里般困难。塞顿城大门就在前方,视野却骤然扭曲成片段的杂色画面。慕千昙扶着墙面,艰难向前走,可还是支撑不住力量流失的躯体,她跪趴下去,捂住胸大口喘气。
两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那玩意还在收紧。慕千昙咬着牙,捋开袖子一看,手臂上缠满了诅咒般的黑布,一眼便能看出,是三楼魔物在阻止她离开这里。
那混账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天积攒的恨意与愤怒瞬间爆发,她们之间分明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却几次相逼,游玩一般的态度,谁能忍受?偏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力还悬殊,她根本没有能拿来抵抗的力量。
又是这种,又是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憎恨之下,慕千昙一只手恶狠狠抓向手臂,直到黑布那块血肉淋漓,仿佛那是魔物本身。这是纯粹的发泄,尖锐痛意直戳大脑深处,她却觉得爽,不断哈气,全身都在颤抖。
鲜红色与时间一同流逝着,她满胸腔的极端情绪也在释放。
有一个人过来扶她,担忧道:“你还好吗?”
慕千昙还未回话,正在这时,李碧鸢忽而着急说道:‘昙姐,我要和你断联了!’
‘...什么?’
李碧鸢焦急万分:‘我上司看了我的消息,直接拿去给更大的BOSS看了,现在她们评价这个世界有危险,所以要竖起防火墙,而后再开会决定怎么处理。竖墙的这段时间,我没法和你再联系!’
就算总是吐槽李碧鸢没用,但要真的失去和现世的唯一链接,孤身在这陌生世界里,还是有种不安定感。慕千昙重复道:‘防火墙?’
‘对,就是应对角色出逃的一种预案方式,会直接把那个世界隔离了。我们这边会完全失去对你那边的控制,但同时,小世界也*很难再感知到主世界。’
慕千昙道:‘有这种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用?只要墙了,哪怕裳熵变成黑龙,也奈何不了你们啊。’
李碧鸢道:‘再厉害的墙也抵不住硬撕啊,况且防火墙只是迷惑作用,不具有百分百阻拦的效果,女主还是很危险的...啊,我听到了,我在处理!’
那边电话铃声响起,该是上司在催促。慕千昙知道时间紧迫,问道:‘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李碧鸢疯狂敲键盘:‘我不能和你说了,我知道很突然,但昙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撑住啊,我会催他们快点想办法的,你千万记得要撑住!’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像是电视被关闭。
心头格外安静,慕千昙内视身体,看见心脏上那只黑手紧闭的眼睛,试探着叫了两声,都是石沉大海。
联系真的切断了,心也沉了下去。
她梦寐以求的脱离掌控,却是在这么不合适的时间实现了。
“你还好吗?”前面那个人还在问。
慕千昙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衣服上写着血祭瑶娥四个大字。她面色冷淡,推开那个人,放任伤口不管,快步回到酒馆。
老板还未发话,一伙计过来:“客官,小的去三楼看了,没瞧见哪里湿,可否请您说得明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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